凌一回房间的路上遇到了苏汀,现在正和苏汀在公共平台聊天。
飞船上的娱乐项目十分稀缺,聊天是少有的几种消遣之一。
“我们这些学生,多多少少都有些像叶瑟琳——她是那种很容易让人被吸引的人,”苏汀望向舷窗外的星空,眼睛里透着光亮,“虽然我们现在很安全,很和平,有了很多不可思议的成就,但我还是想回到地球上那些和叶瑟琳在一起的日子。”
“我以前梦见过叶瑟琳,”凌一坐在苏汀身旁,想到了很久很久之前,梦境里那个让他好好活下去的女人,对苏汀道,“她在送我去一个地方,一个圆形的……”
“那是安全区,”苏汀回答他,“那时候病毒在城市里传播,各个城市都划出了秘密的安全区,只有通过严格检查,确认不携带病毒的人才能进入……但是柏林病毒的传染性太强了,我们都知道,设置安全区也只是苟延残喘,真正的希望从来都在疫苗上。”
凌一没有再说话。
他完全不记得在地球上的事情,但是他知道,那场灾难在所有人的心里都是一段不能释怀的惨痛回忆,而且,几乎每个人都对此讳莫如深,他也只是因为上校不经意间说出,才知道有病毒这么回事。
“可能你还不能理解,”苏汀轻轻叹了口气,“我有时候会觉得,远航者强行带着威尔金斯实验室全部人员和研究成果离开,实在是自私过头了。”
凌一想了想,对她道:“但是我们现在也只有远航者了。”
“是啊,”苏汀点了点头,语气活泼了一些,“虽然不太喜欢这座飞船,但还是努力工作,为飞船多做一些事情吧。”
他们把话题转移开,又聊了一些其他别的事情——比如第二区宣布对黑洞结构有了新的猜想,露西亚休眠了三个小时,好像又进行了新一轮的维护和升级。
时间已经渐渐到了往常要睡觉的时候,凌一起身给苏汀倒了一杯热水:“你该去睡觉啦。”
苏汀托腮,看着他笑:“小宝贝这么贴心的吗?”
“我还要等一会,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凌一看了看自己的通讯手环,林斯仍然没有回他的消息。
“嗯。”苏汀并没有多问什么,应了他,“你也早点休息。”
凌一点点头。
苏汀走后,偌大的银白色平台只剩下凌一一个人,四周非常寂静,只有飞船运作时非常遥远的、细微的嗡嗡声。
这声音无处不在,然而经常被人忽略,成为寂静的一部分,只有凌一因为经常在地面生活而对它非常敏感。
有些时候,他甚至能听出飞船的哪个部位开启了大功率的仪器。
那一点像是涟漪一样在整座飞船的电流网络里轻轻激荡一下,然后和周围达到平衡,消失在平静无波的水面里。
他在桌前坐了一会儿,一手支腮,望着遥远的星空出神。
林斯出去给元帅送文件之后一直没回来,现在也没有回消息,让他有点儿心神不宁。
好像很多时候,他都像现在这样,等着林斯回来。
——他有时也会想要长大一些,能和林斯一起,而不是这样,一个人做着事情,或者无事可做。
假如让自己来做元帅的话,肯定不会让林斯被这么多没有意义的事务缠身的。
凌一望着远处那片浩瀚的海洋,陷入一种遥远的恍惚。
阿德莱德从走廊的尽头路过,忍不住往这边多看了一眼。
温柔的恒星光照耀着银白的平台,中央坐着的那个生物美丽得好似虚假,若是这座飞船上有蝴蝶生存,那它们一定会成群翩跹而来,如同飞向整个春天最芬芳的那一枝花朵。
可惜飞船上并没有除了人类之外的任何生物,但路过的心理医生自认为自己欣赏美丽的本事与蝴蝶相较并不逊色。
他远远看了一会,用一种剥皮拆骨的目光得出结论,这个美丽的小东西此时正陷入忧郁当中。
这种忧郁值得警惕,因为一个孩子长大的过程中会遇到很多问题——而飞船上并不是一个适合幼崽的环境。
不论是在这里还是在地面,时间以液态流动,每天的生活都简单,重复,一成不变,他将习惯这样近乎静止的生活,心智的成长非常缓慢——也许再过几年,也仍然是个孩子。
唐宁的情况就是这样,现在的唐宁和少年时候的唐宁并无太大的区别,生活围绕着键盘和郑舒规律旋转,对除此之外的许多东西都缺乏概念。
心理医生沉思了一段时间,决定应该找机会提醒林斯一下。
他又想起那个多变的地球来——随着年纪的增长,一个人将要面对的东西总是在不断变化,他所能看到的世界也日渐扩大,仿佛一场漫无边际的旅行,可以遇到许多意料之外的东西。
一些离愁别绪突然侵扰了这位心理医生的内心,他转头望着茫茫的星空,竟然也略有些忧郁了起来。
当然了,这种浅淡的忧郁,是不能与元帅心头的阴云相提并论的。
在这种严峻的情况下,他只能提出这个简单但是有效的方案——让林斯沉睡。
如果林斯是幕后凶手,这一举措可以使他无从作梗,如果不是,就可以让一直以林斯为挡箭牌的幕后凶手露出马脚,即使不能,也可以争取出一段时间,使自己可以对整座飞船再进行一次彻底的排查。
他看着林斯,等待着他的回答。
林斯的轮廓被手环的淡淡白光照亮,他的神态是元帅所熟悉的。
从很久以前,林斯的形象就是这样——冷淡且不动声色,然而你知道他心中的计算精密又严苛,当这种能力用在权衡利弊与计算得失上,任何一个当权者都会将他视为眼中钉与肉中刺——即使他也许是无害的。
林斯自然没有像元帅所想的那样,正在权衡利弊与计算得失,他在想养在自己这里的那只小猫咪。
他问:“我沉睡之后,谁来接替我的位置?”
