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然是堂堂国士,怎地在这里伸头探脑,鬼鬼祟祟,到底有何图谋?”
郦飞白听星垂野提起天外天,似乎知晓自己的来历。那么他极有可能是冲着自己来的。
当初应选国士皆是道术名家,有的是专门名家,有的博洽淹贯,道术修为皆货真价实,无庸置疑。部分国士在品行上难免有遭人訾议的地方。
非议最多的当属后来做了碣石宫祭酒的郭默热。国士不是圣贤,毕竟只代表道术地位,个别人操守不正也在所难免。
不管星垂野是不是当年的候选国士,他能破解郦飞白的龙虎气,修为不可小觑,郦飞白也没有胜他的把握。
星垂野哈哈笑道:“我老人家早就说了,这是我的宅院,我爱来爱来,要走便走,你们鸠占鹊巢,倒诽谤起我来了。”
郦飞白冷笑道:“不给你一点厉害瞧瞧,量你也不说实话。”
郦飞白甚是不耐,挥动拂尘便要施展龙缠虎啸之法。
星垂野心头微突,故作镇定道:“丫头,你的龙虎气胜不了老夫,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吧。”
两人剑拔弩张,一场恶斗势所难免。
院中忽然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一个清悦的女声唤道:“萧夫人,你起了吗?”
星垂野闻言神色微变,身躯一扭,挟起一股风旋,眨眼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放他去吧。”
明钦看出星垂野本领不小,郦飞白未必能胜。他不战而走,也是一件好事。
这时天光已然大亮,就见阮锦香推开院门,走了进来。她穿了一身藕色丝裙,登着高齿屐,乌发披垂,面庞似玉,腰肢款摆,袅袅娜娜,有种清丽脱俗的感觉。
阮锦香和端木伊人是同父异母的姐妹,端木漪是端木伊人的姑姑,自然也是她的姑姑。两人心知肚明,只是端木家并未认可阮锦香的身份,两人也不好相认。
端木漪听到阮锦香的声音迎下楼来,四目相投,顿有血浓于水的感觉。
“锦香,你怎么来了?”
“我晚上回来的迟,少来探视。不知秦姑娘的病情怎么样了?”
阮锦香在一家舞院教授舞蹈,晚上要到十点以后方能回来,彼时端木漪已经睡下,自然不便打扰。她特意趁着早起的功夫过来,当然也是想见一见这位素未谋面的姑姑。
“快请进。”
端木漪将阮锦香让进屋,只见她出落得亭亭玉立,人比花娇,和端木伊人相比又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气韵。
其实端木漪兄妹当年一同在明诚书院读书,端木翃和阮越的事,端木漪当时便有所耳闻。又因端木翃和端木伊人的母亲秦秋泓本有婚约,两人的私情自然得不到端木家的支持。
“素素已经好多了。你不必担心。我打算带着素素到神飞岛养病,正想跟你说一下。”
阮锦香歉然道:“伊人托我照顾秦姑娘,未成想出了这样的事,全是锦香照顾不周,有负伊人所托。”
端木漪为怕阮锦香担忧,只跟她说秦素徽是水土不服,阮锦香是老宅年久失修的问题,心中更感内疚。
端木漪心头苦笑,解释下去只会越描越黑,岔口道:“听说神飞岛景致不错,机会难得,不如你也跟我们同去游玩几天?”
“这……”
阮锦香倒想去神飞岛玩赏,也跟端木漪多亲近一下。但她孤女寡母,景况本来有些拮据,根本脱不开身。
“不了,舞院那边还有课,不能随便请假。”
端木漪对阮锦香印象颇好,若有机会也想帮一帮她,即便得不到端木家的承认,也可以稍稍宽裕一些。
“你娘的腿有没有找大夫看过,有治好的希望吗?”
端木漪见过阮越,她的态度颇不友好,神经也有点不太正常,这都是端木翃做的错事,端木漪是出嫁的女儿,这事也不方便过问。
阮锦香轻啮粉唇,踌蹰不语。这些年她一直在想方设法给阮越治病,花费不赀,却没有太大成效。
门外辘轳声响,阮越摇着轮椅赶了过来。她披头散发,脸色甚是难看,大声道:“阮锦香,你给我滚出来。”
阮锦香吓得花容失色,慌忙迎了出去,嗫嚅道:“娘,你怎么来了?”
