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夜探
永定门在外城靠南处,是北京城相对比较安静的地方,到了晚上,这里仿佛比其它地方睡得更早一些,才不到亥时,此处已是一片静谧。夜色深沉,天上繁星似锦,不知何处偶尔响起一阵狗的叫声,才使此处泛起一丝生机。在永定门东北角有一处民宅,这处民宅从外表上看并无什么不同,院门不大,门上红漆斑驳,门口几棵梧桐树长得郁郁葱葱,偶尔有风吹过,树叶便轻轻飘舞起来。在斑斓的星光下,没人注意,在其中一棵最靠近大门的梧桐树上,隐藏着两个人,这两个人俱是一身黑衣,脸上用黑巾蒙面,只露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院内。而这所民宅与其它地方不同的是,其它地方的窗户都是一团漆黑,这所宅子里的窗户却隐隐约约透出灯光来,如人瞌睡的眼,朦朦胧胧。藏在树上的两人正是陈时言和丁四,二人已隐藏多时,丁四只觉得身子处处发酸,方才陈时言已在他耳边叮嘱过,此处宅子看似普通,其实有几处都可能藏着护卫,丁四屏气凝神,生怕惊动了里面的人。
又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屋门“吱呀”响了一声,三名男子从屋子走了出来,走到院子里后停住不动,左边一男子似有不甘但又怕惊动了周围,把嗓子压得低低地说:“老子真恨不得一刀把他给在宰了,真他娘的给脸不要脸。”中间那人咳了一声说:“马档头且忍住气,这人对主子至关重要,再说,他那婆娘在咱们手里,他也不敢跟咱们撕破脸,现在就让他嚣张几天。”正说着仿佛触到什么伤口似地“唉呀”一声,右边那男子赶紧问道:“张百户伤口又发作了?”原来中间的男子正是东厂百户张青。张青骂了一声娘:“娘的,这人做的火药也真他妈的厉害,徐档头那么好的身手,都折在他手中。”左边的男子又恨恨说道:“想到徐档头被炸得稀巴烂,真想一刀把这王八羔子给捅了。”张青叹口气说:“我心里也是这样想的,但好不容易抓到这人,主子的意思是定要把他降服了。”右边的男子问道:“那明天真让他那婆娘跟他见面?”张青狞笑一声说:“等明天让他们见上一面,如果这人还是作乔,咱们就拿刀弄花了那婆娘的脸,看他还敢不敢耍威风?”三人在院子里说了一会儿,张青一摆手,四名暗卫如同鬼影一样从黑暗里闪了出来,看得丁四出了一身冷汗,心想:如果是自己冒冒失失闯了进来,恐怕早就被捉住了。张青对几人低低吩咐几句,就和身边两名男子闪出了院门。
院里一名似暗卫头子的人作了个手势,几名暗卫便又迅速躲了起来,小院里又是一片寂静。丁四心里着急,眼睛余光瞥了瞥陈时言,见他一动不动,只好忍住冲动,静静伏在树上。又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只见从院内耳房里出来一名男子,拍了两下手,两名暗卫从黑影里出来,那男子摆了摆手,三人便一齐回到了耳房。丁四知道里面暗卫看夜已深,便两两换防,替换休息去。又大约过了一刻钟,陈时言忽然眼睛一亮,丁四顺他目光瞅过去,只见东侧院墙上无声跳上去一个黑影,看身形似是一只猫,那只猫懒洋洋蹲在墙上,伸个懒腰,便伏下头睡去。陈时言等那猫睡了过去,伸手从怀里拿出一个东西,向着那猫的方向就掷了过去。只听“啪嗒”一声,在这寂静的夜空中分外响亮,东西两个方向的暗卫便闪了出来,轻轻几步结伴上前,他们刚到墙角,那只猫就“喵”地一声跳过来,倒把两人吓了一跳,趁这两人背对自己正在分神时,陈时言一扯丁四,两人就轻轻纵身,一下子就跳到院里,随即又几步跃到窗下的一个空缸后,藏住自己身形。一名暗卫见是一只野猫,不由低低骂了几句,另一名暗卫却回头奇怪道:“你看那棵梧桐树怎么摇晃个不停?”原来,陈时言和丁四轻轻一跃,还是晃动了梧桐树枝,枝叶便有些摇摆,此时一阵风吹来,几棵梧桐树便一齐摇摆起来,那人又喃喃自语道:“原来是风呀,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呢。”恰在这时,那只野猫不知为什么又跳了过来,一名暗卫不禁又一声大喊:“呀。”喊声刚落,耳房里三人已是冲了出来,大声问:“什么事?”这名发出喊声的暗卫有些尴尬地说:“他娘的一只猫大半夜发骚。”另外四人发出阵阵嘲笑。正在这时,只听窗户一声“啪”得打开,从里面飞出一个茶杯,随即就是一声大喝:“你们吃屎了这般兴奋?还让不让老子睡了。”丁四听那声音,正是祁老三,当下又惊又喜,当把刚才他忽然开窗那一吓给忘了,院里五人忍住怒火,祁老三又在里面骂了几句,在骂声中,三名暗卫又进了耳房,只留两名暗卫在院里守着。又过了一会儿,只听院里响起小解的声音,恰这时祁老三的窗子还没关上,陈时言和丁四便将身一纵,鱼贯跳进屋里,屋里祁老三正两眼望着床顶发呆,忽见跳进两人,刚要张口说话就被丁四一手握住嘴巴,耳边听到丁四说道:“祁前辈,丁四。”
