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驻津领事李维海在人群中周旋了一圈便回到了二楼的办公室,天津这桩震惊中外的教案主要针对的是法国人,英国应该持什么态度?
美俄两国如今与清国结盟关系密切,纵然有些微的损失和人员伤亡,也不会支持法国向清国施压,比利时、意大利两国在清国根本就上不了台面,能支持法国的就只有英国,不过,他觉的英国支持法国的可能性不大。
法国作为欧洲强国,作为天主教在华的保护国,对于天津教案的反应定然是十分强烈,也必然会借机争取更多的在华权利,提出苛刻的条件,英国出于维护本国的在华利益,出于遏制法国在华的势力,都不会大力支持法国,最有可能的是采取不偏不倚的中立的态度。
再一个,通过天津教案足以看出,清国百姓的排外思想颇为严重,英国在华有着巨大的利益,若是公然支持法国,极有可能引火烧身,应该向新上任的公使威妥玛建议,必须保持冷静的态度。
李维海一封信还没写完,就收到了新任公使威妥玛的信,威妥玛的态度极为明确,既要清国承担责任秉公处理此案,也要避免引起清国官员和百姓的仇恨,对于清国提出的赔偿,可以答应,但重修教堂一定要谨慎,要极力避免在清国百姓中造成对立。
信中,威妥玛还再三叮嘱,不要试图去主导赔偿事宜,英国不是主要的受害国,应该在法国要求赔偿的基础上提出自己的赔偿要求,对于法国的合理要求应该积极支持,但也要遏制法国的不合理要求以及过激的行为。
信的末尾,他顺带提了一笔,法国驻华代办Rochechouart——罗书亚已经赶往天津。
天津府衙,花厅。
稀稀拉拉的坐着十来个地方缙绅,水火会的头目一个也没来,虽然张贴了安民告示,但天津城内依然处于戒严状态,大街小巷尽皆荷枪实弹巡逻的水师官兵,张光藻帖子送出去不少,但却没有几个敢来赴知府大人的宴,毕竟这宴一看就是鸿门宴,敢来赴宴的都是自问与教案无关的。
“前来天津的钦差大人伍中堂,诸位应该都有所耳闻罢?”张光藻一脸的和煦,不紧不慢的道:“伍中堂出身行商,镇南王的左膀右臂,一直是总理各国事务大臣,朝廷以伍中堂为钦差前来天津全权处理教案,诸位应该都放心罢?
元奇虽说倡导西学,倡导宪政,积极发展西洋贸易,引进西洋工业,但是对于洋人从来就没手软过,英吉利、法兰西、沙俄、西班牙、荷兰都被元奇打的满地找牙。
当年京津一战,元奇杀的洋人尸山血海,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咱天津死的这几十个洋人,对于元奇来说,根本就是不值一提,所以说,诸位尽管放心,伍中堂或者说元奇,绝对不会偏袒洋人!”
这番话倒是实话,话一落音,在座一众缙绅纷纷交头接耳,“诸位静一静。”张光藻笑吟吟的道:“伍中堂不会偏袒洋人,这是毋庸置疑的,不过,宪政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是保护私产!不仅要保护咱们大清百姓的私产,也保护洋人的私产,否则也就没洋人敢来我大清做生意是不是?
对于前两天发生的事情,伍中堂肯定是要追究的,对于杀人行凶,纵火抢劫的,肯定是要追究的,否则伍中堂也没法向朝廷交代。
不过,前两天发生的事情诸位都清楚,那是法国人挑衅,激起众怒。事出突然,没人组织,也没有预谋,更谈不上主谋,杀人行凶,纵火抢劫的都是那些唯恐天下不乱趁火打劫的混星子。
今天召集诸位,就是要诸位传个话,号召天津的父老乡亲检举揭发那些害群之马的混星子,另外,也希望诸位都筹措点银子.......斩白鸭!对于敢杀洋人的混星子,咱们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送到西市口不是。”
斩白鸭就是拿钱买人顶罪替死,这几乎已经是公开的秘密,见的张光藻连斩白鸭都说出来了,众人一片哗然,不过细想一下,这确实也是尽快平息教案的最好的法子,毕竟这么大的案子,不可能不抓几个替罪羊。
“时间紧急!”张光藻朗声道:“诸位回去商议一下,明天这个时候,本府在这里等你们,希望水火会的首领也都亲来,尽快将名单定下来。”说到这里,他脸色一沉,“本府乌纱不保,不少人项上人头也难保!”
