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醉酒后的表现千姿百态。有的人热衷于在人前发疯,有的人倒头就睡。而吴郢和平时毫无二致,只是安静地坐在座位上,连夹菜的手都很稳。
就连打完电话回来的于孜,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直到他吃饭吃到一半,有点无聊,想讨论一下洲际赛的某场比赛,叫了吴郢的名字之后,发现他的目光依然落在桌面上,毫无反应。
于孜以为他没听到,于是又叫了一次。
吴郢这回听清楚了,抬起头来,看了看斜前方的于孜,似乎费了点时间理解他在说什么。
可惜他这会大脑不太听使唤,只能笑一下,又收回了目光。
于孜感觉自己看到了二傻子:“……”
他立刻把矛头指向一旁埋头吃饭的那位:“你是不是又干什么了?”
白仲严:“哈哈……呵呵……”
于孜冷笑一声,脸上写满了“我现在就把你杀了”。
“没,”吴郢忽然开了口,认真地为自己澄清道,“我没有喝醉酒,只是有点头晕。”
于孜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
白仲严连忙挽救自己狗命:“他真的真的只喝了一点点,就一点点!”
吴郢说到做到,从吃饭,到餐厅回基地的路上,没有任何喝上头的表现,完美地骗过了于孜。直到回了基地后,上楼梯的动作才终于出卖了他。
“我第一次见到喝了酒还能这么清醒的人。”白仲严嘀咕道。
跟在背后、防止吴郢忽然摔下来的商昀州:“你给我闭嘴。”
世界上最痛恨酒局文化的,永远不是桌上劝酒的人,而是回家之后,需要照顾醉酒者的人。
作为吴郢的室友,商昀州只觉得压力倍增,并且想和于孜一起拧下白仲严的狗头。他很清楚,自己不太会照顾人,如果对方发起酒疯来,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好在吴郢全程安静,不哭不闹,不撒泼也不发疯,除了走路稍微有点不稳,没别的毛病。
然而商昀州万万没有想到,有的人在人前人后,是长着两幅面孔的。
他回到宿舍后,就出门洗了个手,一回来就发现吴郢正准备出门,手里还抓着自己空的外设包。
“你去哪里?”他问。
“我去训练啊。”
商昀州:“……??”
眼看着对方就要开门走了,他连忙一把将人拽了回来。
“你等等,”他把手机锁屏上的时间给对方看,“现在十一点半了。”
“这不是还早吗?还不到两点。”吴郢振振有词。
商昀州:“……”
他居然无法反驳。
如果是吴郢真清醒也就放他下去了,然而很显然,他的目光是涣散的,连焦点都没有。
然而吴郢格外固执:“放开放开,我要下楼训练了。”
“你该睡了。”商昀州头疼。他根本不知道这位为什么突然兴致高涨,非要在这个时候下楼训练。
“我不睡。我要训练。”
对峙了一会,最后还是吴郢先妥协了——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这状态貌似训练不了,于是丢开了手里的空包,在原地站了一会。
然后走到宿舍里的沙发上,把自己陷了进去,茫然地对着空气思考了几分钟的人生。到这个时候,红酒的后劲才彻底地涌了上来,将眼前的景象模糊成了一片。
“你没事吧?”商昀州见他脸上泛着一层薄红,走过去,伸手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
还好,体温正常。
他刚要把手抽回来,就被人一把拽住了。
“你不准走,你要坐在这里陪我。”吴郢说。
到了这个时候,他基本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过了好一会,才隐约觉出自己有点无理取闹,又试探性地放软了态度,小心翼翼地补上一句,“好不好?”
“……”商昀州无可奈何,只得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
吴郢一边说,一边到处找自己的手机。好不容易找到了,按了五次才指纹验证成功。又在一堆APP里乱点,也不知道到底想干什么。
左点右点,终于找到了微信,一边翻着联系人,一边说:“今天是我的生日,对吧?”
“对。”
“十八岁?”
“十八岁。”
吴郢忽然就开始笑。他举起了手机。
“你看,”他说,“什么都没有。”
商昀州的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
联系人:妈。
上次聊天时间:6月22日。
吴郢又笑了起来。那样的笑容很扎人。
“你们真好。”他说,“以前不会有人给我过生日的。”
商昀州在心底叹了口气。他说:“以后都会有人陪你过生日。”
“是吗。”吴郢“得寸进尺”道,“那我想要生日礼物。”
“你想要什么?”
