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空掉下来个酒杯,直直地砸向苗云哲的脑门。
“苗大人有娇|妻幼子不抱,大晚上不睡觉在街上吵闹作甚!”醉醺醺的语调,“本大爷的兴致都被你搅了干净,来,来人啊……司嬷嬷去打他!”
付葵这才发现这里是那天的花楼后门。说话的也是熟人,是那天带她们去司马家的俩位世子之一。
苗云哲本想发作,但是看清楚人之后,只能息了火气,“原来是逍遥侯世子,属下他日定当亲自去园中向公主请罪!”
原来是那白衣郎。
只听到他朗声一笑,对着同伴说道,“你看他好大的胆子!居然当着吾的面说要找吾娘亲去告状。”
低磁的声音,“得了!要是吾的话,你信不信苗营长直接提刀上来砍人?这京中啊,什么都是假的,唯有身份、恩宠、利益是例外。你看那付家,兢兢战战地过日子,还不是说垮就垮了?”
从窗子里伸出个人来,是那天的红衣郎,风世子。
“苗大人听说你新纳了房小妾,是司马丁家的八妹?真真好大的福气哦!我们大虞大概只有付琨这么一个情种了吧?”
“哼!吾怎么就不算是情种了?箐箐,你说吾是也不是?”逍遥侯世子不满。
娇滴滴的女声,那是罂粟,“今日儿香兰,明儿丁葵,你算什么情种?就是他付琨铁骑大将军也算不得情种!他可是有两平妻,三娇妾的。”
“咦?说要杀尽付家人,难道付琨将军也被捉拿了么?”逍遥侯世子问向楼下一直行礼的苗云哲,“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滚!在碍眼让司嬷嬷赏你们板子吃。”
柳敬渊向楼上作揖,带着付葵二人离开。
“苗大人且留步,将吾的酒杯送上来!”逍遥侯世子又对众将士说道,“你们且等一等啊……”
等苗云哲上楼后,立即被眼前的富贵奢华晃了眼。滴溜溜龙眼大小的珍珠肆意洒在地上,漂亮的女官身着薄衣,噙泪跪坐在一边,手上动作不断。倩手中的金银化作细丝,玉石变换了样子,变作各式各样的精美饰品。
这竟是宫中的女官!
苗云哲行礼,“见过逍遥侯世子、罂粟姑娘、风世子。”
这些都是京中纨绔的代表。逍遥侯世子为承礼公主所诞,是琦王二公子的伴读,也是当今圣上的表兄弟。承礼公主是唯一一位冠了承字的公主,是当今太后最宠的小女儿,也是琦王的胞妹。罂粟姑娘极为神秘。外人只知道她来自宫中,与当今圣上有隙。圣上在北市建了风月阁,专门用来养她。风世子一脉来于砂乾,为百年前砂乾质子之后。
“起吧。”逍遥侯世子一把搂住他,“付琨将军在外征战,回来发现自己一家子被杀了干净,若是你,你会不会忍?”
苗云哲瞳孔一跳,他差点就做了错事。他赶紧行礼道谢,“多谢世子提醒。可是职责所在……”
“不是让你上来喝酒了么?怎么如此蠢笨!”罂粟说道。
“阿轩,你说你表哥真的想除掉付家么?”风世子问逍遥侯世子。
逍遥侯世子袁轩晃了晃从宫中摸出来的夜光酒杯,啜了口美酒说道,“他不想。”
苗云哲一抖,不敢随意接话。
“那,什么时候停手?”
袁轩笑起来,“为什么要停手?箭已经在弦上了。要不是付家有个好媳妇,他们一家子早就问斩了。”
“啊呀,纵是付家那样的根底,也就这般轻易被拔出。阿轩你说世人疯了似的涌向京城,赚取功名利禄为哪般啊?”
“……谁知道呢。”
却说柳敬渊带着二人离开后,他原本是想将她们俩藏在供医肆中。可是他一没留神,她们二人就自行离去了。柳敬渊深感无力,默默跨入供医肆,想要好好读书,早日入得太医馆。
结果他一进门被拿下带走。
付葵和付蒂樨将自己藏在茂密的树冠中,俩人都十分茫然。
“有什么办法……有什么办法?”付蒂樨眼泪都哭干了,“吾不想失去家人,真的。不管让吾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只要他们能活着!”
咻的破空声。一根箭羽扑面而来,直直射向付蒂樨的面庞。
“小心——”付葵抱着她躲开。
这样的动作直接让她们二人从树上坠下。此时刚好一座车辇经过,里面花白胡子的男人正抱着美丽女人绞做一团,不停耸动着。
被这么一吓,差点没废掉。
“人呢!死了么?将她们扔出去!”有些沙哑的声音饱含着愤怒。
付葵跟付蒂樨哪里见过这种现场直播,两个人都呆了,直至被仍到地上痛得醒悟过来。
付蒂樨赶紧拉着付葵跪下,浑身发抖,“见过华王爷!”
