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烈死后,目前军机为四人,两旗两汉,此时已经全班叫起,都在宣化府衙内,共同参详着这两份文字。王文召素不做声,世铎素无才具,这种时候,都不会发言。赵舒自从刚烈死后,亦感大难临头,此时却不能再装聋做哑
“老佛爷,臣以为洋人此议,万不可听。若是因为洋人的要求,就要处置一个督抚,则朝廷的纲纪败坏,威仪无存,臣工百僚,再难任事。佐臣的手段或许有些过激,但是其行事出自一片公心,并无私怨,不该当此大罪。纵其有过,也应议罪于刑部,由吏部议处,不容洋人置喙。”
韩荣冷哼一声“展如,那按你的意思,就是不处置他了?话好说,事难办,洋人可是要发兵了。你看看这报纸,洋人的兵已经厉兵秣马,到时候挥师犯晋,又当如何?”
“中堂,山西表里山河,地势易守而难攻。只要我们据守娘子关,不怕洋人越关而入。”
慈喜冷声道:“死守娘子关?当初也有人跟我说,死守居庸关及南口,洋人就杀不过来,结果又如何?若不是武卫军浴血苦战,我和皇帝的性命都有危险。现在,你是不是又要武卫军去守娘子关?那我们身边,由谁来保驾呢?”
她这么一说,态度已经很明朗,赵舒心知不妙,连忙道:“太后,请听臣一言。依臣所见,洋人所谓兴兵之说,不过是虚张声势,不可足信。可令庆王与洋人周旋,再令章少荃火速进京调停,至于毓贤的处置,可将其交部议罪,再行定夺。”
“虚张声势?这样的话,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听了。过去我信了这个说法,结果就成了今天这个样子。这回国难,我总算明白了一个道理,洋人跟咱们不一样,他们缺心眼。有什么东西,都摆在明面上,说是要打,就一定是要打。拿他们说的话当成假的,自己就要吃亏。同样的亏,我不想吃第二次,这山西,不宜久留。皇帝,你来下旨,宣毓贤到大同接驾,我有话问他。另外,山西的粮饷,都解到大同来,不可耽搁。”
赵舒一听并非革职拿问,而是面奏,总算是存了点希望。虽然他对毓贤素无好感,但同样也对洋人干涉金国内政没有好感,基于这个立场,他在这起事件里,希望保全住毓贤的性命。却不知,他的这番作为,却让慈喜心里,多了另一层担忧。
等到军机告退之后,慈喜单独招来韩荣问道:“赵舒的舅舅是不是在西安?”
“不错,他的母舅薛允升,曾做过刑部书,现在告老还乡,在西安养老。此人是律法大家,对于咱们金律很是熟悉,听说他当书时,下面的司官根本不敢瞒他,因为什么律条他都熟悉的一清二楚,无从作弊。在西安很有声望,与两教的士绅,都很有往来。”
“我知道了。仲华,我跟你说一句心里话,我不认为赵舒有该死的罪过。他跟我回的话是,飞虎团不要紧,并非是放纵着飞虎团,而是认为有朝廷在,他们闹不出圈去。若为这一句话,就把他说成飞虎团的靠山,这就太过分了。可是洋人怎么想,我们谁也拿不准,一旦洋人穷追,我怕是也保不住他。若是到了西安,到时候洋人追的狠,他的舅舅再保他,这事恐怕就要弄的很僵。”
“老佛爷圣明。当初董五星未死之时,奴才也有类似的顾虑。他在后军里威望很高,要动他,必然会激起兵变。要想个完全之策除他又想不到,好在他死在乱兵里,倒是省了朝廷的事。”
慈喜点点头“就是这么个话,赵舒今个为毓贤求情,不如说是为他自己开脱。我今天能杀毓贤,明天就能杀他赵展如,他不能不怕。但是就因为他这么求情,我倒是想明白了,这西安不能去,否则怕是要出乱子。你去问问赵冠侯,我要是从山西走河南到山东,跨过三省,他能不能保证安全?再者,今年黄河的水情厉害不厉害,如果黄河泛滥,那我们就只好硬着头皮入陕了。”
听到韩荣宣召,赵冠侯不敢怠慢,一路到了韩荣的临时府邸,进门之后,仆人领他直奔了此宅的花厅。福子正在花厅里喝酒,见他来了倒也不见外,施个礼喊了声“恩公。”大方把仆人赶出去,自己负责接待。
庆官的病主要是吓的,赵冠侯懂得一些心理治疗的办法,通过他的医治,庆官身体大有好转,只等去根。这就只能找一个有医有药,最好是有洋药的地方去治。
但只这一个救子功劳,就足以让韩家上下对赵冠侯友好相待,更何况还有保住福子这件大人情在,是以福子和他并不见外。见面就给他倒酒。
“小庆的病,多亏了恩公出手,现在已经大好,可是要想去根,听说是得看西医。听说西医是要开膛破肚,这人还能活?”