“过来,跪下。”
阮越横眉怒目,眼中布满血丝,并不拿正眼看她。
阮锦香满腹委屈走上前去,双膝一软,跪到轮椅跟前。
阮越抬起巴掌,没头没脑打落下来,禁不住涕泗横流,咬牙切齿的道:“死丫头,让你背着我跟端木家的人来往?”
阮锦香惊呼失声,忙告饶道:“娘,您别生气。香儿再也不敢了。”
端木漪躲在门里听得满心尴尬,见阮锦香挨了打连忙出来拦阻,扯住阮锦香的胳膊拽到一边,“锦香,你快起来吧。”
阮越眼见端木漪将阮锦香拉开,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端木漪道:“好啊,你果然没走。”
阮越对端木家的人深恶痛绝,自然容不下端木漪,早就下了逐客令,但阮锦香并未遵照执行,现在露了马脚,阮越又是愤怒又是伤心。
端木漪看不过眼,劝说道:“阮越,我们端木家是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但是锦香是无辜的,你有什么气冲着我来,不要再难为她了。”
阮越狠呸了一声,忿然道:“我管教女儿,哪里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你给我滚,这里不欢迎你。”
端木漪面孔涨红,她家世豪富,后来嫁与萧东篱,也是医道传家,受人尊敬,何曾遭到这等辱骂。
“我会走的。但是锦香是我们端木家的骨肉,我这个做姑姑的不能不管。我要带她离开檀江。”
“放屁。”
阮越勃然大怒,脸上露出惊惧之色,“香儿是我的女儿,跟你们端木家没有关系。香儿……香儿……”
“娘……”
阮锦香见母亲神情凄楚,不由触动情肠,连忙挣开端木漪的玉手扑进阮越怀里。
母女俩哭得天愁地惨,阮越心生悔意,抚着阮锦香的秀颊心疼的道:“香儿,娘再也不打你了。你不能丢下娘啊。”
阮锦香连声道:“不会的,不会的……香儿会一直陪着娘。”
郦飞白听到三人的争执,展动身法从房顶跃下,打量着阮越道:“你真的是阮越?”
郦飞白也曾是诚明书院的生员,当初阮越是书院有名的美人,仰慕者众多。她和端木翃相爱之后,遭到求慕者的妒恨,暗中下毒,导致容颜衰老,不良于行。之后又遭端木翃遗弃,雪上加霜,才成了这般模样。
“你是……”
阮越看郦飞白有些面善,却不敢相认。郦飞白风姿踔厉,容光照人,颇有真仙气象,阮越自伤身世,不由自惭形秽。
阮越和郦飞白的姐姐郦水香皆是明诚书院的教习,交情甚好。是以郦飞白对阮越颇为熟悉。风传阮越中毒郦水香也有嫌隙,这事之后,郦家姐妹便离开明诚书院,郦飞白远游异邦,没有再见过阮越。
“我是小白。你还记得我吗?”
阮越出事之后,郦飞白也向郦水香打听过此事,郦水香不愿详说,还严令她不必多问,总之阮越得罪了谁也招惹不起的人家,久后只能不了了之。
阮越沉默了半晌,缓缓道:“你是水香的妹妹。”
“是啊,是啊。阮姐姐,这些年你还好吗?”
郦飞白乍见故人,不觉露出几分少女心性,阮越和郦水香年纪相仿,比起郦飞白、端木漪大不了几岁,但两个容光焕发,宛若妙龄女子。阮越则容颜衰老,鸡皮鹤发,恍若垂暮之年,根本难以相提并论。
郦飞白叹口气道:“当初我姐未能揭发歹人,将其绳之以法,实在愧对阮姐姐。这些年我一直心中不安,希望有机会弥补我姐的过错。”
郦水香和阮越交情既好,过从甚密,阮越遭人暗害,郦水香掌握了重要线索,但她畏惧那家的权势,生怕惹祸上身,不能将下毒之人明正典刑,郦飞白年纪渐长,对于其中关节也能猜知八九。
“没错。我是怨恨过她。其实此事的罪魁祸首,就算你姐不说。也难不到缉查司的灵官。之所以未能将其绳之以法,并非没有证据。你姐明哲保身,这是明智之举。”
阮越精力虽衰,心智尚在。只是受到沉重打击,精神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也能明辨事理,坏的时候脾气暴躁,阮锦香难免成了她的出气筒。
世间最痛苦无奈的事,是明知一个人有罪刑,却不能将其绳之以法,好人含冤受屈,冤抑沉痛,长此以往,必是人道沦丧,率兽食人,可悲可惧!
