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已经悄然流逝的一九五一年里,衡玉的生活节奏没什么变化。
忙着为抗美援朝的志愿军们筹备物资,尽量让他们在前线作战时,不需要有太多后勤上的烦恼。
忙着用黑板给经济部、后勤部的部员们上课,让他们每个人都能够成长到独挡一面的程度。
忙着装模作样学习医术,跟认识的中医、西医讨论医学知识,在讨论中抛出医术进步的正确发展方向。甚至在一次实验中,她‘意外’又‘好运’地研究出了一款特效止血药,这不仅适合前线将士使用,还能够出口卖给苏联等国。
忙着与服装厂商量服装款式;忙着跟农学院的专家们讨论农具改进方向;忙着帮几大研究所设计住宅区……也忙着学习核物理。
今天是程听风五十岁的生日。平时不过生日就算了,但整岁生辰比较特殊,还是得稍微庆祝一番。所以衡玉几人特意抽出时间齐聚两位先生家里,为程听风庆祝生日。
“这是我给先生准备的贺礼。”
衡玉一进屋,就将自己手里的礼盒递过去。
一月份的北平十分寒冷,程听风穿着红色的棉袄,笑容满面接过,嘴里抱怨:“你每次过来都要带礼物,这也太客气了。”
衡玉给程听风准备的礼物是一副新眼镜。
他现在戴着的这副眼镜已经用了整整九年,镜架变形严重,镜框边缘的漆也剥落得厉害,再加上程听风常年在烛光下看书,这对眼睛造成的负担很大,眼睛度数早就出现巨大变化。
在丁白晴的帮助下,衡玉得知了程听风的大概度数,特意托人从国外订制了这副眼镜。
辗转多日,总算在程听风的生日之前拿到了它。
没过多久,席清也来了,还把他的照相机带了过来,交给衡玉拍照。
衡玉握着照相机,把屋子里照了一圈,瞧着没什么需要她帮忙的地方,和客厅的几人打了声招呼,准备在清华大学里逛逛,顺便多拍些照片。
席清正在帮程听风和郭弘义两位先生收拾棋盘。
程听风看向席清:“你也跟着出去逛逛吧,收拾棋盘这种事我们自己来就好。”
席清连忙加快手上的动作,扭头对衡玉说:“等我一分钟。”
把黑白棋子全部装回棋盒里,朝两位先生点头致意,伸手推了推滑落的眼镜框,转身走向衡玉。
靠近门口时,他朝倚着门框的衡玉微笑:“走吧。”
清华大学里的景致很好。
衡玉已经很久没逛过清华大学,漫无目的地闲逛着。
席清见她的目的地是操场方向,也没出声提醒她,随意跟在她身后。
现在是下午,但操场里也很热闹,有年轻的学生在打篮球,在打排球,也有人在跑步。
衡玉举起相机,想要记录下这幅生机勃勃的画面。
就在她按下快门键那瞬,有人如那山间长风般,猛地从她身边刮了过去。
衡玉放下相机,诧异看向前面那个已经跑出十米开外的男人。
用目测大概估算了下这个男人的跑步速度,衡玉发现他的速度非常快。
几乎有十二米/秒的速度。
虽然没办法准确评估出特别细致的数据,但华国现在没有太正规的训练途径,他的速度如果是没经过特殊训练就能取得的,整个人的可塑性很高,速度再往上提一提不是难事。
一想到‘可塑性’三个字,衡玉就想到了奥运会。
说起来,她还不知道下一届奥运会会在哪个地方、什么时候举办。
“奥运会是不是该开始了?”
“奥运会?”
听到衡玉的问话,席清思索了下。
“奥运会一直是欧美那些西方国家角逐的舞台,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我在想,我们华国要不要争取参加下一届奥运会?”
席清微怔,完全没跟上她的思路:“参加奥运会?你别忘了,欧美各国不仅对我们实行了经济上的封锁,也对我们实行了外交上的封锁。他们不允许我们走出去,也不会主动走进来。要取得参加奥运会的资格,可能没有你相信中的那么容易。”
“正是因为难,所以才值得试一试。”
对上席清询问的目光,衡玉反问。
“难道他们对我们实行外交上的封锁,我们就要认命,就要坐以待毙吗?”
“不论多么艰难,这第一步都得迈,如果下一届奥运会快要举办了,那它也许就是一个非常不错的时机。”
对于这番解释,席清是认可的。
他琢磨了下,突然摇头微笑:“你已经在经济部、后勤部和农业部混得风生水起,现在是觉得这三个部门经不起折腾了,所以就把目光盯上了外交部?”