“没有那么邪乎,都是那样,那泰西哪还有活人?开膛破肚那些,我就会啊,人确实能活。但是治庆少爷的病,不能用这办法,得用药。具体用什么药,那得看大夫的,我是不敢乱来。中堂还没回来?”
“不是没回来,是客还没走,赵舒在阿玛这蘑菇呢,还不是为了阻驾的事。他是死活的非要圣驾去西安,他舅舅在那,想来是想去看舅舅了吧。跟阿玛这蘑菇好几回了,怎么着也是个军机,还能打发了他不成?”
她俏皮的一笑“来恩公,我敬您一杯。这是本地出的酒,劲可大呢,我不敢多喝。”说到这又是娇憨的一笑,很是天真。
赵冠侯摇着手“大小姐,您可别喊卑职恩公,当不起这称呼。不过是适逢其会而已,也不用总记在心里。待会还要见中堂,这酒是不敢饮了,再说我的量,也比不了小姐。”
福姐摇着头“我不信,武将都能喝酒,何况你这种大将,更是千杯不醉的海量才对。来,我敬你一杯,看你喝还是不喝?”
说着话,她起来就要倒酒,赵冠侯正在彷徨无计的当口,门外响起几声咳嗽声,却是韩荣已经送了客,来到这里,朝福子一挥手“不许没大没小的,那是你叔叔,怎么能这么目无长辈?回你房里喝去,不许讨厌。”
福姐吐了吐舌头,俏皮的拿了酒壶就走,韩荣无奈的苦笑道:“都是我惯的,倒让人看笑话了。将来不知道怎么嫁的出去,连老佛爷她都不怕,可老佛爷还就喜欢她,在她老人家面前,她比我吃香。”
“大小姐性情好,自然谁都喜欢,中堂有福,家中一双儿女,都是人中龙凤,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韩荣一笑“你别跟我这唱喜歌了,我能看着福子嫁人,就能闭上眼了。来,咱们说点正事,我跟你透个底,两天之内,部队就要开拔,有问题没有?”
这段日子,赵冠侯的部队在宣化附近搜捕逃兵,将战场上溃散的部队或斩杀兜剿,或进行收容改编,部队拉的很散,但是赵冠侯却极有把握“中堂放心,一声令下,半天时间内,就能完成集结,随时可以开拔。”
“那就好,按说御驾的行踪是机密,可你是忠良,我得跟你交个实底。我们先进山西,到大同去捉毓贤。洋人死活要他的脑袋,为了保住山西不被洋人打进来,他就只能死了。等出了山西,走河南奔山东,巡幸东南。可是,老佛爷担心的是要过三个省,你有没有把握护驾,今年的黄河水情又怎么样。”
赵冠侯正色道:“中堂放心,武卫右军上下一心,定保两宫无恙。名为三省,实际只有一省。山西不会有警,洋人进兵,也打不了这么快。即使是飞虎团的残部,也很好对付。至于山东,那是老营所在,保证是太平盛世。至于河南,虽然有趟将,但是我们是成队的官军,趟将不敢来打主意。洋兵方面,铁勒兵吃了这么大亏以后,够胆来送死的已经不多了。”
“那黄河呢?”