打发走一众缙绅,张光藻随即坐上轿子赶往钦差行辕,在大门外一下轿,就听后面有人呼道:“大人且留步。”随着话音,知县刘杰就一溜小跑追了上来,拱手道:“大人,一应肇事杀人放火抢劫者已经确定了十余人,何时动手抓捕?”
“不急,且等等看。”张光藻低声道:“都给本府盯牢了,一个也不能走脱。”
两人正低声交谈着,张光藻却是一眼瞥见两辆四轮马车疾驰而来,见的车夫是洋人,他连忙打住话头,“洋人来了,赶紧去见钦差大人。”
见的张光藻、刘杰两人进来,伍长青脸色有些不善的道:“何时才动手捕人?”
“回钦差大人。”张光藻连忙道:“明日就开始陆续逋人,不过,要想将水火会头目一网打尽,还须的两三日。”
“必须尽快。”伍长青沉声道:“这案子不只是朝野上下瞩目,而是世界瞩目,这是重大外交事件,不能拖延,必须尽快。”
“下官明白。”张光藻连忙躬身道,顿了顿,他试探着道:“大人,城内外如今已渐趋平静,是否可以解除戒严,否则,民心难安......。”
解除戒严,水火会的警惕性才会降低,伍长青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当即便道:“可以......。”
话未落音,就听的外面禀报,“禀钦差大人,法兰西驻华代办罗书亚,主教樊国粱、英吉利领事李维海、俄国领事孔气等在外求见。”
终究是沉不住气找上门来了,伍长青点了点头,“带他们去会客厅,让崇厚带翻译过去。”
特意换了一身西装,伍长青才赶往会客厅,他喜欢穿长衫,不过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多年他已经养成了穿西装接见外宾的习惯,走进会客厅,双方礼貌的进行一番介绍之后,罗书亚便迫不及待的开口叽里呱啦的说的又快又急。
不等他说完,伍长青就很不礼貌的伸手打断他的话头,径直道:“据调查,天津教案的起因,是贵国领事丰大业带兵擅闯我国三口通商衙门,并开枪恐吓我国官员,随后从衙门出来,又开枪射击天津知县,误杀一个随员,从而激起民愤,酿成大乱。
丰大业不熟外交礼仪,骄横跋扈,胆大妄为,鲁莽愚蠢,贵国派遣素质如此低下之人前来我国做外交官员,究竟是何居心?我希望贵国给我国以及造成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的各国一个明确的交代!”
被很不礼貌的打断话头,罗书亚就满肚子不快,听的翻译,见的对方倒打一耙,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他们身上,登时就气的说不出话来,教堂被烧,领事馆被砸,外交官员被杀,神甫、修女死了几十个人,居然还要他们给一个交代!
英国、俄国领事听完翻译也是愣愣的看着伍长青,心里震惊之余都隐隐觉的有些不妙,实在是这态度太强势了,压根就不象妥善解决问题的态度,俄国领事孔气当即就打定主意,少开口或者是最好不开口,犯不着得罪元奇。
崇厚表面上是一脸木然,心里却是惊涛骇浪,早就听闻元奇对外强势,没想到竟然强势到这个地步,依照他的想法,必然是先安抚,毕竟人家死了那么多人,教堂和‘仁慈堂’也被烧了领事馆也被砸了,他万万没想到居然还敢倒打一耙,这也太....强势了!