以前在M国时,从来不知道奚同志这么厉害,这么光芒万丈。
不过那时候,她是别人的女朋友,他和她关系不错,但的确一直没太关注她。
心里面有了成算,衡玉打算在操场里随便逛逛。
席清从她手里要回照相机。
衡玉把照相机递给他,自己在操场里走着,思忖奥运会的事情。
刚往前走了几步,身后传来席清的声音:“转身。”
衡玉侧过半边身子,目光落到他身上。风从后方吹来,吹得她散落的头发翻飞,衡玉抬手别了别鬓角的碎发,唇角微弯,眉目净澈。
刚刚在程听风先生家里,她把所有人都拍进了照片里,唯独漏了让自己入镜。席清按下快门键,为她拍下这张照片。
夜色渐暗,算着时间差不多了,衡玉他们赶回去,帮程听风庆祝生日。
第二天一大清早,衡玉找上她认识的苏联专家,向他们打听下一届奥运会的事情。
这几位苏联专家都不太清楚这件事。
不过他们帮衡玉打听了一圈,最后在一位刚从苏联过来的专家那里听说了相关的消息。
“我记得最近的奥运会就在今年七月,好像是在波兰……对,是在波兰的赫尔辛基举办。”
“因为我们苏联刚争取到了参加赫尔辛基奥运会的资格,不少报纸都在宣传这件事,所以我应该没有记错。”
这位新来华国的苏联专家用俄语说道。
不需要别人帮忙翻译,衡玉早已掌握了俄语,能听懂这位专家的话。
她用俄语再次反问,想要询问得更细致些。
但这位专家也只是有所关注,不曾深入了解过,衡玉的很多问题他都回答不上来。
衡玉不算失望,认真谢过他,垂眸琢磨起来。
就在今年七月开始?
如果华国要争取参加这场奥运会,那时间会显得非常紧迫。
算了,她直接绕道去找外交部长聊聊。
要不要争取参加奥运会,具体还得看外交部那边是怎么想的。
***
外交部长任书双早在民国初年就曾赶赴M国留学,他深受中西方思想的共同熏陶,骨子里流淌着一种士人君子的风骨。
他精通几国语言,在华国成立后,他直接被任命为外交部长,这些年,外交部在他的带领下,陆陆续续与一些国家实现沟通,并且顺利完成建交。
现在,他正站在办公室里跟人打电话。
而他谈论的话题,赫然也是和‘赫尔辛基奥运会’有关。
”前天跟苏联驻华大使聊天时,他无意中透露了赫尔辛基奥运会的消息,这两天我在想华国要不要也争取参加这场奥运会。“
”参加的话肯定是有好处的,但要取得参加的机会可没有那么容易。不说别的,M国那边就先第一个阻挠。“
对面的人说了句什么,任书双微微抬眸,面露思索。
突然,身后传来敲门声。
任书双回头扫了眼,认出是衡玉后,笑了下,对电话那头的人说:”我这里有客人,就先挂了。“这才亲自走到衡玉面前,迎她进屋坐着,”你可是位稀客。“
”难得过来外交部找我,还是在上班时间,肯定是有正事吧。“任书双倒了杯水,把搪瓷杯递给她。
衡玉点头,也没说什么虚的:“任叔说得对。其实是这样的,我刚刚找苏联的人打听了下奥运会的事情。”
奥运会?
任书双眼前一亮,再看衡玉的目光里又多添了几分纯粹的欣赏。
他没想到,除了自己之外,他身边第二个注意到奥运会这件事的人不是外交部的人,而是衡玉。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调整了下坐姿,身体微微前倾,露出一个洗耳恭听的姿态。
刚刚走来外交部的一路上,衡玉已经梳理好了自己的想法。
现在,她有条不紊地道:“我是这么想的,西方国家对我们实行了外交上的封锁,如果我们要从正面突破这场封锁,也许有些困难,但是来玩个迂回战术呢?”
“在竞技场上,胜负还是相对比较纯粹的。”
是的,只是相对而言。
有不少时候,总有些卑劣的国家,用政治因素来影响竞技体育的公平。
“我们完全可以用体育技术和其他国家进行交流,派华国代表团参加下一届奥运会,让五星红旗在奥运会场上飘扬升起,借着体育来实现外交上的破冰之旅。”
“任叔,您觉得这个体育外交的路线,有没有可行性?”
体育外交路线?
好啊,好一个体育外交路线。
任书双按在桌上的手微微用力,他轻笑道:“你说得对,这个路线非常好。而接下来的赫尔辛基奥运会就是实行这个外交路线的最好时机。”
衡玉扬眉:“任叔也听说了赫尔辛基奥运会的事情?”
