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云贵总督?”光头冷笑,“你也不撒泡尿照照,看你有没有总督家公子的样儿?”
岑春轩想起了父亲现在正在押解赴京的路上,不由得暗暗咬牙。
“怎么不说话了?”光头哼了一声。
“怕挨打。”岑春轩装着犹豫了一下,低声说,“不是说不打读书人的么?”
“你倒聪明,知道越南和大乾一样,都有这个规矩。”那人冷笑。
“不敢,不敢。”岑春轩笑了笑,然后又被打了一拳在脸上。
“我不让你说话你就别说。听见没有?”
岑春轩点点头。
“从哪儿来的顺化?”
“昆明。”
“没事来这里晃悠什么?”
“本打算来越南游历,结果路上遇到了盗贼,同行的人都死了,只有我逃了出来。”
“放屁!”那人一脚踢在他胸口,岑春轩连着椅子一起倒下,在地上滑出去几尺远。那人跟上一步,左脚踩在岑春轩胸口,用烟袋杆指着他的鼻子说道,“你一个穷书生,装什么总督家的公子!还游历?说,你假装总督家人,又和洋道士搞在一起,到底来顺化想干什么?是不是长毛乱党余孽?”
带着点火星的烟灰落在岑春轩脸上,他努力甩头把烟灰弄掉,但脸上还是不可避免的被烫伤了。
“你们杀了我好了!”岑春轩突然大喊起来。
“杀了你干什么?”那人笑道,看起来比哭都难看。“先得说说你是来干什么的吧……”
岑春轩拼命挣扎:“你们这群走狗!放着逆贼不去抓,冲老百姓耍什么威风!”
“逆贼?你说谁是逆贼?”
踩在他胸前的那只脚越发地用力了,岑春轩只觉得呼吸愈发困难。他艰难地从嘴里吐出几个字:“我只是想报仇……”
“报什么仇?”那人把腿拿开,岑春轩拼命地喘气。
“我……我们的教堂,不能给白被烧了。”岑春轩喘着粗气,咳嗽着说。
“什么白烧了?”
岑春轩稳定了一下呼吸,说道:“我不能由着那些人来杀我的朋友。”
“就这?”
“还有我的相好。就这样……”岑春轩躺在地上,扭过头去。
“你他娘的蒙谁呢?”那人一脚踢在岑春轩肚子上,岑春轩哼了一声。想弓起腰却被绳子牢牢绑住动弹不得。
岑春轩瞪着光头,眼里面满是愤怒,似乎如果不是因为有绳子捆着。早就要扑过去吃了他一般。
“你的脾气还真不小啊。”那人把烟袋锅按在岑春轩的胳膊上,很快就闻到了一股焦糊的味道。
岑春轩竭力忍着,可毕竟身体还没好利索,再加上这一刺激。终还是忍不住。不停地咳嗽起来。
有人过来把岑春轩连着椅子扶起来。岑春轩努力活动着胳膊,手腕很麻,手指也没什么感觉了。他又扭了扭上身,下胸觉得很痛,仿佛针刺一般,也许是肋骨裂了。
这时门外有人在叫光头,光头出去了,不一会儿。他又进来了,看着岑春轩。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你运气倒好!”光头对手下说道,“把他带下去关了,西边牢房,不用照老规矩了。”
就有人把岑春轩从椅子上解开,半推半架地往外赶。
岑春轩被扔进了一间牢房。
粗大的铁链锁死了牢门,岑春轩扑到门前晃动着铁链大喊:“放我出去!”
牢里面原有的十几个人都靠墙坐着,不理会岑春轩抓狂一般的举动,只是等到他喊累了坐在地上休息的时候,有人开口说道:“没用的,要是那么喊能出去,这儿早就没人了。”声音有气无力。
岑春轩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个人正坐在最里面的角落看着他,眼里还有一丝清亮的光,不似旁边几人一样浑浑噩噩。
岑春轩慢慢走过去,也靠着墙角坐下。
牢房里面有一股刺鼻的骚臭气味,没有马桶,没有床铺,没有水。所有人的脸上身上都是污垢,头发黏在一起,似乎从关进来之后就没有清洗过。很多人身上都有没有处理过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的血肉腐烂后引来了好些绿头的苍蝇,绕着他们飞来飞去。那些人似乎也没有力气去驱赶,只是任由那些苍蝇在伤口上爬来爬去,吸食腐烂的血肉。他们的眼里看不到什么生气和灵性,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说明这人还活着。
岑春轩坐在那人身边,仔细打量他,发现是一个书生。他的状态比起旁边的人来说要好了很多,虽然身上是一样的脏,可眼里多少还能看出一些清明来。
“我说,这怎么回事?”岑春轩问道。
“我不知道。”他的声音有气无力的。旁边有犯人听到这句问话,突然吓得往远处缩,一边保住头一边拼命说老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求求你放了我吧。
岑春轩好奇的扭过头去,只见那人全身缩在一处,瑟瑟发抖。
那书生苦笑道:“看到了吧,就这样。都是信主的,结果主也不来帮忙,拯救他们。”
“他们对你们做了什么?”