事情的起因,罗书亚也询问过紫竹林的各国洋人,多少了解一些情况,起因应该是清国百姓围攻望海楼教堂,对方如此说,是将责任全部推到死人身上,明摆着是没打算妥善解决这事。
他脸色一下就胀的通红,“不论是什么起因,贵国官员唆使暴民残杀我国外交官员和传教士,烧毁教堂,领事馆,抢劫洋行,践踏法兰西帝国国旗,这是严重践踏法兰西的荣誉,挑衅法兰西的尊严!如果不能给我国一个满意的答复,我国不惜以鲜血来维护法兰西的荣誉和尊严!”
听完翻译,伍长青沉吟了一下,才慢条斯理的问道:“如何才能让贵国满意?”
这态度转变的有些快,罗书亚心里有些疑惑,斟酌着道:“赔修被烧毁的教堂、育婴堂、领事馆,隆重安葬遇害的领事传教士等,惩办与此案相关的官员,缉拿所有个凶手。”
伍长青看了他一眼,道:“礼葬所有的遇害者,缉拿所有的凶手,这两点我们同意,其他两点不可能!贵国若是不满意,尽管开战,我国随时奉陪!”说着,他站起身快步离开。
听的翻译,罗书亚脸色登时一阵红一阵白,这是什么意思,逼迫法兰西发动战争?还是压根就没将法兰西放在眼里?
看着满屋子面面相觑的西洋人,崇厚心里说不出的快意,软柿子捏多了,这下碰上硬茬了吧,扫了众人一眼,他喜滋滋的起身脚步从容的踱了出去,百闻不如一见,元奇的强势,今日可算是真正领教了,“尽管开战,我国随时奉陪!”一路上,他耳边都回想这句话,太解气了!
灰头土脸的回到紫竹林,罗书亚立即向国内拍了电报,详细禀报这一情况。
李维海也赶紧向新任公使威妥玛如实汇报这一情况,并在末尾提了一句,清国似乎有意挑衅法兰西,很是反常!
俄国领事孔文也向国内发了封电报,“清法有可能爆发战争,甚至可能是东西方大战.........。”
崇厚则是将经过详详细细写了封折子,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师,现在的八百里加急也就是通过火车传递。
天津城内,解除戒严之后城内的气氛随之一松,张光藻召集一众缙绅说的话迅速的散播开来,时间不长,伍长青与西洋各国领事谈判的情况也传扬开来,天津城的气氛一松再松。
当务之急是缉拿凶手,天津官员士绅商贾百姓人人心里都清楚这一点,不论谁对谁错,毕竟是数十条人命,岂有不捉拿凶手的道理!不缉拿凶手,既没法给洋人交代也没法给朝廷交代,要想尽快平息这场风波,就必须尽快将凶手交出去,否则整个天津的百姓都有可能遭殃。
官府只将凶手局限在混星子头上,已经是格外开恩了,一时间,天津城内所有是士绅商贾百姓包括帮会在内都迅速的行动起来,或是举报或是劝说主动投案,有的干脆就是直接扭送,天津县衙府衙登时忙碌不堪,天津的混星子顿时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天津东门外,元奇收容院。
天色麻黑时分,宋子皋领着一个三十出头的精壮汉子快步走进了收容院后门,一个早就等候着的年轻人领着两人来到一间小偏房里,点上蜡烛,送上茶水之后才道:“二位稍候.....。”
话未说完,杜明堂已经快步进了房间,摆了摆手屏退那年轻人,他才低声道:“什么事,非的急着要见我?”
宋子皋连忙起身抱拳道:“杜兄,您可不能袖手旁观,当初是小弟请水火会的兄弟们帮忙........。”
“等等。”杜明堂眼睛一眯,冷声道:“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
听的这话,那精壮汉子连忙拱手躬身道:“咱们两个堂口已经有十几号兄弟被人指证抓进了县衙,还望杜兄不吝援手,水火会上下必定铭记大恩。”
看了他一眼,杜明堂才道:“你急什么?不是说斩白鸭嘛,大不了吃点苦头。”
那汉子苦笑道:“杜兄,数十条人命,哪有那么多白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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