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飘摇,红檐飞燕。
刘浓牵着小谢安置身于檐下,小小女郎见小谢安神情不对,故而,微仰着雪嫩小脸蛋,怯怯的看着刘浓,心中则奇:‘安石,安石好似有些怕他,他乃何人……’
谢奕目睹二小,微微一笑,对刘浓道:“莫问,与君来处一致!”说着,微作侧身,引刘浓入内院。
来处一致……刘浓稍稍一愣,心思百转即明,看了眼小小女郎,眉宇间与刘耽确有几分相似。小小女郎见他盯着自己看,心中更怯,赶紧往小谢安身后缩了一缩,扯了扯他的衣袖。
小谢安觉察到了,挺了挺小胸膛,淡然道:“此乃吾之好友,刘瞻箦,此乃,此乃……”说着,说着,脸慢慢红了。
小女孩眸子一转,接口道:“吾乃令姜。”
“刘氏姝媛,小令姜。”
往事已往,刘浓淡然一笑,随谢奕走向内院。小谢安瞅了眼小女孩,默然一叹,卷起袖子紧随刘浓身后。小女孩嘟了嘟嘴,扯着小纸莺,引着几个女婢亦步亦趋。
一群人将将转廊而去,另一头走出了谢裒、谢鲲、刘耽。三人看着刘浓等人消失的方向,默然不语。半晌,刘耽神情好似一松,朝着谢鲲、谢裒深深一揖:“多谢。”
谢鲲回了一礼,摸着腰间酒壶,懒懒笑道:“何需言谢,成都侯浑玉透彻,想必已忘旧事!”
谢裒道:“大兄所言甚是,瞻箦实乃玉君尔,陈年往事何需提。刘敬道既有意,稍后,不妨一同前往,对席共聚。”
院内有草亭一方,外挂湘妃帘,内铺白苇席,中置矮案数张。萝裙层荡,十余婢女托着木盘忙碌于其中,往案上置着各色美食。中有一姝,梳着堕马髻,身袭花萝对襟襦裙,见得谢奕与刘浓进来,忙撤了婢女,款款迎上前来,万福道:“谢氏阮容,见过刘郎君。”
刘浓还礼道:“刘浓,见过。”
谢奕挥手笑道:“见来见去恁多礼!”说着,把着刘浓的手臂,行向亭中,遂想起一事,又对身后阮容道:“瞻箦难得南回,且将絮儿引来。”
“哎。”阮容脆声而应,敛步离去。
谢奕与刘浓对座于案,小谢安大大咧咧的坐于刘浓身侧。小令姜虽有些怕刘浓,却壮着胆子,抓着小裙摆走入亭中,跪坐于小谢安身侧,见案上置有青果,眸子一亮,捉起一枚,递给小谢安,脆声道:“安石,且食。”她知道,小谢安最喜食青果。
而此,确乃小谢安软肋,当即捉住青果便欲啃,转眼却见刘浓面带诡异笑意,顿时涩恼难耐,便把青果重重的置放于案,仰道:“至今而始,吾不食青果。”
小令姜委屈了,嘴巴一撇,睫毛上挂了两颗小珍珠。
刘浓心知谢安乃是个小大人,便不再逗他,转走目光,四下打量雨景,但见微雨茫茫,徐浸画园,时有清风携来,扑面浅凉,暗觉身心皆松,遂放松身子,背抵亭柱,微微歪身,一转头,却见谢奕也是如此。
二人相视一笑,彼此心知。谢奕身子一歪,趴在亭栏上,头抵手臂,目遂雨润青石,轻声道:“瞻箦曾记昔日,月下言石乎?”
刘浓目注雨打芭蕉,嘴角微裂,笑道:“岂会忘却,转眼已是两载。”
谢奕笑道:“浮雨入水即乃湖,观江湖之浩瀚,载道以神远。你我皆乃湖中游石,历经打磨而内固。是故,谢奕有一言,告知于瞻箦。”
此时,小谢安棒着青铜盏,与小令姜一道奔至屋檐下,将酒盏置放水阶,静待屋檐滴水,珠滚酒盏。
闻听谢奕之言,刘浓心中了然,神情慢淡,看着檐下二小,笑道:“无奕,但讲无妨。”
谢奕翻了个身,背靠亭栏,脖子枕着栏梗,挑眉道:“今非昔比,沛郡刘氏意欲与君谐和,此事原本与谢奕不相干。然,谢奕左右思之,本欲与君言:瞻箦处豫州,沛郡乃繁庶之地,昔日祖豫州亦多赖刘氏扶援。而今,不愿言此,唯作一言:棱石初入湖,峥嵘尽角,待内固其坚,所行当有不同。”言至此处,转看向刘浓,目光如炯。
刘浓淡然视之,心中却感概莫名,江湖确乃磨人之地,短短数载,若与昔日相较,谢奕已然判若两人,神蕴虽不改,却藏锋于内。便如他所言,昔年之争已若斗草,岂可挂怀。此举,即若登山,方临山脚时,或于犬争路,待临林中时,当于虎比威,暨登峰于颠时,当啸咤风云,岂会再眷顾山下之犬?!
心若怀天下,日月常悬顶,即乃此解!当下,刘浓裂嘴一笑,朝着谢奕一揖:“无奕,刘浓乃何人,君莫非不知?些许往事,早已烟散矣!”
“哈哈……”
谢奕展眉大笑,双腿一伸,抓过案上两枚青果,懒懒的靠着栏,抛给刘浓一枚,自食一枚,咬得嘎崩嘎崩响,嘴里囫囵有声:“待得诸事毕罢,谢奕即引镇北军入徐州,与君东西作角,共逐北胡!”