书生看了看岑春轩脸上没擦干净的血迹:“你不是都受过一次了么?”
“就是挨打?”岑春轩说道。
书生点点头。
岑春轩觉四处打量着牢房里的人,觉得不像是这靠着每天一顿打就可以达到的程度。
“等打上几天,就该出去了。”
“出去?”
“对,所以忍忍吧,能来这里的。都是幸运的。”
岑春轩终于说不出话来,张了张嘴,最后只剩下了苦笑。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进牢房。他感到迷茫和愤怒,但他却不得不用更多的毅力来压制迷茫和愤怒。
此时的岑春轩并不会知道,到底是谁救了他一命。
顺化宫城,露台。
潘清娴独自立于台上,惯常的简净白衣已换了铺金洒赤的薄绡袍子,后裾满是绣金带银的珍禽图案,飘然欲飞。她胸上的白缎带亦除去了。日间风大,外头笼着明蓝绣本色牡丹的霜还锦披帛,浑身上下。除了颈间的黄金坠饰与鬓边巴掌大一朵金花,身上一件旧物也不见了。
“清娴姑娘。”
她闻声转回头来,向着身后唤她的人一笑。浅淡的三分笑意,经唇上明艳的胭脂渲染夸张。倒也像有了七八分。近身的时候。他们总要唤她的名字,以防惊吓了她。
那个令人望而生畏的朝堂权臣尊室说和自己的父亲潘清廉,又进来宫中探望自己了。
那一日尊室说来拜访之后,父亲便告诉她,这两天王上便会有旨意下来,召她回宫。
只是这一次,她将不再是后宫伴读女了。
尊室说走上前来,与她并肩迎着徐徐刮来的清风。她看不见。却也知道父亲潘清廉一定是落后两步,侍立在侧。
“好久不见。冷不防见你如此盛装,几乎不敢认识了。”尊室说笑道。
潘清娴亦笑:“不过是换了衣裳罢了。以前总是自己忙,选衣料、裁衣裳、学宫里那一套一套的规矩,衣饰也从未象现在这般华贵。如今穿上这等衣饰,我自己也认不出自己了。”
尊室说呵呵一笑。
静默了片刻,潘清娴道:“尊室大人,您不怕么?”
“什么?”尊室说说话总是一副快活懒散的声调,仿佛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她明亮清澈的双目望着不远处的宫殿。“我听说王上说您是个大大的忠臣,但却不能善终,您还记得么?”
听了女儿如此放言,潘清廉一下子变了脸色。
尊室说却丝毫不以为忤,他竟然嗤地笑出声来,“怎么不记得,现在想起来,当时的情景,仍是历历在目,有如昨日之梦。”
潘清娴轻轻叹息:“这梦万一变成真的呢?”
尊室说哈哈大笑着说道:“那就有劳你再做个梦,梦见我死里逃生不就得了。”
潘清娴蹙眉道:“我可没有那本事。”
尊室说逐渐收敛了笑意:“世事不过是一场豪赌,我不是不怕死,只是,在那毁灭的限期到来之前,不论付出何等代价,也必要做成我想做的事情,否则……我就全盘皆输了。”沉寂了一会,像是发觉自己失言似的,他猛然兜开话题道:“你想通了?都准备好了?”
“嗯。”潘清娴转过身,向尊室说盈盈下拜,“多谢尊室大人成全,让我有机会能够完成心愿。”
“清娴姑娘请起,”尊室说正色道,“其实,是我应该感谢清娴姑娘才是。”
“尊室大人放心,您交待给我办的事,我一定会完成。”潘清娴起身,定定的看着尊室说,“这也是为了报答尊室大人的恩情。”
“清娴姑娘如能成功,其功可比貂婵,为我大南第一功臣,我大南复兴,指日可待。”尊室说道,“我在这里,代大南百姓,先谢过清娴姑娘了。”
尊室说礼毕,转身头也不回大步的离开了,只留下这父女二人在露台上。
“清娴……为父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潘氏列祖列宗……”看着尊室说远去的身影,潘清廉上前,握住了女儿的手。
刚下过雨,天气虽不甚冷,但潘清娴的手却是冰凉的。
“要你用清白女儿身去侍奉北朝使者,为父实在是……对不住你……”潘清廉说着,流下泪来。
潘清娴无言以对,但一颗心却一寸寸的燃烧起来,她早已想明白了。不论是为了父母,为了尊室说,或为了他自己,她潘清娴这辈子早就与这个国家的前途命运割离不开了。她非得在那条权争恶斗的道路上走下去不可,看不见尽头。若不能全身成功,便是万事皆休。
现在的她是这重重机关中要紧的一枚棋子,她是不可能退出的。她若抽身一走。满盘皆乱,父亲潘清廉的下场也许只有一个“死”字,她自然知道。无论如何,她决不会眼睁睁看着父亲去死,这一点尊室说也是知道的。尊室说对她的姿态这样的礼下谦和,不过是拿稳了这一点,她再怎么挣扎。亦脱不出他的手掌心。这条路是尊室说与父亲选的,却要捆绑着她一同走下去,纵然她甩开了天赋的痛苦枷锁。却仍然得不到自由。
父亲转开头去,再不忍看她,他胸臆绞痛,眼神却也如冰霜般冷澈明白。他早就知道。女儿最终还是会屈服的。
“父亲。一会儿女儿便过去了,父亲保重,请与母亲一道,静候女儿佳音。”潘清娴对父亲说道,声音里透着前所未有的坚决。
“主公,越南王派人送礼过来了。”
林逸青正看着桌面上的沙盘沉思,一名随从进来报告道。