祁老三立马就把嘴闭住,在黑暗里辨认了一会儿才看出是丁四,赶紧冲丁四摆摆手,又装成不耐烦的样子嘟哝道:“真他娘地晦气,好好的梦被搅没了。”一边随手将窗户关上,黑暗里又朝丁四打了个手势,几步就走到角落里。丁四跟着祁老三来到角落,陈时言在窗户下听着外面动静。丁四低声说:“前辈,东厂那帮人没难为你吧?”祁老三也把声音压低:“没有,把我侍候得像大爷一样,你小子怎知道我被关在这里?”丁四说:“我家里事情解决,我们就到无忧谷寻两位前辈,结果发现谷内一片狼籍,又听说东厂徐成雄被炸死,就猜到两位前辈是被东厂抓了起来。”祁老三心疼地说:“我那树屋定是毁得不成样子了吧?”丁四答道:“我们都把屋子收拾好了。”祁老三转忧为喜说:“好,好,我没看错人,你这个小捕快倒有良心。”丁四又问道:“前辈,现在外面只有两人看护,其他三人估计都睡熟了,你随我们杀出去吧?”祁老三踌躇道:“却是不行的,慧姑在他们手里,他们要是发现我不见了,估计要拿慧姑出气了。”丁四想了想低声问道:“可知东厂为何要把你关到这里?”祁老三恼道:“前几天只告诉我让我做有威力的火药出来,又不告诉我何事,许我做出来后有黄金百两相酬。今天我问得急了,才跟我说他们在山里发现有个产金子的矿,要拿这火药把矿炸开。我恼他们用慧姑逼我,一直没有答应他们,他们答应我明天将慧姑带来。”原来,张青担心祁老三不按自己吩咐做事,就拿慧姑威胁祁老三,却不知反而弄巧成拙,祁老三平生最恨别人将慧姑与自己分开,因此便犯了牛性,不肯轻易答应了张青,若是张青痛痛快快说明来意,将百两黄金奉上,祁老三才懒得管东厂是开矿还是杀人,说不定就立刻赶制了起来,只是这样一来,祁老三有了投鼠之忌,也不敢轻易离去。丁四看祁老三无意离去,只得说:“前辈,东厂心狠手辣,你一定要小心。”祁老三连忙点头。
正在这时,忽听陈时言“嘘”了一声,两人回头看去,就见窗户被人轻轻拨动,不大一会外面又是一推,窗户就打了开来,陈时言立刻做了个防范的姿势,却见外面并没有人进来,只是传来几声低低的喊声:“祁前辈,祁前辈……”那声音虽低,听在丁四耳朵里却是震得他身子一颤,那声音不是白衣还有何人?他嘴里就不由轻轻呼道:“白衣。”
窗外便立刻跳进一个人来,黑暗里虽然看得不甚分明,但丁四一眼就认出那人正是白衣,一时间不由就痴住了,又是欢喜,又是伤心。白衣也被屋子里几人吓了一跳,等看清楚是丁四他们三人,马上又压低声音说:“外面两人和耳房里的人都被我们迷晕了,赶紧随我走吧。”
祁老三不由哈哈大笑:“你们还兵分两路,这唱得又是哪一出?好,你这闺女我没白认,等我和慧姑回到无忧谷,咱们就正式认了父母女儿。”一边对三人说:“今天我是不能跟你们一块回了,你们放心,我跟慧姑没有危险,你们走吧。”说完便挥手让三人离去。
丁四和白衣苦劝半天,祁老三坚持不肯离去,两人只好作罢。这时又听窗外有人低低说道:“圣姑,咱们该走了。”
白衣看了一眼祁老三,叹口气说道:“您老人家多保重。”又低低冲陈时言说道:“陈先生保重。”想了想又说了声:“你也一样。”说完后纵身一跳,就跳到了院子里。
丁四也赶紧向祁老三作别,和陈时言一起紧跟跳了出来,前面白衣一行五人已经跃上墙头,丁四身不由己跟了上去,大概跟了不到一里地,白衣身边几个护卫不知丁四是敌是友,齐齐将白衣护住,手中兵器却对准了丁四。白衣低低对四人低语几声,四人就退到了一边,丁四也对陈时言说声:“陈先生稍候我片刻。”几步就来到白衣面前。
夜风似水,虫鸣不已,丁四和白衣相对无言。良久之后,白衣才幽幽叹道:“丁四,是我对你不住。”
丁四看到白衣眼睛里润出了点点星光,抬手就要替她拭泪,手举到了半空却又不禁停了下来,半晌才说出一句:“白衣,你莫要伤心,如我换了你,也会选了同样的路,我一点都没怨你。”
白衣泪水一下涌了出来,轻轻唤道:“四哥,咱们今生缘浅,你把我给忘了吧。”说完后硬起心肠,头也不回离去。
夜风吹拂,听到丁四耳边都是白衣“四哥”的呼唤,余音尤在,伊人渐远,丁四看前面空空的街道,叹口气转过身,和陈时言一起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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