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瞬间,袁蔚霆觉得自己的心跳停止了。 “你挨你叔打啦?”她鼻孔和嘴角残留的血迹,眼中闪过一丝痛惜。袁蔚霆点了点头。“就因为……上次……的事?”袁蔚霆点了点头。林语曦取出了手帕,轻轻的替他擦去鼻孔和嘴角的微血。这是袁蔚霆记忆中林语曦第一次这样给他擦拭,这个动作突如其来,没有理由。他个头比林语曦高,可他完全被林语曦的气息给包围住了,无从逃避,也不能挣扎。林语曦身上淡淡的香气把他笼罩起来,隔绝了周围一切的声音。他觉得林语曦的手是那么柔软,软得可以融化到他的身体里面,他又觉得其实那是因为他自己变得太柔软了,林语曦用力捏一捏,他就变成了一个很小很小的人儿,可以放在林语曦的口袋里,跟着林语曦去很远的地方。那股让他窒息的悲伤再不能被压住,一股脑地冲了出来。他泪水流下,像是个无助的小孩。时间在此刻变得无比漫长,很多年以后袁蔚霆回忆起那个瞬间,无数人在他们的身边穿梭有如无物。在一片银色的世界里皎洁的月辉之中,他就这样语曦,像是流水中万古不移的礁石。“好男儿当志在报国,你若真的要让你叔为你感到光荣和欣慰,就该在你叔有生之年,让他成器成材。”林语曦象个姐姐般的对他说道,虽然她的年龄要比他小得多。她可能是第一次对一个男人说这样的话,禁不住有些害羞。“你……若能像我阿爹和我四叔那般,建立不世之功业,那天的事……我……就不和你计较了……”她说完,转身便跑开了。袁蔚霆呆呆的的背影。那是陆军元帅协办陆军事务大臣袁蔚霆的一生中,第一次如此近的接触这个他深爱一生的女人。那时候他觉得莫大的悲伤和莫大的幸福一起到来,却不知道这短短的一瞬,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大概苍天恰巧无聊,怜悯他的等待。在冥冥中以一根手指沾了些许蜜糖抹在他的唇上,之后苍天便又遗忘了他,也许他只会在落日时独坐在他的军帐中,凭着记忆回味那一生中的第一次微甜。但事实是,她成就了他一生的功业。“我会让你成功的,语曦……”那一刻,他在心底发下了誓言。翌日。旅顺口,白玉山炮台。林逸青经颇具规模的炮台和上面正在安装调试的1门240毫米克虏伯大炮。不由得暗暗赞叹。正如他了解的那样,旅顺口各个炮台的大炮,清一色的全部是德国克虏伯公司出品的新式大炮。在现在这个时代,乾国可以说是全世界最大的军火买家之一,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绍泉则是最体面的政府采购员。在现在乾国人并不丰富的经验和常识里,克虏伯几乎就是大炮的代名词。德国克虏伯公司是一个家族企业,它的创始人是阿尔弗雷德?克虏伯。本世纪中期,因为克虏伯公司生产的大炮曾帮助普鲁士“铁血宰相”俾斯麦完成了统一德国的大业,克虏伯大炮由此名扬世界。克虏伯大炮的特点。一是口径大,二是炮管长,三是吨位重,四是射程远,五是炸力强,能够击穿厚钢板,六是操作简易。在乾国“苔湾逐倭之役”中。乾国海陆军也仰仗克虏伯大炮的威力,击败了日本的入侵。克虏伯公司的原名叫krupp。随着它的火炮进入乾国,就被翻译成了一个中原语名字——克虏伯。克虏伯家族世居德国的埃森,经营着一个小小的铁匠铺,做着打铁挂掌之类不起眼的小买卖,即使传到阿尔弗雷德?克虏伯手里。也只有3间小茅草屋而已。然而,当他创造出了神奇的罐钢,并用这种性能极好的钢造出优质的后膛钢炮,克虏伯就成了欧洲军火界的巨无霸。9072年,林义哲应邀去法国参加拿破仑四世的加冕典礼,在欧洲的行程中,当然要去德国。德国最重要的一站,当然是克虏伯。据说那一次,林义哲见到了那3间被当成发家史的茅草屋,也一定见到了克虏伯公司的老当家,至于他们都说了什么,却没有人给记录下来。乾国人只知道,自此以后,乾国陆军军火采购的中心就由英国转向了德国,不只是克虏伯大炮一尊接一尊地矗立在乾国沿海各地刚刚修好的炮台上,乾国海军不同吨位和功用的战舰所用舰炮,也改向德国订造。那时林义哲和李绍泉同为洋务中坚,二人书信往来不断,在林义哲的推荐下,李绍泉认识到了克虏伯大炮的好处,在他的支持下,北洋地区新购入的大炮,全部都是克虏伯公司的产品。现在,在旅顺口和大连湾,只有少数小口径炮由乾**火工厂自造,绝大多数的大炮和炮弹都是从德国克虏伯公司购买。