一提到礼物吴郢就清醒了点。他翻了个身,用胳膊支起身体,认真思考了一会,得出答案:“我想要冠军。”
商昀州:“……”
这挺有难度的。
但他说:“好。”
“真的假的?”吴郢松开了手,重新躺了下来,“我刚刚就许愿了——我想要冠军。”
“你会有的。”
“头好晕啊,”他颠三倒四地说,“好想要冠军。”
也不知道这句话的前后逻辑是什么。
商昀州大概猜到,他刚刚为什么非要下楼去训练了。
“只有冠军,”他举起一只手来,摇了摇,“才能……”
话没说完,目光渐渐涣散,先合上了眼。大概是终于困了。
商昀州侧过身来,看着对方,忽然就想起了几年前的自己。
扪心自问,与圈子里的其他人相比较,他对于冠军的执念并不深。他看得很开,更看重的是自己与队伍的发挥,始终认为尽力就好。
当然,尽力的结果就是夺冠了,确实让人无话可说。
以至于后来队伍没落,他也是唯一一个心态极其平和的人。
也只有在几年之前,初入赛场的时候,他才对冠军有过强烈的渴望。
吴郢话说到一半就睡了过去,也不再提要求了。商昀州终于缓了口气,刚准备站起来,那双眼睛又猛地睁开了。
商昀州:“……”
“对了,”吴郢很自然地说,“你有奖杯是吧?冠军奖杯。”
商昀州没想到这人居然还能“诈睡”:“奖杯早就送回去了。”
“哦,对。”吴郢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忘了奖杯只能摆一年。”
他说着,刚准备合上眼,又想起了别的什么:“——那戒指呢?我想看看你的戒指。”
平时的他绝不会提出这些乱七八糟的要求。但现在他说话完全不过脑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商昀州:“……”
没完没了了还。
那枚冠军戒指一直被他放在衣柜里。商昀州取出装戒指的盒子,拿出戒指,递给满心期待的吴郢。
戒指上有IK黑金色的队标,还刻着商昀州的游戏ID。那是属于冠军独一无二的荣耀。
吴郢接过来,端详了片刻,然后毫不客气地试着戴了一下。
“真好看。”他转了转手腕,展示给对方看,“我也会有的,对吧?”
“对。”
像是心愿终于得到了满足一般,吴郢终于不再闹了,彻底陷入了安静。过了一会,商昀州发现,他居然就这么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IK的宿舍都是上床下桌式,他也不可能强行把人拖上去,只能定一个两点钟的闹钟,准备等他清醒一点再把他叫起来——一夜都睡在沙发上,任谁都受不了。
怕他着凉,商昀州找了床凉被给他盖上去。
铺在身上,一路拉到了脖颈处。顺便伸出手去,替他把额前的碎发拨开,以免掉进眼里。
酒精作用使得对方的皮肤很烫。温度熨在手背上,暖洋洋的,让他忽然走了神。
——他很想知道年少时的自己在想什么。他是哪里来的耐心,摆着好好的排位不打,非要带一个小孩玩游戏。
大概是对方身上的某种特质吸引了他——一股永不服输、心态再崩都要打下去的劲头。
我想要冠军。
始终重复着这句话。
命运都是不公的。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努力了也拿不到的东西。
所以他始终认为,得不到的东西不必强求。冠军也是一样。队伍状态不好却总想着冠军,反而会引起心态失衡。
然而现在,他少有地诞生出了希望队伍夺冠的念头——在此之前,这个念头并不迫切。
之所以并不迫切,是因为吴郢还很年轻。他愿意的话,还能在赛场上走很多年。
可自己不了。
二十二岁。
作为辅助选手,年纪并不算大。辅助这个位置,吃操作,更吃经验。
至少现在,他的操作还是在线的。
可状态这个东西像是玄学,谁都算不准自己什么时候会忽然变捞。
采访退役的选手,他们都会说,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没有偷懒也没有懈怠,只是有一天,忽然就发现自己打不动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忽然状态下滑,下滑到配不上现在的队伍。
但趁一切都还没有发生,趁自己还有反应和经验,他想拿一个冠军。
到上一秒为止,他都把夺冠当做自己的任务与职责。
可现在,它成了愿望。
愿望与职责是不一样的。
他这样想着,走了许久的神。直到睡梦中的人感受到了皮肤上的温差,不太满意地转过了头,商昀州才忽然回过神来,觉出自己的动作有些不太对劲。
我在干什么呢。他收回手,有些好笑地想到。
可能是当家长当出习惯来了。
还好第二天的训练赛约在了下午,并不会因为起床太晚而耽误训练。
吴郢醒的时候已经彻底忘了昨天的事,连自己半夜被叫起来、迷迷糊糊回到床上都不记得。看到商昀州桌子上摆着的戒指,还问了一句:“你怎么把这个拿出来了?”
