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了主任的话在家倒休,第一天蒙头睡到下午一点,好久没有过么睡过了,十分过瘾之余,又觉得醒来之后的时间分外百无聊赖。她索性翻出电话本来给师兄打电话,齐云最近生活跌宕精彩,应付还来不及,一直也没抽出空来和师兄联系,那家伙居然也一直没和她联系,这可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齐云暗想,待会儿见了面要好好地说他一顿。
老好人师兄还是那幅体现社会主义优越性的发福身材,配上一张弥勒佛似的笑脸,让齐云一看就觉得心定。不过不知道是她多心还是眼花,她居然恍然觉得那张往日白里透红胖乎乎的脸上,新添了一对淡淡的黑眼圈。她正想问,师兄却已经把她拽到了那间他口中“往死里推荐”的位置偏僻的川味小吃店门口。
她好奇地走进那扇不起眼的小门,里面竟是一家小小的院落,种着竹子,摆着硕大的石磨做装饰品,让她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她回身笑着对师兄说:“你可真会选地方,太风雅了。”师兄也笑,“一会辣得你一身汗,你就忘记什么是风雅了。”
果然这家菜做得十分麻辣,但是不掩鲜香入骨。齐云吃得出了一身热腾腾的汗,不住地竖起大拇指称赞。
师兄问:“怎么样?是不是觉得烦恼也随着汗水一起蒸腾出去了?”
齐云张着嘴,一时无语。如果是过去的她,心里装着那些普通的烦恼,相信在这样色香味俱全的美食面前,的确可以将烦恼抛掷到九宵云外。
奈何今天的她已是换了天地。生活中的一切如影随形,如蛆附骨,就算她想抛开一切,那些烦恼却是风霜刀剑严相逼。
师兄见齐云默默低头,后悔挑起了这个话题,拍拍齐云的手背,又给她盘子里挟了一大块水煮鱼。
吃完辣的以后一定要马上吃冰淇淋,这是师兄发明的吃法,叫做“冰火两重天”,齐云吃着又是他推荐的绿茶冰淇淋,再一次赞不绝口,吃完了,师兄还拉着她的手不放,非要和她一起逛街不可,齐云笑着从命。
师兄一路走,一路给她买着沿途叫卖的零食,搞得齐云大呼罪恶,“完了完了,我的身材!”师兄呵呵大笑,说:“你要是长得不像我,我怎么能甘心?”齐云扫一眼师兄,故作嫌弃地说:“我要是长得像你,我才叫真正的不甘心!”
就这样两人边斗嘴边前行,一路笑声不断。路过一家美甲店,师兄拉住齐云,“你以前喜欢做指甲的是不是这一家?别走过了。”齐云停下脚步,探头向店内瞧了瞧,说:“好像就是这家,门口装修了,里面还是老样子。”
师兄鼓动道:“今天心情好,再做一个。”齐云工资不高,想到做一次美甲的价格,微皱了眉头说:“算了,没什么意思,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话音还没落却一径被师兄拖进店里,师兄笑着对迎上来的美甲小姐说:“把你们的画册拿过来,我给我妹子挑一个。”
齐云只好乖乖坐下。师兄翻着美甲师小姐递上来的画册,指定了一款:涂成宝蓝色的十个指甲上、细细地用白色甲油画出一朵朵云彩的样式,美好的配色在这炎热的夏天里像一小片清澈蔚蓝的海洋似的沁人心脾。
齐云微微呆住,这款指甲的样式独特,所以她至今还记得。
她机械地把手递给美甲小姐,任由她连挫带磨。回头看看懒洋洋倒在店里软骨头沙发、悠哉地翘着二郎腿、喝着免费花果茶的师兄,心里千言万语的感激汇成了轻轻的一声:“谢谢。”
美甲店里照旧人满为患,师兄没有听见齐云那句比自语声音高不了多少的话。所以,当做完了指甲,齐云拉着师兄的手蹦蹦跳跳地出了店门之后,特地向着蓝天高高举起自己的双手。
“师兄,你看,‘神马都是浮云’!”
师兄对她翘起大拇指。齐云侧头,扬脸对他嫣然一笑,
“其实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因为已经四面楚歌,无论什么事情都到了谷底,所以也不可能再坏。现在我无论往哪个方向走,都只能是——上坡路!”
