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庆宫书房中,朱佑樘正奋笔疾书,专注地在纸上挥毫,丝毫不知道宫里发生的这一切,东宫讲官刘健站在朱佑樘身后,轻轻颔首不已。
刘健自幼熟读经书,胸中常怀报国之志,自从担任东宫讲官后,他每与朱佑樘讲学,都深感朱佑樘聪慧仁义,授课从来不敢马虎。刘健料定朱佑樘登上帝位,必能做出一番大事。只是万贵妃病逝已有月余,皇帝每天悲悲切切,眼瞅着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万妃一党余孽每日里奉承皇上,极尽谄媚之事,又是为万妃召魂,又是上表叩请加封万妃,且不知私下里又会对朱佑樘做些什么手脚。
看朱佑樘专心致志撰写策论,刘健缓缓走到椅子上坐下,又不由想到了朱佑樘充满磨难的坎坷身世:
昔日皇上专宠万妃,万妃在后宫一手遮天、气焰熏天,不久后一举得子,更让万妃不可一世、横行霸道,但让万妃没想到的是,她所生皇子不到一个月就夭折了,当下万妃就悲悲切切,哭倒在皇上怀里。说也奇怪,万妃此后就再也没有怀孕过,无论她是拜神求佛还是遍寻良医,肚子始终没见动静,这下万妃慌了神,情急之下竟禁止其它嫔妃怀孕,发现有怀孕的嫔妃,万妃就令人一剂药灌下去把胎儿打掉,使后宫再无皇子出生,到了皇上30岁时,才发现自己膝下一直无子,心情渐渐郁闷,一日皇上揽镜自照,发现自己鬓边白发渐生,禁不住感叹道:“我老了,竟然还没子嗣。”此话一出,旁边太监张敏“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说出一番话让皇上又惊又喜。原来,六年前有宫人纪氏怀孕,万妃派人为纪氏堕胎,堕胎宫女与纪氏颇有交情,不忍心灌药,于是就向万妃回报说纪氏并未有孕,只是生了怪病,万妃就把纪氏打进冷宫。后来纪氏在冷宫生下朱佑樘,万妃得知后又让张敏前去将朱佑樘溺死,张敏见到朱佑樘,哪肯按万妃命令行事,于是索性阳奉阴违,帮助纪氏将朱佑樘偷偷养大,今日见皇上如此感慨,便趁机将此事说了出来。皇上听后立刻召见朱佑樘,第二天就下诏立朱佑樘为太子,并封纪氏为淑妃。万妃得知此事后,在后宫暴跳如雷,但大局已定,万妃只得暗中伺机行事。此后不久,淑妃在宫中暴毙,死因不详,而张敏也于次日吞金自杀,周太后听闻此事后,生怕朱佑樘性命不保,于是亲自抚养朱佑樘,并教导他说:“今后贵妃给你食物,千万不要吃。”朱佑樘将此话牢牢记住,不管万贵妃拿出什么好吃的东西,如何诱骗,始终不张嘴吃,甚至万妃处的茶水,都不敢轻易喝下。万妃见暗中加害不成,便索性在皇上面前诋毁朱佑樘,并鼓动皇上废掉朱佑樘。此时皇上膝下又有了几名皇子,竟在万妃一党蛊惑下有了废掉朱佑樘、另立太子的想法。一日,皇上命司礼太监怀恩拟旨废立太子时,怀恩以头撞地,坚决不从,皇上索性罢免了怀恩司礼监掌印职务,另让人拟旨。就在这危急关头,东岳泰山却发生了地震,钦天监报奏此事与废立太子有关,若废掉太子朱佑樘,还有更大天谴降临。皇上听闻报奏,只好将此事搁下,朱佑樘太子身份这才保住。
刘健那处思想时,朱佑樘早挥毫完成了所做策论,呈上来让刘健审视。刘健一边看,一边不住点头。
待刘健看完策论,朱佑樘在旁边笑着问:“先生以为如何?”
刘健称赞道:“殿下所作甚合我意,殿下认为,应该如何治天下呢?”
朱佑樘侃侃而谈:“汉唐都曾显赫一时,当两朝兴盛时,天下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国库财力雄厚,外族俱来朝见,如我大明能重现此景,想必也是先生所盼之事。我若治天下,必心怀仁慈,亲民爱民,勤于政务,公正严明,不与民争利,不顾念一己之私,不骄横奢侈,不贪图荣华享受。”
看朱佑樘瘦弱的身子挺得笔直,刘健禁不住颔首道:“殿下所言极是,《汉书》记载,汉武帝继位后,先后下令举荐一百多位文学贤良,董仲舒作为贤良回答武帝的策问时,曾这样说:‘故尧、舜行德则民仁寿,桀、纣行暴则民鄙夭。未上之化下,下之从上,犹泥之在钧,唯甄者之所为,犹金之在熔,唯冶者之所铸。’(所以尧、舜实行德政,人民就仁慈长寿;桀纣肆行暴虐,人民就贪鄙天亡。在上的人君教化在下的人民,下面的人民服从在上的人君,好像泥土放在模型裹,听凭陶匠的加工;也好像金属放在容器裹,听凭冶匠的铸造。)由此足见人君的重要性,殿下任重而道远,大明江山担子都在殿下肩上。”
朱佑樘接话说道:“我必当尽自己全力,以不辱肩上使命。”活动了一下发酸的手腕,他又接下去说道:“我记得《汉书》中还这样说:‘圣王之治天下也,少则习之学,长则材诸位,爵禄以养其德,刑罚以威其恶,故民晓于礼谊而耻犯其上。’(圣明的君王治理天下,对年轻的就教他们养成学习的好习惯,对年长的就授给职位察看他们的才能。用职位和俸禄来培养他们的德行,用刑罚来禁止他们作恶,所以人民都懂得礼义而耻于触犯他们的上级。)可见君王治理天下,一定要兢兢业业、赏罚分明,若偏听偏信,被小人堵塞了耳目,赏罚不当、百姓怨怼,天下必定大乱。”
刘健听朱佑樘说得慷慨激昂,情不自禁对着朱佑樘拱手说道:“殿下有爱民之心,并能怀凌云之志,实在是我大明的福气。”
朱佑樘看刘健如此情形,忙谦让说:“先生见笑了,我今日只是信口开河,至于大明幸与不幸,当看我如何去做事了。先生也知道,许多事说起容易,做起来却是困难,就像许多政令,听上去虽好,实施起来却不太容易。”
刘健脸上却是神采熠熠:“政令难行,大抵不外乎两种情况,或者官员执行不力,或者阻力过大,我倒认为,诸事当徐徐图之,既不能心急冒进,又不能遇难则止。”一边说,一边把声音低到两个人才能听到的程度:“就像此时,朝政动荡,尚不知万妃一党是否还会蛊惑皇上,殿下一定谋定而后动。”
朱佑樘也将声音低下来说:“梁芳、万喜之流是否还未死心?”
刘健回答道:“梁芳倒还规矩,没见他有太多活动,倒是万喜,前几日私下求见皇上,不知又向皇上进了哪些谗言?”
朱佑樘听后并不说话,朝阳映在他年轻的脸上,一片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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