其中,口径240毫米的海岸炮,射程在12华里以上。在现今的世界上,这是口径最大射程最远的炮。如此大宗的军火交易,背后不可能少了风凉话。曾有人说,李绍泉是克虏伯公司在乾国的代理商。那么,旅顺口就是克虏伯的大客户了。而旅顺口最大的弹药库,则建在白玉山和黄金山。旅顺口的岸防炮台,由弹药库与炮台两部分组成。就是说,与炮台上那一门门克虏伯大炮相连的,还有大大小小的弹药库。然而,最大的弹药库,整个旅顺口只有两座,一座建在白玉山,另一座建在黄金山。白玉山原名西官山。今年秋天,为了给港口和船坞勘察地形,李绍泉第一次来到了旅顺口,当地官员陪他登上了西官山。在山顶上,李绍泉询问地方官员,西官山对面那座山叫什么名字?地方官员答叫黄金山。李绍泉闻言,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句:既有黄金,当有白玉。所谓金玉满堂嘛。他的这一句话引来了一片啧啧赞叹之声,西官山就此改叫做了白玉山。李绍泉走后不久,旅顺工程局就在白玉山开建了两个工程。在南麓的半山坡上,修起了一座炮台,即白玉山炮台,在东北麓的半山坡上,建起了一座军械总库。即弹药库。在库门的上方,刻有李绍泉手书的两个大字:“武库”。如今弹药库已然建好。只是库存的弹药并不多。不过这也可以理解,毕竟炮台初建,上面的大炮还没有安装几门,配备的弹药自然不多。旅顺口的另一座大型弹药库,建在黄金山南麓,被称为“南子弹库”。这里现有一哨的乾军驻守,可存放各种弹药1200吨。“林爵爷,觉得这子药库的工程,还入得法眼么?”袁保龄逸青目光不住的扫视着白玉山弹药库。笑着问道。白玉山弹药库属于庭院式建筑,正门朝北,院子很大,四周有2米至4米多高的围墙,且用石块砌筑。主库背南面北,依山岩而建,立面是两层楼房。正门上方刻有极有古意的四个大字:“南子药库”,也是出自于李绍泉的手笔。在主库东西两侧,还有对称的两个分库,主库存放舰炮用弹和岸炮用弹,东西两个分库存放炸药引信和拉火,故以“东子药库”和“西子药库”称之。“袁兄说笑了。这炮台和子药库修得如此坚固齐整,可见耗费了袁兄许多心血,”林逸青色憔悴的袁保龄(林逸青并不知道他这些天是因何失眠),笑着说道,“兄弟一路走来,袁兄这里的工程是修得最好的,兄弟当如实奏报朝廷。给袁兄和诸位同僚请功。”“林爵爷,请功可是万万不敢的。”袁保龄赧然道,“不瞒林爵爷,眼下这工程,因经费短少,正有被迫停工之虞呢。”“噢?怎么会这样?”林逸青其实对这里缺少经费的情况已经有所了解,但他还是故意装作惊讶的问了一句。“林爵爷有所不知,这工程浩大,需费极多,户部所拨付之款,常常拖欠,盖因山东黄河决口,户部需得先以款济之,这里便只能先拖着,待到户部有银可周转之后,才能给付。”袁保龄叹了口气,答道,“现下户部欠解款项已达二十万两,前些天我发电报去催,户部答应下月解付,可要真是下月解付的话,工人的工钱发不下去,这工程就只能先停下来了。”“原来如此。”林逸青想起吴长庆的庆军军饷有时还要袁保龄这里帮着周转,明白他们的艰难,而户部欠款的原因是因为丁直璜主持修筑的山东黄河大坝决口造成的水灾,不由得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声“清官亦误国”。朝廷那边因为丁直璜的谥号的撕逼大战,他也听说了。他心里也明白,这很可能是仁曦太后故意找礼部以及清流党的麻烦,作为报复。按照林逸青自己的想法,丁直璜空有直名,把山东和四川的政务弄得一团糟,就不该给他谥号!自从大乾朝的“理财圣手”阎丹楚主持户部后,本来有了些结余,阎丹楚也是非常开明的朝廷重臣,一向对洋务大力支持,本不会轻易拖欠旅顺工程款,之所以拖欠,完全是为了给丁直璜搞的“豆腐渣工程”擦屁股!“袁兄勿忧,这欠饷一事,我来帮袁兄想想辙。”林逸青知道袁保龄和自己诉苦的意思是什么,给他吃了一个定心丸。“那便多谢林爵爷了!”袁保龄高兴的说道,“我这些天先全力把大炮先装上,是担心俄舰来犯,爵爷能解我燃眉之急,纵然是俄国人来了,我也不怕了!”林逸青笑了笑,正要说出自己的打算,他忽然处有一支长长的商队正从山下走来,不由得一愣。天空起了墨色的团云。随着墨云黑压压的卷起直顶天空的云山,明净的天空迅速的黯淡下去,一层阴翳的铁灰色笼罩着白玉山和青泥洼镇,有如黑夜一般,阴得令人心颤。