“我们还在考虑……”元帅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下,“这由陈夫人来决定。”
“在这些生物学家里,我已经算是一个保守派了,”林斯淡淡道,“他们中的很多人对科学的态度比我要激进许多,我希望您能考虑清楚。”
元帅道:“limitless的所有活动在你沉睡的这段时期都不会被重提。”
这是一个分量相当重的承诺,代表着人体基因改造这件事情,现在与将来的大权都将属于林斯,不会被其它的任何人干预方向。
所以说,元帅其实是倾向于相信自己……他对自己的沉睡与否其实并无太大的所谓,但是却不能不考虑凌一的去向。
“我不太放心……凌一。”他略垂了眼眸,“我原本的想法是和他一起跟随‘远征者’探索。”
“他现在仍然可以跟随远征者。”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斯道:“首先,他是特殊变异体,出于私心,我不愿意让他留在飞船上被后来人研究,其次,如果我不在‘远征者’上,又会觉得这段航程太过危险,不想让凌一涉险……唯一比较放心的解决方法是让他和我一起沉睡。”
“我能理解你,”元帅微皱着的眉头舒展了开来,“我有过儿子。”
元帅一贯强硬的嗓音略微温和了一些,但仍然不缺乏力量:“对于即将长大的儿子,我会让他自行选择将来的去向。”
林斯道:“他毕竟还很小。”
“一个孩子始终长不大的原因只可能在他的监护人身上。”元帅道。
林斯:“我不认为我的教育方法存在问题。”
他们两个的谈话是永远不会以“达成一致”来愉快收尾的,这种事情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走出这间潜伏着巨大危险的储放室后,林斯将一切情形记录下来,并且将房间的安保级别调到了最高。
之后,他拿出手环,看了一下凌一的定位,往平台赶去。
他走到的时候,凌一正支着脑袋望窗外,看样子已经有些困了。
他坐到凌一的身边后,小家伙很自然地靠了过来,脑袋放在他肩上。
林斯伸手揉他的头发,凌一顺势滚在他怀里,最后仰面枕在林斯的腿上。
虽然林斯总觉得凌一还是个小东西,但实际上,已经不能算是很小了,个头也接近成年人了——他捏了捏凌一的胳膊,又打量了一下全身的比例,感到颇为满意。
骨架很好,没有什么问题,还能再长高些,比例也不错。
凌一没来由地感到自己在被X光扫描,浑身都僵了僵。
林斯问他:“今天过得怎么样?”
“写了作业,然后和苏汀玩……”凌一道,“然后就没啦。”
林斯没有问别的,凌一也没有说话,就这样看着林斯发呆。
林斯看见他满眼茫然的样子,笑了一下:“困了?”
凌一点点头。
每晚都要等到自己回来才肯睡——凌一的这个小习惯,林斯知道得很清楚。
……所以他很难接受,这样一个和自己紧密相连的小家伙,在遥远的星海那头独自成长。
他想把元帅的想法说给凌一听,但终究是还没有出口,话到嘴边便变成了:“回去吧。”
回到房间后,凌一睡得很快,整个人蜷在林斯身前,毛绒睡衣的袖口露出半只手,抓着林斯袖角,指尖透着淡淡晶莹的粉色,像是毛茸茸的小动物。
林斯看着他的睡颜,很久以后,才关闭了照明系统。
房间变为黑暗的那一刻,他感觉到凌一动了一下,与自己靠得更紧了。
温度与平稳的呼吸声在黑暗中无限放大,飞船静静悬浮在深空,浩瀚的星海拥抱着舷窗,这种过于巨大、寂静而孤独的美有时会使人感到恐惧。如同之前的每一个晚上,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有一种错觉——自己和怀里这个温热的小东西相依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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