华王爷与琦王是兄弟,同为重明帝之子。不同的是,华王爷是废后之子,若是当今太后没有将他养废,那么这天下应是华王爷的天下。
华王爷年少离宫学艺,三十年后归。他行事古怪,全凭喜好,最为好|色。可怕的是,从陛下到太后都对他十分容忍。只要他不犯上作乱,京中没有能够治他的人。
“付家的?乱棍打死!”华王爷说道。
付葵心中一紧,就想着怎么带着付蒂樨逃走。这时候华王爷有说话了。
“等等,你们谁是付琨那个粗人的女儿?”华王爷大概是收拾妥当了,声音变得低凛,“叫什么来着……茜茜?”
付蒂樨整个人一抖,接着似乎做了什么决定。
她直直看向车辇内,虽然看不见,但是她知道华王爷一定在看着她。付蒂樨卸去伪装,将那漂亮且稚嫩的脸蛋露出来。明明生的十分弱小模样,却偏要做出视死如归的神情。这强烈的对比,让付蒂樨看起来更娇上三分、艳美逼人,也让华王爷心中大动。
“吾便是付蒂樨!”付蒂樨深摆大扣首,“求您施援手救救付家……”
“哦~那孤王能得到什么?”
“若您能救下付家,吾便永远是您的茜茜。”付蒂樨闭上了眼睛。
为今之计,只有如此。
“你疯了么?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付葵才不管什么是华王爷,她一把揪着付蒂樨的衣服,“你知不知道,这个男人都快可以做你爷爷了!”
付蒂樨恢复了往日的气概,自带霸气。她直接了当给了付葵一巴掌。
“住口!你好大的胆子竟然侮辱华王爷?”付蒂樨站起来走到车辇旁,高傲地看着付葵,“你一个人去看着刑场吧。华王爷定然说到做到,他便是吾的天!”
华王爷看着付蒂樨那一身乞丐衣服,觉得十分碍眼。
“把衣服脱了,全部脱了。”
车辇上,除了华王爷、艳妾还有四个丫鬟。付蒂樨咬了咬唇,眼中慢慢蓄满了泪。已经猜到了不是么?
“能不能,能不能……”细若蚊蝇的声音。
华王爷看着她,冷哼了一声,似笑非笑。
付蒂樨没有办法,只能在华王爷眼前慢慢除下衣服,外套、肚兜、亵裤……
深秋以至,天凉了。
华王爷的大手摸上她娇嫩白皙的身体,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欲情。
“果然娇生惯养的皮肉就是不一样啊……哈哈哈!大路上捡了个宝贝。”
车辇开动,付葵仍然跪坐在地上。
这就是时代赋予女性的悲哀。付蒂樨走了,她那般骄傲的人,怎么能过以色示人的日子。华王爷会好好待她么?
不会的。她的一生止于十二。
“付蒂樨,你才十二啊……”付葵默默地哭泣。
这里的日子好艰难啊,如何坚持如何坚持?
付蒂樨被带走了,她没有办法阻止。原来她觉得死亡很可怕,她无法接受。可是虞州告诉她,死亡是件快哉的事,怕的是死前的羞辱折煞,怕的是求生生不得求死死不能。
付蒂樨。
付蒂樨。
付蒂樨啊。
付葵跪在地上哭,嚎啕大哭,似乎要将付蒂樨忍下的眼泪一起哭出来。
付蒂樨悄悄地跟她说,让她明日去刑场候着,付家会没事。
可是,她会没事么?她会来、会回来么?
第二日,刑场。
付葵跪在地上,对任何人不问不答。
这时候官兵们也不捉拿她了,只有行人对她指指点点。
她对付家没什么亲情,对付蒂樨同样也是。可是,她把付蒂樨弄丢了。她对不起付家。
午时,以付老爷子为代表的付家人一一被推上断头台。付葵低着头,无颜见他们。
“表哥,你哭什么?你居然哭了!”白衣郎讽刺一笑,“要不是吾知道你是谁,吾一定会被你感动。”
这一切不是你在背后主导的么?袁轩心中冷哼。
“吾也不想的,毕竟吾也是刚刚上任,没有拿捏好尺寸。眼下这该怎么办?”年轻的皇帝摸着八八撇胡子说道。
行刑人举起了刀,付葵忍不住大恫。她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等尘埃落定,然后她会离开虞州。
“这就是那个逃出去的小姑娘吧?真可怜……”围观的婶子默默擦去眼角的泪花。
“这可是付琨大将军的女儿!也怪不得他们不再捉她了……”
“……呸!台子上的可是付将军的父母、妻儿。付将军忠君爱国,为什么要这样对他的家人……”
“边关二十八城几乎都是将军收复的……”
一骑快马至,他高高举起免死金牌。
“刀下留人!”
袁轩看了看身边假哭的帝王。尊贤帝越礼连忙摇了摇头,他没有调动免死金牌。
有些意思了。
再看刑场周围,无数百姓跪下去。他们共呼——
“刀下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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