“噢。”林逸青的目光仍然没有离开沙盘,“让他们放到卧室之中好了。”
由于沙盘是用沙土堆出地形来。比之画在纸面上的地图更加精准切实,是以为了在谈判时争取先手。妥善布置军力以为威慑,林逸青干脆弄了个沙盘出来。
在这个时代,沙盘并不是什么新鲜东西,只是耗费人力太大,军中很少使用而已。
随从应了一声,转身离去,不多时,几个宫女和内监便进来了,向林逸青施礼,林逸青凝神于沙盘之上,并未看他们一眼。
这些人各自捧着礼品进了林逸青的寝殿,摆放好礼品后,便各自退下了。
林逸青正研究着沙盘,突然意识到,有人在自己的寝殿之中未走。
他直起身来,转头向寝殿门口望去,赫然发现,门口立着一位宫装少女。
那少女看到林逸青注意到了自己,便一步步行来,虽是掩着重重皂纱不见面容,她的身姿却轻盈得几欲飞去。一式一样的皂纱与华贵衣裙,恍然是少女新嫁,穿过荒漫岁月向他行来,纱障下红唇还噙着柔暖的笑。
少女并不旁顾,亦无彷徨,直向红毡尽头走去,步履轻软无声,只有皂纱纷拂如云。
林逸青看着那少女款款行来,感觉有如梦幻一般,明亮的灯光着落在她那纤薄的肩上,更显得她光彩照人。
少女原本握在胸前拢着皂纱的两手,此时缓缓松开了。那些浅墨色的纱绡袅娜如烟,逐一被气流揭了去,一迭迭相继坠落地面,似乎是无数透薄的蝉蜕遗落在静寂大殿的中央。而她的面貌,亦一分一分的清晰起来。
林逸青意识到,自己从未见过她。
难道是协和王阮福升为了讨好自己,把他的妃子给派来了?
但从她的服饰上看,是未婚女子的装束,说明她不是妃子。
林逸青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是刚从殿外进来,眼前昏黑,一切的情形都看不明白。虽然感到吃惊,但他的面孔上还是平静无波的。
就这一刹那,少女来到了他的面前。
她放缓了脚步,裙裾荡漾,宛若祈雨祭典时红河上繁花漩流的水波。一种从未听过的柔软声调,随着一阵轻风掠过耳畔。她说的还是乾国官话,声音极低,道:“下国小臣之女……拜见上国天使。”
她在他的脚边跪下,三叩首之后,才自己撩开了最后两重皂纱。
林逸青望着少女面容,清峭眉宇间神色动摇,几乎要脱口赞出一声:“真是绝世佳人。”
少女的眼瞳明亮沉静有如宝石,秀发皆是乌润妖娆,脖颈间亦悬着越南王室才用的龙凤纹章坠子,显得富丽又不失典雅。
眼前这少女艳丽得近乎肃杀,但顾盼间全然不见一丝和婉温柔。
少女稍稍侧转回头来,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林逸青注意到了少女的眼神,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的心底里似乎已经是荒芜了,如千顷赤地无声坼裂,一寸寸死去,不可挽回。她虽然跪在他面前,但却不肯做他身边的依附,听任摆布。
她目光扫过四周,重新望着林逸青,剪水双瞳深寂如井,只有他看得懂其中隐藏的冷冷笑意。
“姑娘请起。”林逸青向她伸了伸手,做了个虚扶的姿势。
少女起身,林逸青又打量了她一下,仍然无法从衣饰上判断出她的身份。
“敢问姑娘,因何深夜来此?”林逸青搬过一张椅子,请她坐下,问道。
“回上国天使,小女奉王上之命,前来侍奉天使。”少女沉静的答道。
“原来这国王送来的宝物,竟然是你……”林逸青苦笑了一声。
“难道在上国天使眼中,我算不得是宝物么?”少女竟然反问了一句。
听到这句极其熟悉的话,林逸青想起了自己和岛津洋子在温泉中的第一次相会时的旖旎风光,脸上竟然有些发烧。
“呵呵,我小小的纠正一下,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物。”林逸青偏了偏头,看着面前的少女,“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小女姓潘,小名清娴。”少女答道。
“写一下。”林逸青听了她的回答,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指了指一旁书案上的毛笔和纸。
少女起身上前,拿起毛笔来,在纸上端端正正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果然是你。”林逸青知道了她是谁,微笑起来,“真没想到,会和你以这样的一种方式见面。”
“上国天使听说过小女的名字?”潘清娴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之色。(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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