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竖起耳朵,那双弯月眼接连眨了几下。她将封无尘的话悄悄地记在心里,待没人时做一扇小门,一座小桥,让丽儿悄悄地放在封无尘指点的位置上。
“老爷,这次云儿进京带回了京城最好的烟丝……”
“让人给我送过去吧!”不等大夫人说完,金池脸上闪过一丝厌恶之色。他转身对封无尘说道:“封兄,陪我下盘棋可好?”
“老爷!”
大夫人在金池转身之际快速说道:“这次云儿进京还碰到一人。”
封无尘笑眯眯地看向大夫人,金池的背影已经走到了假山后。他眨了眨眼,示意大夫人赶紧说,若是错过了机会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老爷可曾记得朱黎?”
只见金池脚步忽然一顿,只是刹那地迟疑闪过眼角,他虽心中充满疑虑,但还是大步离去。
大夫人茫然地看了封无尘一眼,这个不着调的老道士悄悄地竖起大拇指,点着头笑呵呵地跟了上去。
金池的书房没有多少书,却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木刻。从做工上看并不是出自名家之手,更像是金池闲暇之余亲自做的。
“金兄,你这棋下的可真不咋地!”
封无尘放下手中的黑子,把玩着书柜上的鲁班锁,弄来弄去竟然将他给难住了。俯身看去,棋盘上的黑子恰好连成一片,将金池的白子吃了个满江红。
整整消磨了一下午的时光,金池每盘都是心不在焉。封无尘放下鲁班锁,踱步来到金池身后,“心中有便是有,心中无便是无。有做无,揪心!无做有,伤神!”
那夜,金池还是去了金霄园。
清明的风还是冷的。琳琅早早的准备许多纸钱,孤身一人向着城外走去。杨柳虽已发芽,却还无法遮盖冬日留下的灰斑。
乱坟岗。
在金城的南郊,这里地势积洼,每到雨季便会化为一片汪洋。当初不知是谁选了此处,将进不得祖坟的亡亲葬于此,久而久之洼地里陆续竖起一座座无碑的孤坟。到了夏季,这些孤坟被雨水浸泡,只留下一点点土包在水面露出头角。
根据习俗,横死之人,以及未成家的子嗣死后不得进入祠堂,家主尚在,夫人病故的也无法进入。
每当祭祀,乱坟岗便哭声一片,凄惨戚戚,引得人们心中怜悯。
琳琅右手挎着一篮子纸钱,用另一只手捂着,生怕被这劲风吹走一片。每走一步,盼切的心里便酸涩一分,到了乱坟岗,听闻那撕心裂肺的哀嚎,鼻头一酸,眼角顿时涌出思念的泪水。
“娘亲,十年了!可曾有人来祭拜过您?”琳琅不由得加快步伐,越是临近,心里越是迫不及待。
在乱坟岗的东头,有一片土堆连在一起。它们此起彼伏,远远地被隔离开来。这片土堆正是当年林家所有人的葬地。相隔十年,上面长满杂草,被淤泥连在一起分不清哪一座是谁的坟。
琳琅顾自走着。乱坟地东头一座孤零零的小土堆逐渐露出样貌。十年的风吹雨打,快要将坟茔磨平,若不是金池再三强调,琳琅根本不会注意这竟然也是一座坟墓。
“娘亲,小七来看您了!”琳琅在心中默念,心里越来越迫切的想要跪在坟前痛哭一场。
泪水再也难以止住,十年前的那场雨夜永远难以抹去。“噗通!”琳琅看到了母亲绝望的眼神,看到了大夫人无情的嘲弄。
无形的压力在胸口锤击着,琳琅想要大喊,却哽在喉咙中难以开口。慢慢的,眼泪遮住了眼帘,她仿佛看到娘亲就站在那小小的土堆上,含情脉脉地看着,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终于等到女儿到来。
天蓝色的衣袂随风飘飘,淡紫色的束带在细腰勾勒出窈窕,芊芊玉手直接伸向琳琅挎着的篮子,一把夺过狠狠地摔在地上。
琳琅顿时惊醒,定睛看去,竟是丽儿挡在身前,目光凶煞地嘲讽着。“你还敢来这儿!就不怕楠儿的冤魂吗?”