“赖两宫洪福,今年的黄河安静的很,太平无事。我们的部队过河时,已经观察过了,没什么问题。”
韩荣长出了一口气“那样就没问题了,只要能顺利到了山东,冠侯,我给你透个底,保你有一步好运。这是一步别人求都求不来的鸿运,到时候包准你欢喜。你把精神打足了,不会有你的亏吃。”
当天晚上,小德张也从府衙里出来,向赵冠侯通了消息。一是部队要开拔,让赵冠侯趁机捞上一笔,赊帐买一批东西。到时候部队开拔,商人想要帐,就只能找宣化府要,右军白得一个便宜。若是更黑心一些,可以让一支部队留下殿后,到时候抢钱庄当铺,发一笔横财。另一个消息就是,他已经确定,要拿毓贤。
赵冠侯现在负责替太监讲斤头,所有要见两宫的人,都要先由赵冠侯讲好宫门费,把钱送给太监,之后才能觐见。既然毓贤这回注定完蛋,何不利用这个时机,狠狠敲一笔竹杠,左右是个死巡抚,也不用考虑任何后果。
等到送走小德张,毓卿的脸色有些不好看“现在这天下,尽是这等样人,也就难怪江山好不了。这小德张听说很红,将来他要是成了大总管,我看还不如李连英。”
“李连英比他多了些才干,小德张比李连英多了些算计,这大金国的总管,就像是官一样,一茬不如一茬,一代不如一代。现在就算是想找一个六贤王般的人物,也是找不见了。”
赵冠侯微微一笑,轻捧起毓卿的粉面“你啊,想的太多了一些,我知道,你是女真人,总是怕大金国完了。可是你爱它,谁爱你?随它去吧,该活的死不了,该死救不活。有这工夫,你还不如关心关心我,大金太远,我可离你很近。”
毓卿的脸泛起红晕,呼吸变的有些急促,颤声道:“连皮带骨都已是你的,还要怎样?”
赵冠侯笑着解去她身上的小衣“自然是要这样。”随后,便开始了自己的耕耘。
次日,大军开拔的消息传来,右军人马并不慌乱,整顿队伍拔营起寨,城中父老,这回没用动员,自发的夹道相送。虽然右军在此的时间不长,但是部队纪律严明,不扰百姓的作风,给了这些士绅百姓很大的震撼,比之往日所见的旧军全然不同,自然而然,就收获了好感。
不用抢夺,士绅自发筹款购买了一批的物资,白米肥猪,装了数十部大车,于金国而言,兵患向来超过匪祸。而像这样一团和气,军民相谐者,却属罕见。
而在大同府内,毓贤已经在得到上谕之前,即亲自带了五营新募的勇目以及自己一个贴身标营,解运钱粮抵达大同府。山西本地的飞虎团亦很嚣张,乃至有飞虎团大师兄代替县令坐公堂发号施令之事,以毓贤之强硬,对这种行为也只当做看不见。因为有巡抚保护,使飞虎团认定自己不会被剿灭,因此有恃无恐。
此次到大同勤王,飞虎团也来了数千人马,几个最为得势的师兄、老师父全数到齐。一名来自宣化的密使,将一份绝密信函交到毓贤手中,等到毓贤看完之后,微微一笑,神情自若。
“原来如此?二公的情,毓某心领,我知道该怎么做。”等到送走了这名信使,他叫来了自己从家乡带来的长随,写了两封书信,又将自己的一点积蓄拿来交给他。
“你骑快马回原籍,到家之后,将钱和书信交给夫人,其他的不必管。再有,去给我安排十桌最好的酒席,我要请那些老师父和师兄饮酒。把几营管带也给我叫来,我有话说。”
大同姑娘为天下四纪之一,酒楼之上,除了酒席,另有几十个北道上的姑娘相陪。眉目带俏,鬓发生香,让一众师兄和老师父如在云里雾里,纵然不见抚台的面,却也不急。
就在两下热火之时,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队荷枪实弹的官兵猛的冲上楼来,二话不说,以枪抵住这一干头领,立即上绑。
而在飞虎团的驻地外,大同的驻军以及新募勇目将这里团团围困,毓贤在马上轻轻摇动着令旗,下一刻,枪炮齐发,整个飞虎团的营地,陷入一片熊熊烈火之中。
这批飞虎团的精锐被诱杀,死伤惨重,整个山西的飞虎团再难为患,他心内略微放松了些,回到内室,展开文房四宝,快速的书写着请安密折。
家乡而来的老仆此时出现在门外,恭敬的磕了头,脸上已是眼泪横流。“大人,您这是这是为什么?”
毓贤惨笑一声“澜公他们要我造反,挟持两宫,另立新君。可惜他们有眼无珠,不知我毓佐臣何许人也。我不贪脏,不好,行事只凭公心。纵然朝廷降罪于我,也是我有负圣恩。我生平有两件事最堪自夸,一清官、二忠臣!今天他们要我做乱臣贼子,这简直是笑话!我已经将山西的乱源铲除,等上了这道遗折,就可以上路了。你伺候我半生,却未积攒下什么钱财,是我对不住你,愿来生你为主我为仆,报答你的忠心。速速去吧,不要耽搁时间。”
半个时辰之后,大同本地的官员,在房间里发现了上吊自尽的毓贤,以及他的遗折。不等朝廷动手,飞虎团的原凶之一,已经自我了断。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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