师兄一颗心,悠悠地放回到了肚子里。他叹口气,爱怜地刮了一下齐云的鼻尖。
回去的路上,心情好起来的齐云却猛然察觉到今天师兄的话明显不如往常的多,和自己斗嘴的时候也不够伶牙利齿,只是前面她因为自己的心事,而忽略了关心师兄。
她正寻思着如何问出口,师兄却突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小云,有时候爱情其实远不如我们想像中那么神圣,所以对任何人,都不必寄望太多。”
齐云一怔。一贯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师兄怎么说出这样的话,难道是有感而发?这样一念转动,齐云突然想起过去曾经在电话台里看到广告商的那只搭上女主持臀部的手,人家都说混影视圈的需要潜规则,可是思思姐……她已经有了世界上最好最懂得尊重疼爱女人的男人了呀,还有什么不知足。
她拖着师兄的手撒娇:“师兄你到底怎么了?难道是有人敢让你看鼻子还是眼睛?你放心,不管他是老是少,是男是女,只要敢欺负到你的头上,我就去找他拼命!”
师兄摇头笑齐云装出来的那副匪相,笑容到了最后却有些清冷,
“思思没什么。只是,贫贱夫妻百事哀……云云,无论将来怎么样,我都并不怪任何人。”
齐云琢磨了半天这句话的意思,看来还是师兄和思思姐之间出问题了。她噤若寒蝉,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合适。她甚至不敢看师兄含着哀伤的侧脸,想到曾经携手走过若干岁月、共同战胜过重重压力的世间难再寻觅的一份真爱,却也经不住岁月的蹉跎、红尘的打磨而慢慢显露出衰相,一时间只觉得心寒似冰。
休息了几天之后齐云又神采奕奕地出现在办公室里,整整一个上午都在忙于处理休假的这些天来堆积起的公务,连中午饭也没顾上吃。下午两点钟何子于给她捎来了一份比萨,斥道:“刚病好就这样,还要命不要?”
她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谄媚地道谢:“还是你最好。”
“得了得了,”他扬扬手,“等你把手上的事情忙得差不多了,哥哥好好请你吃一顿,顺便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齐云闷头大嚼比萨,可仍是觉得何子于的语声有异,不禁狐疑地抬起头来,平时只知道这个家伙脸皮比城墙拐角还厚,可现在却笼罩着一层相当不符合他整体风格的赧色。
她只怕自己弄错了,对着何子于前后左右地绕圈,细细打量。
“看什么看!”何子于的脸竟明显有越来越红的趋势。
齐云不禁觉得好笑,吮着自己的手指头问:“那个人是谁?值得你这个混世魔王如此郑重其事?让我猜猜……莫非你要出柜?”
何子于扬眉一笑:“虽不中,亦不远矣。”
静默半响,又说:“总之是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见到你就知道了。”
齐云好奇心大炽。几天之后,何子于终于安排了这次见面,地点是在一个软玉温香的中式会所,陈设奢华而舒适,四处都是红影绰绰的纱帐,点着老山檀香,又香又暖,沁人心脾。
领位将他们带到特意为欧阳留的vip包间里,齐云已经很久没来过这种地方,在大厅里还要装出高冷的贵妇范儿,一下进了没人的场所,忍不住东瞧瞧、西摸摸。何子于接了个电话,对齐云说神秘嘉宾到了,他到门口去接,让齐云随意。
齐云果然就很随意。欣赏着包间里放的若有若无的筝曲《枉凝眉》,顺手提起案几上的紫砂壶给自己斟了一杯普洱,拿起杯子闻一闻,香气扑鼻。刚递到嘴边,冷不防见到门口走进一个女子,对她启齿一笑,惊得她把才入口的一口茶尽数呛进了鼻子里。
她呆若木鸡,指着门口那个飘然如仙的美艳女子,只一个劲地骇笑,那表情绝对就是给“白日见鬼”一词做个现身说法。
那女子却端庄大方,款款走上来对齐云伸出一只柔荑般的纤手,齐云麻木地伸出手去和她的指尖碰了碰,骇然道:“这个世界什么时候这么小了?”
一旁的何子于奇道:“may,你和齐云认识?”
齐云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may却嫣然一笑,用昆曲红楼梦的调子念一声:“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何子于听得点头,看向may的表情是一脸宠溺的温柔,说道:“我初见齐云,也觉得眼熟似的,怕这就是我们三个前世的缘份。”
齐云默默地坐下,心里恨恨道:缘份你个大头鬼!
何子于本不是狷介之人,更何况热恋中的恋人的眼里总是只有对方。因此只一会功夫,他俩就一唱一和,交握着红酒杯,旁若无人的唱起了昆曲的段子。齐云在一旁听得默默,不可否认,may的声线甜美圆润,一口曲子唱得如行云流水般优美。
唱一会儿,may拿出一支烟来欲吸,何子于连忙帮她点上。may抽烟的姿态在这红光隐映中亦十分古典,让人不期然就联想起**烟雾里的民国名媛陆小曼。齐云半椅着贵妃榻,静静听着may吐气如兰:
“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则为俺生小婵娟,拣名门一例、一例里神仙眷,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俺的睡情谁见……则索因循腼腆,想幽梦谁边,和春光暗流转?迁延,这衷怀那处言……淹煎,泼残生,除问天!”