丽儿是来给楠儿烧纸的,两人共同侍奉在大夫人左右,情同姐妹。听闻楠儿的噩耗后,她便对琳琅恨之入骨,只可惜势单力薄,无法替楠儿昭雪伸冤。
见琳琅不语,丽儿灼灼逼人道:“怎么不说话,是不是知道自己做错了心里不安才来这儿祭拜的?”丽儿指着飞漫天的纸钱,低头看了一眼,当看清篮子中仅存的一张上面写的字后顿时犹如重锤击脑,五雷轰顶!
“仙逝考妣,金林氏收!”
娟秀的字体在雪白的纸上赫然醒目,一笔一划都是琳琅含着泪水悉心书写。琳琅愤怒地盯着还在愣神中的丽儿,双眼中迸发出灼热的恨意。
纸钱飞漫天,未曾焚烧怎会被先人收到。
“哈,哈哈哈……仙逝考妣?金林氏收?”丽儿装疯卖傻,未等琳琅发怒便率先跑掉了。“仙逝考妣?金林氏收?哈哈哈……”
琳琅绝望地跪在地上,一张一张捡起散落的纸钱,精心准备的满满一篮子,在怒风中竟然只剩下寥寥几张。她衔着泪,爬到母亲的孤坟前,捧起一堆堆黄土小心翼翼的盖在坟丘上。
“娘亲,小七来看你了,您过得还好吗?有没有受苦,有没有被人欺负?”琳琅不敢大声哭泣,刚才的事情已经引来了一些人的瞩目。她一边捧着土,一边在心里默默地诉求,将满腹的委屈尽情的哭诉。
清早还晴朗的天空突然刮来团团积雨云,到了午时淅淅沥沥的春雨应节而落,怎一个令人触景生情了得?都说清明的雨来的凄凄,这断断续续的愁雨不正是人们心底思挂的写照吗?
琳琅依旧跪在乱坟岗中,冰凉的雨滴落在额角,沾湿了发髻,在头顶浸出一片冰凉的病魇。
扫墓的人们陆续离去,只有琳琅还在执着地添着土。若是继续淋下去,一场风寒怕是在所难免了。
“小七,真的是你?”
不知何时,一个伟岸的身影突然站在琳琅身后。油纸伞撑开,为她遮住不断袭来的冰雨。
琳琅听到熟悉的声音顿时身子一僵,只是瞬间便装作不知情的样子继续为孤坟添土。“你认错人了!我叫琳琅,不是小七!”
“你为什么不承认呢?小七,你知道我等你等得有多苦!”望着琳琅消瘦的背影白少乘眼中含着柔情,满腹的挂念堵在嘴角却换成了亲切的呼唤:“小七!”
琳琅猛地起身,悠悠转过身子瞪向白少乘。“我说了,我不是小七,我也不认识你们口中的小七!”白皙的脸蛋上沾满泥污,一缕秀发脱离了发髻贴在鬓角,缠着雨珠垂落在潺潺的肩膀上。
“你不是小七?”白少乘深吸一口气,喉头一阵鼓动后指着高高凸起的坟包,坚定地问道:“好!我问你,你可知道这是谁的茔冢?”
“金家林夫人的!”琳琅理了理垂落的秀发,淡淡的回答着。沾满泥浆的手指划过脸庞,再次带出一串泥渍,与秀发上的雨珠混合。瞬间晶莹的水珠变得浑浊,沿着琳琅的小手划入袖口。
“既然你不是小七,那又为什么来这里祭拜?”
白少乘说的咬牙切齿,他明明知道眼前的人就是小七,却始终得不到肯定的回答。难道一切都猜错了,她就是琳琅,而小七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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