任书双朗声一笑:“没错。你知道的,我们国内没有太出众的体育人才,现在匆忙挑选运动员参加比赛,他们很难取得什么好名次。所以我一开始有些纠结,不知道该不该争取这次奥运会的参赛资格。”
现在被衡玉这么一说,他的思路豁然开朗。
没错,哪怕这一回的奥运会,他们华国可能就是去走个过场。
但他们也必须要去!
任书双站起身,右手用力拍了拍衡玉的肩膀:“衡玉,我看后勤部和经济部那些部员已经被你和你部长带出来了,每个人都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你接下来在那两个部门肯定会清闲不少。”
“年轻人太清闲了也不好,不如我找领导说一声,让他把你调到我们外交部帮上一两个月的忙?”
至于帮完忙后,他们外交部还会不会放人回去?
那等帮完忙再说吧。
现在最重要的是得把人忽悠过来。
衡玉四两拨千斤挡回去:“我是肯定愿意帮忙的,但这件事,您得跟两位部长说。”
任书双用手点指她,笑骂一句:“跟在谢铢身边,倒是把他这耍滑头的能力学去了不少啊。”
他点了点头:“也行,这件事不为难你,我去跟谢铢、许秋寒同志沟通。”
他一个人很可能说不过他们两个,看来得去哪里搬一个救兵才行。
不然就农业部那个老秋吧,老秋也一直心心念念着要把衡玉挖过去他们那边。
不知道任书双、谢铢和许秋寒他们是如何‘亲切’交流的,总之,衡玉的新调令下来了。
——她从后勤部被借调去了外交部,而她在经济部的职位不变。
说白了,就是后勤这边的工作已经彻底进入正轨。
如果衡玉还想忙服装厂这些工厂的事情,可以直接用经济部副部长的身份来参与到其中。
帮衡玉把办公用品搬去外交部时,许秋寒气得直跺脚。
“那老任同志也太狡猾了,居然把领导请来当救兵。看着风度翩翩,肚子里倒满是坏水。”
但是再气,许秋寒还是认了。
现在后勤部已经进入正轨,短时间内的确不是很需要衡玉。
衡玉又是个闲不住的,把她丢去外交部忙活也是恰到好处。
等衡玉抱着东西走进外交部,任书双早就让人帮她把办公室收拾了出来,还亲自把部员们介绍给她。
“就在这里好好干。”任书双拍拍她的肩膀,又问她,“从后勤部调到外交部,职位没升没降,能接受不?”
倒不是他们不乐意给她升职,但是现在最需要她的几个部门,上面都安安稳稳坐着部长。
除非这几个部长升迁,不然的确空不出职位。
衡玉点头,坦然得很。
任书双没再聊下去,而是分派任务给衡玉,命她搜集有关奥林匹斯运动会的一系列消息,并且尽快联系上驻芬兰大使馆的文化参赞。
现在他们对奥林匹克运动会还是一无所知,什么都不知道就无从下手,所以了解消息很重要。
衡玉领命,迅速进入工作状态。
这几年里,衡玉在M国和苏联等国都低调经营了一些人脉。
稍微多等了一段时间,她拿到了一本漂洋过海邮寄而来的《奥林匹斯宪章》,以及一本国际奥林匹克委员会的章程,还收到了驻芬兰大使馆文化参赞的回信。
衡玉将那封回信交给任书双,她握着国际奥林匹克委员会的章程,迅速阅读起来,想要知道达成什么条件,才能让华国也参与到这一届奥运会里。
而她的部员们,也在研究那本《奥林匹斯宪章》。
整个外交部为了这件事情,统一运转起来。
在外交部忙碌时,体育部也没有拖后腿,他们选定了其中几项运动,在各大高校里挑选出合适的运动苗子,将他们集中在一起培训。
四月,五月。
国际奥委会始终将华国拒之门外。
眨眼间,时间就进入了六月。
六月,天气闷热而干燥,外交部院子里那棵大槐树上盘踞有不少知了,它们蹲在树枝上,‘知了’‘知了’叫个没完,凭空惹得人心烦。
有些部员看着面前的《奥林匹斯宪章》,就更是烦躁。
“从二月份一直努力到现在,明明我们都是按照规矩来争取参加奥运会资格的,国际奥委会凭什么还将我们拒之门外。”
有人恨恨锤了一拳,咬着牙说:“就是欺负我们国力弱,没有什么话语权。”
还有人忧虑道:“……从我们这边辗转抵达芬兰,至少需要十天时间。再得不到奥委会的邀请,这次奥运会,我们很可能就赶不上了。”
在他们交谈时,衡玉坐在树底下乘凉,依旧慢慢翻看着相关章程。
突然,她的视线停顿在一句话上。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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