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安装了三天病,中间常乐儿又来过一次,都没有待上多久,算是暂时躲过了麻烦。可是今天不能再装病了,因为按照惯例,今天是他们这些新科进士去吏部的日子,今天他们就会领到朝廷授予他们的官印和委任状。
恩荣宴结束之后,稍微有些关系的人就开始在京城四处走动了,托关系、论交情、递银子,无非就是想给自己谋求一个好前程,今年这科的人比往年好了太多了,绝大部分人都谋得了好差事,有钱有关系的自不必说,那些没钱没关系的也都受汉王的关照捞到份不错的工作。
颜安来到吏部值房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在排队等候,正喜笑颜开的说着话,书吏在门前点名,一次点两人,被点到名的就去旁边的屋子领取官印和相关文书,出来之后不免互相问候一句,如:“张兄,不知你被授予何职?”另外一个一抱拳:“哎哟,原来是李兄啊,在下不才,外放余杭知县。”那个继续:“余杭是个好地方啊,我就不如你了,被外放松江做知县。”接着两人就这么一路吹捧,找馆子交流感情去了。
等一个个的被点名,都领了官职回家去了,整个值房就剩下颜安一个人了,这时进来一个小吏,没有再点名了,走到颜安身边躬身说道:“状元郎,蹇大人叫您过去。”
“哦,好,那就有劳你前面带路,”颜安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说道。
跟在小吏的身后,颜安来到了蹇义的值房,这次蹇义穿了一身官服,坐在办公的桌子后面正在提笔写着什么,见颜安进来,蹇义搁下笔,笑着说道:“来啦,来随便坐,老夫把你安排在最后是有话要跟你说。”
颜安给蹇义行完礼,依言坐下,说道:“大人有话请讲,在下洗耳恭听。”
蹇义示意人关上房门,“颜安,老夫没有看错你,你殿试时的策论我都看过了,陛下和我都觉得你是个有才识有远见的人,这个状元你是实至名归,陛下曾对你大加赞赏,今后你入朝为官,应当尽心尽力,为国家和百姓谋福祉,为陛下分忧才是。”
“大人请放心,在下今后自当用心做事,不负大人赏识,不负陛下隆恩!”
“那就好,那就好啊,你还年轻,刚入官场,做人做事都要小心谨慎呐,现在朝廷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太平,像纪纲,陈瑛之流,仍然嚣张跋扈,构陷百官,仗着陛下的宠信,欺上瞒下,让人深恶痛绝,”蹇义说着渐渐的压低了声音。
颜安知道蹇义留他到最后绝非单单为了跟他说这些话,下面重头戏才刚刚开始,只是没想到纪纲的权势已经这么大了,就连蹇义这样的三朝老臣,吏部尚书提及他的时候都要压低声音,不敢张扬。
蹇义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接着说道:“那天陛下点你为状元的时候,恰巧太子殿下也在场,陛下曾把你的卷子也让太子看了,太子殿下读完之后对你很看好,太子殿下自幼饱读诗书,温良恭俭,已初具明君之象,可惜汉王,仗着靖难之功,陛下恩宠,在朝中广织党羽,一直不把太子放在眼中,平时违制乱礼,骄奢淫逸,如果不是有汉王在背后撑腰,陈瑛之流怎敢如此明目张胆的陷害忠良,谋权夺利!”说完蹇义重重的拍了下桌案,怒不可遏。
颜安没有多语,只是说道:“蹇大人不必动怒,陈瑛纪纲之流总有一天会受到国法的制裁,俗话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现在只是他们的报应未到罢了!”
蹇义平息了一口怒气,摇头叹道:“话虽如此,可难道我们只能干坐着,指望老天爷去收拾他们?老夫老啦,要是等老天爷来管这人间事的话,老夫估计是看不到此二贼伏诛的那天了,在有生之年,老夫一定要为朝廷除此二人,否则老夫死不瞑目!”
颜安实在是没想到,蹇义年纪一大把了,火气却很大,他说陈瑛是汉王在背后支持的,要除掉陈瑛不就是要和汉王为敌吗?他是在等我表态啊,颜安心中烦闷起来,这种被人赶鸭子上架的感觉实在不好受,顺带着对蹇义也有了些怨念,你们大胳膊大腿儿的比拼力道,非要把我这小虾米放到台面上来,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自己怎么办?难不成翻脸走人?跟蹇义说你行行好,放过我吧,我只想安安静静的当我的官,报我的仇?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叔父的恩师,哎,算了,先顺着他的意思说吧,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颜安在心中苦笑一声。
“大人,在下虽然人微言轻,不过也希望能为天下,为朝廷,为百姓做点事,只要能让此二人伏诛,在下愿陪大人一起披荆斩棘,赴汤蹈火,”颜安一脸正气的说道。
蹇义听颜安这么一说,自己的目的也达到了,便没有再多言,拿起桌上的文书和官印起身走到颜安身边,说道:“好好好,老夫有你这一番话就够了,放心,天塌下来老夫给你顶着,这是你的官印和相关文书,把它们收好。”
颜安接过来打开一看,有些发愣,蹇义早料到颜安会有这幅表情,开口解释:“本来按照惯例,前三甲应该是被派往翰林院任职的,不过由于陛下对你赏识,所以才直接任命你为监察御史。”
好家伙,难怪刚才跟我说天塌下来都不用怕呢,原来是要直接把我给发配到陈瑛的老巢里去啊,这回天是真的要塌了,这摆明是给你腰间系上一条绳子,再把你踹下悬崖,你有种就自己把绳子割断喽,要不然你就给我抓紧了。
又和蹇义闲聊了一阵,颜安没有多待,便出了吏部。站在街上,颜安感觉整个天都是灰暗灰暗的,世人都说京官好,谁知京官更烦恼啊!