郦飞白怅叹道:“可惜我姐已经去世了,她若能听到阮姐姐这番话,这个心结也该解开了。”
“什么?你姐死了?”
阮越听到郦水香的死讯,不禁浑身一震,眼泪夺眶而出。她中毒之后一直怨恨郦水香未能指认凶手,有负姐妹之情。后来得知缉查司早就查明凶手,只是遭到权贵阻挠,不能秉公查办,对郦水香的怨气便消了许多。
“人死不能复生。姐姐节哀吧。”
郦飞白想起郦水香的音容笑貌,也是心生凄恻,揩了下眼角的湿痕,强笑道:“妹子这几年在海外学了一点道术,可不可以让我察视一下你的身体,或许有医治的法子。”
阮越的身体每况愈下,她也知道自己的状况很阮锦香带来沉重负担,这几年一直讳疾忌医,死活不肯再找大夫医治。郦飞白是郦水香的妹妹,非比旁人,阮越听说郦水香病故,不由触动情怀,微笑道:“妹妹既有手段,看一下也无妨。不过老身苟残延喘这么多年,早就不奢望能够治愈。只是香儿年纪还小,我若一死,她无依无靠可该怎么过呀。”
“娘——”
阮锦香心头大怮,抓着阮越的手掌哭道:“娘,我一定会努力赚很多钱,一定会治好你的。”
“好了,咱们进屋慢慢叙谈吧。”
郦飞白对星垂野的事还有点疑问,眼下也不方便细问。
阮锦香推着轮椅随郦飞白进屋,阎鸣筝和孔雀在楼上张望了一眼,却没有下来相见。
阮锦香抹了下泪痕,询问道:“郦姨,你打算如何诊治?”
郦飞白笑道:“你们不必紧张。我先给阮姐姐搭下脉。”
郦飞白道术深湛,修炼的是大周天之法,对气血的运行了然于胸。轮椅和屋中的连椅差不多高,阮越腿脚不便,无须挪动地方。
郦飞白便坐到旁边的连椅上帮阮越搭脉,她指尖生云,和寻常修行者修炼的真气颇不相同。
云气是阴凝之物,要比真气浓郁的多。小周天修炼的都是真气,气息如风,无形无臭。大周天汲引周天云气,至为强大,故而有形有质,肉眼都看得出奇巧变化。
诸如足底生云、腾云驾雾,都是汲引云气之法,为世人所熟悉。
一般来说,身体受病都是衰死之气入侵,而自身生气难以压制化解。平常所说的热症、受寒,又叫外邪入侵,其实只是一种冷热相激,导致不良反应。天地之间,阴凝阳战,常有阴阳两气相角相胜之事,在天则为云、雷,在地为飘风,冷热之症也属于此种,其实无须服药,三五日内也自可平复。譬如雷雨霜雪,都是偶然情况,通常不会持续很久。
所谓邪气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衰病和毒,盛衰老朽是自然之常,无可奈何的事。宇宙虽云是时间和空间的集合,空间则浩渺广宇,时间则日月轮转。这只是人类的计时方法,实质宇宙中有无时间概念还很难说。
通常人们以为生老病死是随着时间变化的。但是时间也并不能决定生老病死,世间夭死者不少,俗话说,‘人生七十古来稀’,而修行者有诸多法门,修炼到一定境界,可以延命长生。
可见,人类的身体状况并非由时间决定。时间似乎是不可逆的,人类的壮盛与衰老,在神仙家看来却是可以把控的。
究其原因,便是生衰之气的消长,遏止衰病之气,自然就可以延年益寿,所谓金刚不坏身便是此道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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