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是因为,有什么难言之隐?”刘正卿想起楚风后背上那道骇人的伤口,脑洞大开的猜想着什么……
准备过高考的人,是都明白那种疲惫的。
楚风复习的那些日子里,有的时候背着书包走过江边,看着旁边晨练的上了年岁的大爷大妈,会忽然羡慕起对方的活力。
的确是不同的。
精神状态、身体素质。即便是正值青春年少的人,在经历了高考的一番洗礼之后,很多事情都不如老人家。这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楚风不是那种聪明的孩子,并没有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他唯一那么一点点的天资都在水墨丹青上了,其他的东西,尤其是学习方面,除了傻乎乎、硬生生的埋头苦学之外,并没有其他得益的办法。
人与人的差距绝对是有的,而且很大。这是不可否认的事情。
高三的那段日子,他看着旁边班级里被奥赛保送的那些学生,看着那些随便学一学就能挤进年纪前列,又乐器、体育、模样、风采样样不俗的人,心里浑然不是个滋味。
可这就是现实。这就是差距。
楚风需要拼搏、需要努力,还需要一定的运气,才能考上自己梦寐以求的学府。
但是到如今,他到底能不能考上,他的那些准备到底有没有用途,已经无法验证了。
这种事情其实有些郁闷。
这就像是正在玩一个游戏,玩的正巅峰,马上准备去挑战最终boss的时候,游戏突然宣布关服了……
打出去的一记拳戛然而止,除了耳边猎猎破风声之外,再无其他。
面对此情此景,楚风也会觉得略微茫然,不过很快的,他就想明白很多事情。
为什么要高考?因为他想要学画。在最厉害的地方,学画最好的画,学最纯粹的艺术。
而如今,他每天可以把所有的时间都花费上艺术上。习字、作画,向文端先生讨教印章,并无俗事绕心怀,颇有几分归隐的味道。
这样的环境,楚风很满意,于是便准备就这样安顿下来。至于未来,变化总是会有的,但是既然现在还可以安稳、享受着,又何必去想太多的东西?庸人自扰?
楚风将这种想法对刘正卿稍稍解释了一下,后者皱眉听了,感慨道:“楚兄弟年纪轻轻,可是似乎对功名看的很淡呢。这到底是好事呢,还是坏事呢,我是参不透的。”
楚风闻言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何必思虑太多。《老子》有言:罪莫大于可欲,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长足矣。我这不是清心寡欲嘛!”
刘正卿听他连《道德经》都扯出来了,眼睛不由瞪得溜圆,正瞧见外头文端先生走了进来,连忙上前抓了老先生的袖子,捶胸顿足道:“老先生,您听见没?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路?能诗文、善书法、通典故、知老庄,最要命的是年纪轻轻,这还让不让我们寻常人活?”
“哪有刘兄说的这样夸张?”楚风都被他这一大通逗乐了,笑道,“好吧,我说实话了。其实我只知道这么点东西的,如今一股脑的都倒出来了,以后只能‘赤身见人’了。”
楚风心想,其实刘正卿夸赞自己的这些东西,只有书法是自己的。诗文什么的不必说,陆游的《卜算子》是抄来的,不算自己的能耐。至于典故和老庄之类之类,对于这个年代的人来说,或许想要得知是比较困难的事情,毕竟书籍难得。可是到了千年之后,那就是摆在那里的盛宴,不论是谁,只要想知道、想学习,在网上随便翻翻找找就可以得到的。只不过在这方面求知的人素来偏少而已。
但是楚风不同,他自幼就喜欢听各种故事。最开始只是父母为他将一些短小精悍的成语故事,长大后,他便时不时的寻找些典故来瞧。到底是名人轶事,又是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有些自然有杜撰成分),总要比许多小说、影视作品有趣的多。
放到千年之后去看,楚风这么点知识算不得什么,可是摆在宋朝,就颇有些不得了的意思了。
当然,与北宋年间繁星一般的名家是没有办法比拟的。别的不提,就单单说“五十少进士”的话题中,连五十岁考中进士都算是年轻人的,可是呢,苏轼二十一岁考中,他的弟弟苏辙十八岁与其同榜,欧阳修二十三岁进士及第,宋四家中苏黄米蔡的蔡襄十八岁登龙门……这个年代,是真正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的时代。
与这个年代闪耀璀璨的大家们相比,楚风这么点小聪明,实在是萤火之光了,岂敢与日月争辉?
文端先生听着刘正卿的转述,颔首捋须笑道:“老夫早就说这个小子不知进取、毫无少年狂气,着实可恶!一鸣,你要参加乡试秋闱,那就是说之前的事情已经处理完毕了?可有什么后顾之忧没有?”