急切的叩门声自柴扉外传来,马嘶和犬吠中夹着不知多少人的脚步声,山脚下一处普通的山野茅舍被惊醒了,星星点点的火光从柴门的空隙中透入,似乎是许多的火把在外面摇晃。“来了。来了,”一身旧绨袍的老人应声小跑而来,打开了柴门。青色的靠衣,青色的绵铠,敲门的中年人精悍瘦削,腰间带着一张暗青色的角弓。他逼上一步,犀利的目光在老人脸上一转。而后冷冷的扫了一眼庭院。院子小而简朴,中央一口水井。草棚下面堆着些细麻和搓好的麻绳,木柴整齐的码在南面的茅草檐下,屋檐下挂着一串去年的旧高梁。冷风嗖嗖的吹着,可能到来的大雪已经在黑云里蓄积了很久。“先生,我们出门打猎,借贵地避一下雪好么?”中年人说话还是彬彬有礼的,语气却有些冷漠。“不妨,不妨啊,贵客请进。”老人战战兢兢的面飞鹰走狗的剽悍家奴,急忙闪身让开了道路。中年人却闪开一步,恭恭敬敬的弯下腰去,这时才显出他背后站着的主人,一身白色的棉袍一尘不染,正仰头空翻滚的疾云。片刻,他才转向老人点了点头。微笑:“有劳老先生了,小小一些礼物,就算是我们讨扰一番的谢仪。”主人身后的家奴急忙闪出,将腰间的革囊解下,解开封绳整个的递了上去。老人伸手去接,只觉得掌中一沉。叮叮当当的上百枚银元散落在地,照得人眼睛一亮。这银元都是墨西哥鹰洋,成色十足,价值高昂。一枚鹰洋在市面上能换一头生猪,或是一石糙米,够一个中等人家半个月的家用。这样的出手,不能不令人侧目。“怎么那么不小心?”主人淡淡的问道。家奴浑身一颤。急忙俯下身去,手脚麻利的将一个个银元拾起,重新封好在革囊中,递回老人手上,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老人手持这笔巨款,一时间回不过神来,呆呆的站在那里,外出猎的豪客。“一点意思而已,”主人笑了笑。他年纪已经不小,脸上满是风霜,身材也不高大,可是举手投足间,有一种威严挥斥的气概,身后那群架鹰牵狗的魁梧家奴摒息静气,都像是矮了他一头。主人缓步而入,他掀起袍摆的时候,腰带上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摆动起来,溢彩流光。中年的管家和家奴们跟着他鱼贯而入,小小的院落顿时被这支队伍挤满了。老人敬畏的位豪客出行的队伍,小心翼翼的问:“敢问先生尊姓?”“我姓乔,”主人淡淡的答道,“山西乔郅墉,在各处做一些生意。”“乔先生!”老人瞪大了眼睛,手中的一袋银元“啪”的落在地下。“婆子,婆子,”老人忽然对着屋里喊了起来,“出来待客了,出来待客了,山西的乔郅墉薛先生来我们家了。”老人的妻子应声从屋里出来,那是一个脸色黝黑上了年纪的妇人,眉间带着一块疤痕,对着乔郅墉笑笑,笑容近乎丑陋。“贵客来了,舍下没有什么可招待的,”妇人说,“我这就下厨去整治一些菜,请贵客饮酒解乏。”“好。”乔郅墉微笑着点了点头。老人恭恭敬敬的把乔郅墉请进了茅舍。茅舍干净简洁,墙上抹着白灰的腻子,挂着几幅不知名的字画,居中一张小桌。乔郅墉的从人静静的候在外面,老人掩上柴门,请乔郅墉坐上上首。面黑带疤的妇人捧上一套崭新的粗瓷,为乔郅墉和老人斟上米酒,自己就在隔壁的厨下忙活。乔郅墉品了一口米酒,酒虽粗劣,倒也颇有山野的风味,他微微点头一笑,和老人攀谈起来。片刻,老人的妻子上了几个小菜,分别是蘑菇甘蓝素炒油蒿白闷丝瓜和子鸡汤,分外的清爽,乔郅墉吃了两筷子,神色更加欢愉,对山野的老人夫妇也有了些兴趣。“老先生在这里居住很久了么?”乔郅墉问。“年轻时候也和乔先生一样经商,就在金州城,后来来这里居住,快二十年了吧?”“先生也曾经商?”乔郅墉好奇的问道。“小产经营,谋生不易,哪里比得上乔先生。”老人笑了笑,“等赚了些钱,年岁也大了,便寻了这里一处清幽之地,安渡晚年,不料今天能遇到乔先生,真是三生有幸。”“原来如此,老先生好福气。”乔郅墉叹道,“我年纪也不算小了,想要象老先生这样息肩,还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呢。”“不知乔先生来这青泥洼,是要做什么生意?”老人问道。“算不上来做生意,只是故人心愿未了,想过来替他…”乔郅墉想起往事,眼中竟然有泪光闪动。(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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