她唱一句,何子于叫一声好,一手扣着案几作和,一手抱着红酒瓶一杯接一杯地喝。may一段曲子唱完,何子于已是薄有醉意,他不是拘束的性格,因此回头便卧在身后的沙发上,用外衣盖着呼呼大睡。
齐云似笑非笑地瞅着may,那一头染成暗红色的青丝缠绵,眼睛里似有酒精缓缓流动的烟视媚行女子。齐云指着何子于,质问may:“不要告诉我这是巧合。”
may巧笑倩兮:“无巧不成书。”
齐云无法抑制自己恶狠狠的语气:“你这么处心积虑地接近我,到底是什么用意?”
may闲闲用雕得美不胜收的指甲轻划红木几案,她的指甲也是一团红艳,如十指滴血。
may说:“齐云,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
齐云讥讽地笑了:
“你费尽心思只为告诉我一件事?太惭愧了,其实我哪有这么高不可攀。”
may不为所动,淡淡说,“陆忧,他和何觅良之间,只不过是盟约的关系。”
“什么?”齐云当即跳起来。却突然想到自己不淡定的样子在对方眼里只怕活像跳梁小丑,于是缓缓地坐下。
“你说这些干什么?”她按住在自己胸腔里砰砰欲出的一颗心,“我和陆忧早两年就没关系了。”
may就像一个字也没听见,自顾自地说下去:
“何觅良是我国外的校友,在国外的时候一直和一个有妇之夫相好……她大概认为是爱情,不过可以肯定在那有妇之夫眼中,最多不过是**关系。虽然何觅良不缺钱,可那男人对她……总之,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那人绝不是真的爱何觅良。何觅良四年大学念完,为想留在那男人身边,又接着要读硕士,可那男人玩厌了,只想早些了断,遂一个劲地劝何觅良回国,还利用他的势力给何觅良考硕士一事做梗……后来何觅良发觉了男人做的手脚,两人大吵一架,那男人不顾何觅良哭得肝肠寸断,竟甩手而去。没想到他前脚刚出了何觅良公寓门,后脚就被一辆喝得醉烂的老黑驾驶的一辆卡车辗过去,连个全尸也没留下……”
齐云听得悚然动容,may的脸上却淡淡的,轻松得像随口提起一只蝼蚁的死亡,
“男人死了,却给了何觅良任意幻想他们之间感情的机会。何觅良哭天抢地,认定那男人无比深爱她、而且是为了她而死。哈,反正地下的死尸已寒,也没办法跳起来反驳……要光是这样也就算了,可没过几天,何觅良去医院做常规体检,却发现她怀孕了。”
齐云脑子里面有一道霹雳闪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齐云的神情变化都被may看在眼里,她脸上露出一抹微微的得色,
“于是,何觅良铁了心要做那男人的寡妇,不过以她的家族背影,当未婚妈妈要面对的压力太大……所以她需要一个挡箭牌,而且,必须速战速决。”
“你的意思是说……”齐云再想淡定,也没法忍住自己的结结巴巴,“你的意思是说……”
may缓缓点头,“没错。何觅良生下的孩子不仅和陆忧没有一丝关系,而且以何觅良对那死鬼男人爱得死心塌地的程度,我猜这两年多来她根本从没让陆忧碰过她的一根手指。”
啊?齐云掩嘴而呼。一刹那间,只觉得天地翻转,石破天惊。
要过了好久好久,她才恢复了平静,看一眼自己面前的may。
“你向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你是为了夺回洪箭而创造机会吗?”
may微微一笑,摊开双手做了个无可奉告的表情。
齐云指着酣睡如孩童的何子于,恨恨地说:“你是什么目的我根本不在乎,可是如果你不喜欢他,就不应该利用他!他自幼丧母,跟着后妈和异母弟妹长大,外表虽然狂纵,其实是因为内心敏感脆弱,为了怕别人伤害他,故意装着对谁都不在乎……总之,他平素的确是个难得认真的人,可对……却是你认真了。”
may淡淡地说:“你冤枉了我,我并不曾刻意去接近他。”
齐云讽刺地嗤笑:“我知道的,是他喜欢的你,他这人魏晋风骨,专喜欢你这种烟笼芍药的调调。你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可你敢说你没刻意去吸引他?”
may不再申辩,只媚惑一笑,当做无声的答案。
齐云心头火起,又无可奈何,只得极尽讥讽之能事:
“你也够难为的,为了投他所好,还去学了几句昆曲——也算你有天份,那几句唱得好极了。”
一句话说完,却见may脸现茫然之色,缓缓摇头。
“你错了,齐云,我出国之前本就是剧团的专业昆曲演员。”
说着,may站起来走了几步,做了个甩水袖的动作,她红色的连衣裙袂随身飘动,如虹似霓,端的美不胜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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