刘正卿闻言整肃了一下,冲着文端先生恭敬一礼:“多谢先生挂怀,之前撞了一件官司,如今已经撇清了。如不是因为先生的三十两纹银,我刘正卿现在恐怕连流落街头的乞丐都不如了!再造之恩,永生难忘!”
陆文端笑道:“老夫早就说过,借钱与你的是楚郎这个小子,与老夫无关。”
“楚兄弟的恩德,自然也是铭记的。”刘正卿笑道,“这西市口有一家请我去做西席,教一位小娘子读书。虽然工钱给的不多,但毕竟清闲些,我同时还能准备秋闱。楚兄弟,那钱我只能慢慢还你了。”
楚风道:“这个不急,刘兄有闲钱后再给不迟。”
“是,我也想好了。我还不上钱之前,这《京酒帖》就放到楚兄弟你这里寄存吧,也算是当抵押了!哈哈!”
楚风迟疑道:“刘兄准备乡试也得练字的吧?不需要书帖的么?”
“不是还有一幅假的么!”刘正卿哈哈大笑,“反正这书帖二层也揭了,我想过了,与其痛心疾首,倒不如好生利用。你我兄弟二人一人一份,倒也是一件好事。”
楚风略微思付,道:“刘兄能够看开自然是一件好事。只是,那原帖还是刘兄自己留着比较好,二层的借与我就好。毕竟科举才是正事,那二层的书帖虽然也很不错,但是在添色后还是有了些瑕疵,毕竟不如原帖。”
刘正卿眨了眨眼睛:“跟楚兄弟说句实话吧,你说的这些东西,我根本就看不出来啊!所以,对于我来说,这二者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楚风无奈,笑着摇头。
……
……
在楚风这边谈笑风生的时候,李氏书画行内院的一间房里,李良辰坐在桌边忙碌着什么,一面又听着郑朝奉的回禀。
郑朝奉距离李良辰三步远,因为熟知她的性情,郑朝奉不敢太过靠近。只是偷偷的瞧了一眼,发现她拿着一只短小精致的兼毫簌簌书写着什么,字迹极小,似乎是蝇头小楷。
李良辰只穿着一件淡青色的素色襦裙,襦裙曳地,在她身上却不让人觉得柔美,反而只显出几分冷清来。
郑朝奉想着最初见到这位女东家的画面,那明明是七月间最艳阳高照的日子,蝉鸣聒噪的不行,人往阳光下一站,脸上就一溜溜的往下淌汗。可就是在那样的日子里、阳光下,李良辰淡漠的目光扫了他一眼,他便立刻觉得淋了个透心凉一般,心坎里都只剩下了冷津津的一片。
面对着这样一位女东家,郑朝奉真是又敬又畏。
李氏临仿之道从唐末时就开始流传,至今及上百年的兴衰传承,兴盛过,也式微过。如今李家人才凋零,东家李良骥有心无力,只能依靠着这么一位女东家撑着李家的脊梁,实在太过艰辛了。
郑朝奉是李家的老人了,从十一二岁的时候就在李家帮闲,到得如今三十余年,早把自己当做了李家的人,也十分熟悉李家上下里外的态势。
李家造假,不是寻常的造假。李家做出来的摹本,必定都是足以乱真的好东西,连行家里手都未必瞧得出漏洞的。
李良骥虽然是李家的男丁,可是手法不行,心性也安静不下来,无法承担临仿的重任,于是只好做一个表面上对外的东家。而李良辰却刚好相反,虽然她是女儿身,胸中气魄却并不逊于任何男儿郎……这并不是什么奉承之词,李良辰挥墨时候的豪放与潇洒,是郑朝奉离远远的瞧着,都会觉得骇然的。
那是吞吐山河的气魄。是学不来的东西。
只是可惜了,她毕竟是个女子……
世道艰难啊!
郑朝奉这样想着,微微叹息。
“有事,就快说。”
李良辰泠泠的开口,目光并没有从书帖上移开,落笔也并没有分毫的停滞。
她很认真。
人认真起来的时候都会很好看。
更何况,她原本就是一个很美的女子。
“那家陆氏书画行的东家,查到了。”郑朝奉略微慌张起来,他宁愿被扣一整年的工钱,也不敢惹女东家生气。连忙收敛心思,郑朝奉细细禀明,“是一个老者,姓陆,叫陆鸿,字文端,山阴陆氏。”
“山阴陆氏?”李良辰清淡的言词中略微表露出了一丝纤细的好奇,“那样大家族的老者,怎么跑到这里开了那么一间小小的书画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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