刘浓啃了一口青果,细细一嚼,苦中存甘,慢慢回味,渗人脾神,怪道乎,小谢安如此喜食,当即三两口嚼了个精光,拍了拍手,笑道:“荆州想必已安,暨待北舟南回,刘浓即入豫州,稍事安顿后,尚将南回,若来得及,尚请无奕来一趟华亭。”
“哦……”谢奕眉头一挑,饶有兴致的打量刘浓,继而,心中豁然一亮,扬眉笑道:“然也,桥氏女郎情缚瞻箦,冒风雨,千里北随,实乃举世罕见矣,如斯美人,瞻箦切莫相负!”言至此处一顿,蓦然想起一事,神情犹豫,欲言又止。
“夫君……”
“阿父,阿父……”
便在此时,阮容抱着小道韫转廊而来,小道韫虽已习语,却尚不会走路,谢奕一把接过女儿,狠狠的亲了一口,指着刘浓,笑道:“絮儿,汝且度之,此乃何人?”
小道韫眸子转啊转,把刘浓细细一阵看,嫩声嫩气地道:“乃,乃,小阿兄之阿父。”
“咦,絮儿如何得知!”这下,谢奕与阮容齐惊,刘浓看着小儿媳,微笑不语。
小谢安也跑了过来,往小道韫面前一站,背着手,老气横秋地道:“非也,非也,絮儿有误也!此乃吾之好友,华亭美鹤,并非甚小阿兄之阿父也!絮儿之阿兄乃何人也?阿兄之阿父又乃何人也?此人非彼人也,切莫混淆也……”绕来绕去,将亭中一干人绕得头晕。奈何小道韫聪慧异常,任他如何绕,也不为所动,点着嫩嫩的小下巴,认真地道:“小阿兄,之阿父!”
小谢安无奈,眉头一皱,把手一摊。
“安石,来,天珠将满!”小令姜在屋檐下挥手召唤,顿时为小谢安解了围,小谢安拔腿便跑,边跑边道:“了得,了得,谢氏麒麟女,当乃絮儿矣!”
“絮儿,来……”
刘浓初见小道韫即喜,向她伸出了手。焉知,小道韫却眸子一转,头一歪,靠着阿父的肩,软声道:“阿父,絮儿不与他抱……”
谢奕笑道:“为何不与?”
小道韫飞快的溜了一眼刘浓,趴在阿父肩上,轻声道:“絮儿不识得他。”
阮容见刘浓神情略呈尴尬,忍住笑意,跪在谢奕身侧,柔声哄道:“絮儿乖,絮儿可知,絮儿之名即乃刘世伯所起,刘世伯即将远行千里,特地来看絮儿。絮儿乃会稽名嫒,岂可不知礼仪。”
小道韫道:“若,若是如此,当,当有见面礼!絮儿,絮儿当日也赠了礼。”她想起了雪中见白袍,赏雪一盅之事。
“啊……”谢奕与阮容面面相窥,阮容脸上唰地一下红通,嗔道:“絮儿,身为会稽名嫒,岂可,岂可如此……”
“无妨,吾恰得一物。”
刘浓起先怔了一怔,继而,心怀大开,暗觉谢道韫果乃奇女子也,尚及岁,便已如此聪慧伶俐,若待长成,将如何了得!暗中极其期待,当即便唤过一名谢氏随从,低低一阵耳语。
随从去得极快,不多时孔秦便来,怀抱一物,女都尉贯持长枪,抱着那物,小心翼翼的,步伐亦落得轻轻。刘浓接过物什,慢慢揭开锦囊,凸现直白无华妖娆琴身,笑道:“此物,乃直白无华,文姬曾持之,今日且赠于道韫。”
“哇哦……”小道韫见琴即喜,眸子泛起涟漪,欲从其父肩上窜下来,摸摸那曲水流转的琴身。
谢奕将小道韫放下来,让她摸着琴,笑道:“此物乃瞻箦旧琴,今日复见,教人恍忆昔载。”
刘浓默然一笑。
“嗡……”小道韫挑了下琴弦,闻听声响,眸子一颤。继而,伸出手指,又挑了一下,而后,格格笑起来。
“遍植芭蕉待枯技,细雨琉璃听琴声……”
这时,院外传来爽朗的笑声,谢裒与谢鲲联袂而至。当下,阮容抱着小道韫朝刘浓谢礼,随后命人将琴好生收藏,而此即乃文定。
谢鳎行于前,朝着刘浓点了点头,以谢昔日救命之恩。谢裒身为师长,见得佳徒,胸怀大畅,对刘浓好生赞赏了一番。其后,谢鲲与谢奕对了下眼神,心中了然,当即便命人请来刘耽。稍徐,随从引来刘耽,却告知有贵客来访,谢裒与谢鲲俱去,临走时,叫走了谢奕。院中,独留二刘与二小。
事隔数载,相逢于雨亭,刘耽站在亭外,刘浓身处亭中。刘浓眼睛微眯,刘耽神情恬淡。须臾,小令姜玩累了泼水珠,一头扑入阿父怀中,指着刘浓,格格笑道:“阿父,此乃刘瞻箦。”
刘耽抱着小令姜,朝刘浓微微含。
刘浓品了一口茶,缓缓搁于案上,淡然笑道:“刘郡守若归沛郡,代刘浓向尊长问好。”
刘耽暗暗喘出一口气,此番江南变故,他虽暗中亦曾出力,奈何,族中不少子弟皆效力于王敦,刘熏即在其内。是故,此番沛郡刘氏尚不若澎城刘氏,若是再于吴县刘氏交恶,得不偿失。况乎,沛郡处豫州,族中有意,若豫州可安,何需与人争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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