第二天,颜安硬着头皮来到督察院报到,倒是没有人故意为难他,随便给他先安排了一个整理卷宗文书的差事,美其名曰是让他熟悉熟悉督察院的工作流程,颜安坦然接受了这份光荣的差事。接着有小吏把颜安带到他的办公场所,那小吏指着一间面朝北的瓦房说道:那就是你以后办公的地方了,这是屋子的钥匙,你收好。”说完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颜安没有和他计较,谁让阎王好斗小鬼难缠呢。
由于常年照不到阳光,在门口就能闻到一股子淡淡的霉味,颜安捂着鼻子向里走,发现屋子里居然还有一个人,这人年纪也不大,看上去也就二十来岁,胖的跟个肉球似的,此时正拿手撑着头看着自己,出于礼数,颜安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哪想到这人居然连理会都没理会他,仍旧那样看着自己,颜安摸了摸鼻子,转身走到一张空桌子前坐下,随手从旁边书架上抽出一份卷宗看了起来。
上面记载的都是某年某月,某某御史上书弹劾谁谁谁,是什么原由弹劾的,最后查下来是怎么样之类的东西。翻着翻着颜安发现,这里面真是事无巨细,只要弹劾过的事都有记载,居然还被他看到说有一个礼部侍郎,与儿媳妇发生了些不正常的关系,被儿子发现了告到御史台,后来这个侍郎被罢官流放,儿媳妇被浸了猪笼,一看年份是洪武八年的事儿,颜安摇头轻笑,接饶有兴趣的继续翻看。
正在颜安看的津津有味的时候,刚才那个他进屋看到的人走了过来,凑到颜安身边说道:“哎,你就是颜安吧?”颜安有些“受宠若惊”的看着他,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出名了,有些疑惑的问道:“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那人拉过一张椅子,在颜安对面坐下,轻声说道:“不光我知道你,整个督察院谁不知道你啊,你不就是蹇义派到督察院里来的嘛!”
颜安这下确实是被惊到了,这事怎么传出来的,虽然自己清楚别人迟早知道,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人发现了。
“你听谁说的?”
“这还听谁说?今天早上就传开了,说是金科状元很受蹇义器重,于是便向皇上推荐,安排到督察院任职。”
颜安听后就明白了,感情自己这卧底被组织给出卖了,别人压根儿没打算让自己潜藏,而是直接把自己推上了台面,跟陈瑛唱对台戏。看来蹇义为了让自己彻底站好队,把自己系根绳子推下悬崖还不够,还在悬崖底下铺满了刀子,现在自己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你说你只是虚以委蛇?谁信呐!
颜安没有慌乱,放下手中的卷宗,平淡的说:“在下承蒙皇上错爱,实在是惭愧、惭愧啊,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那人并不像颜安想象中那样,对他怀有敌视,有些吊儿郎当的说:“哦,我叫萧洒!”颜安一听,一口茶水险些喷出来,这名字起得,真是实在!
颜安的反应早在萧洒预料之中,他浑不在意的说道:“我小时候我爹娘给我算命,说我五行缺金、水,西属金,加个三点儿就是洒了!”说着他伸了伸懒腰,由于太胖,如果不仔细看,都看不清幅度,“你以后再这儿当差可当心点吧,多看、少问,别老想着办什么大事,混混日子,拿拿俸禄就得了!”
颜安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按理说督察院的人都是陈瑛手下,对自己这个不速之客应该是同仇敌忾啊,这家伙倒好,还提点起自己来了,于是忍不住问道:“不知萧兄在此是担任何职?”
萧洒圆溜溜的小眼睛冲颜安翻了个白眼,说道:“你不就是好奇我为什么不对你敬而远之,反倒还点拨你嘛,大男人说话拐弯抹角的,忒娘们儿了,我跟你一样,也是管理这些档案文书的,没办法,那些跟着后面摇旗呐喊的都出人头地了,我学不来他们那样,也做不出罗织罪名害人性命的事,自然不被他们待见,发配到这里理所应当!”
原来这家伙倒是个良人,颜安便想邀他晚上一起吃个饭,谁知被萧洒拒绝了,理由很简单,你这家伙是太子那边的人,我现在已经不受人待见了,再跟你搅和到一起,还不得被别人挤兑死,你好歹后面还有人给你撑腰,我虽然腰比你粗,可没你结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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