“之前收拾东西。”
“我能看看吗?”在对方点头之后,他拿起了那枚戒指,摆在手心。看了看,又放了回去。
戒指的触感冰凉,久久的停留在他的皮肤上。
像一个烙印。
洲际赛里,LCN赛区最终获胜。8日,四支代表队凯旋。两天后,停了一周的夏季赛继续举行。
7月10日,是IK常规赛第一轮的最后一场比赛。
当天比赛的除了他们,还有双X一队。双X的比赛在五点,IK的比赛在七点,在LCN场馆先后举行。
吴郢到场的时候,双X正准备入场。他在五人首发的队伍里,看到了一个他很熟悉的身影。
PH7?
他很久没看微博了,队里也没人提起这件事——今天居然是他首发?
“你还记得吗?”他对商昀州说,“就他,上次在我们基地打架的那个人。”
他说得很小声,并没有其他人听到。然而PH7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回过头来,看到自己前队友,他居然露出了一个友好的微笑。
PH7身旁的Voo见状,也转过头来看了一眼。PH7对他说了几句话,大概在解释,他们以前在次级的时候做过队友。
“他怎么这么奇怪。”吴郢被他的笑容膈应了一下。
“怎么了?”
“他以前……怎么说?”吴郢轻声说,“让我觉得恶心。”
他挪开目光,又说:“算了,以前的事。都和我没什么关系了。”
大概是恶人自有恶人磨。也不知道这两个月,PH7留在原来的队伍里到底经历了什么,万年不变的臭脾气居然收敛了很多。
IK全队留在休息室内,看完了双X的比赛。不得不说,PH7确实是一个很有天赋的选手,第一次上场发挥就比不少新人选手好出很多。下路原本就是两个人的游戏,如果他水平不高,春季赛的双X二队也不可能靠着下路在次级里顺风顺水。
双X赢下比赛后,大家都开始好奇,接下来的IK会作何表现。
洲际赛这一周时间过去,他们到底有没有调整自己的状态?
——然后IK以一个干净利落的二比零,给了所有人答案。
这两场比赛,第一场下路带飞,第二场,居然是上路带飞了。
白仲严久违地Carry了一次。他嘴上说着“平常心”,可脸都快笑裂开了。虽然他平时大大咧咧,永远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可商昀州曾经说过,他也许才是这个队伍里最在乎输赢的人。
——作为当年那名躺赢世界赛的替补上单选手,冠军队伍里唯一得不到认可的人。
那场比赛打完后,他一整天都在念叨着“要进季后赛,老子可不想原地退役”。
这一场比赛下来,人们把目光都集中在了上下两路。尽管最近几场比赛,打野的发挥都比以前好了不少,但人们对他的成见根深蒂固,始终认为他只是运气好,又或者是对手状态差。
直到两天后的下一场比赛。
IK常规赛第二轮第一场,再对上积分第一的队伍BUG时,不少人都看傻了。
尽管这场比赛最终以1-2输掉了,但作为目前的联赛后五名,他们能在BUG身上啃下一小分来,属实令人吃惊。
这一小分,是靠着小金极其迅猛的发挥拿下来的。
也不知道于孜到底教了他什么,小金在那一把里玩了蜘蛛,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到去对面野区蹲伏Ann的伊芙琳。
那大概是他从隔壁赛区转会到IK以来,打出过最高光的操作了——掉以轻心的Ann被他在野区单杀,全队跟着转大龙,一鼓作气拿下比赛。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一瞬之间,对他的评价从“究极混子”,变成了——
“不会有人真觉得他是混子吧?”
“其实他操作还是有的,就是春季赛的时候语言不通,不敢打。现在敢打了,一下就起来了。”
“不愧是冠军打野教出来的,爷活辣。”
“金宝亲一个,妈妈爱你。”
小金看不懂中文,也不清楚这些人对他到底说了什么。他只是在赛后采访的最后,对着镜头前的观众,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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