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正下着蒙蒙细雨,傅友德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策马来到后军喝道:“快!加快行军速度!快!都给本帅动起来!”
“快!加快速度!执法队传我命令,敢有懈怠者,不必奏报,当场斩首!”
愤怒的咆哮声响彻在每一位将士耳畔,令他们不由加快了脚步,即便浑身沾满了泥泞,即便手中的火炮重如泰山,他们也不敢作丝毫停留。
傅友德冷眼看着这些步履维艰的将士,回想起那那一封封带血的紧急求援信,心中焦急如焚!
他接到哈密传来的紧急军情后,当即紧急动员大军,亲率五万步炮军团驰援哈密,准备扼守住咽喉之地。
然而所有人都远远低估了,此次帖木儿东征大明的决心!
大军开拔当日,阿端卫蒙古鞑子不战而降!
五日之后,曲先卫投降帖军!
九日之后,安定卫、罕东卫、沙州卫、赤斤卫接连投降!
自此朝廷苦心孤诣在嘉峪关以西、甘肃西北、青海北部设立的关西七卫,除哈密卫外,全部投降了帖狗!
傅友德未曾想到,当今天子未曾想到,整个大明都未曾想到,他们苦心经营的关西七卫,以哈密这块咽喉之地为核心,打造的一个监察西域诸藩的情报中心,就这般在帖军的突袭之下,瞬间被摧毁殆尽!
七卫之中除却哈密卫因地缘价值太过重要,朝廷选择大将庄德亲自率军驻守外,其余六卫尽皆采取强化后的羁縻控制,朝廷时常派出特使前往赏赐笼络,希冀其知恩图报,成为大明抵御西藩来袭的一道屏障。
然而结果是什么?
结果是这些该死的白眼狼,面对帖木儿帝国大军,竟全都不战而降,甚至甘为马前卒,在马黑麻的调动之下临阵反叛,替帖狗进攻哈密城!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他们再次用实际行动,狠狠抽了那些朝堂公卿一记耳光!
傅友德可是清楚,当年皇上有意经营哈密,下诏求策,因为哈密处于大明与西域诸国之间的要道口上,是中原与西域地区来往的咽喉,更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战略据点,它隔绝了蒙古贵族与“番族”联合而形成的对西北的军事威胁,确保了西域贡道的安全与畅通,故而皇上及自己等人原本有意命宋晟出兵肃清哈密周围的蒙古势力,并派遣大军前往驻守。
然而方孝孺那个混账狗东西,却极其反对这项计划,他以西汉武帝经营西域的先例,提出设置关西七卫的想法,瞬间赢得了朝臣的一致认同。
毕竟西域之地除去哈密外,其他地方对大明而言根本就没有价值,相反倘若真个花大价钱出兵肃清了这些地方的蒙古势力,朝廷还不得不派出大军驻守,以哈密为中心构筑西北防线,对大明而言得不偿失。
不如直接采取大明惯用的羁縻政策,笼络恩赏那些蒙古势力,打造一个变了味的西北防线,如此大明需要付出的代价,仅仅只是财货上的赏赐罢了。
而先前的事实证明,方孝孺是对的。
六卫蒙古贵族欣然接受了大明的册封赏赐,乖乖构筑了蒙古七卫,成为防御外敌入侵的西部前哨,与西北边防息息相通,担负着“弭西戎东窥之心,断北虏南通之臂”的特殊职能。
不久之后,哈密在朝廷大力开发之下,俨然成了大明帝国对西域诸国的接待站、中间站、诸番朝贡顿宿之所,变成了明廷“会同馆”的分设机构。
倘若没有外敌在侧,西北局面将会一直如同这般安定下去,大明西北再无隐忧。
然而当帖国大举来袭的那一刻起,西北安宁局面彻底打破,那些怀有异心的狼崽子,再次撕掉了表面的伪装,恶狠狠地向大明露出了锋利獠牙!
对此,傅友德只能说:“方孝孺,我曹你祖宗!”
而今六卫全部临阵反叛,哈密守军抵御帖军的压力骤然增加,守军不过一万,再加上宋晟的三万铁骑,合计不过四万,这点兵力甚至刚刚与其余六卫的蒙古兵力相当。
形势,已经危急到了极点!
一旦哈密有失,
“快!三日之后务必赶到嘉峪关!否则军法处置!”
闻听此言,将士们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胆战心惊之余,只得更加疯狂地向前行军。
西疆神机营指挥使徐膺叙眼见自己的辎重部队难以前行,甚至火药炮弹还有被雨水浸湿的风险,他不由拍马来到傅友德身前诉起了苦。
“傅帅,我等也清楚哈密战事紧急,但是那些火器炮弹可都是价值千金的宝贝,这样急行军下去,很有可能会哑火啊傅帅!”
傅友德闻言亦是眉头紧皱,火器是王师最顶尖的沙场利器,若是出现了问题那可真是麻烦大了,但他现在已经没有选择,必须尽快赶到嘉峪关。
若是真的没有办法,只能舍弃哈密与庄德大军,死死守住嘉峪关,否则帖军工下来了嘉峪关,整个河西连带着甘肃陕西就真的完了!
“本帅率步兵军团先行,你率炮兵军团随后赶来,五日之后务必抵达嘉峪关,否则本帅拿你是问!”
此话一出,小牛犊子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当即拍着胸脯立下了军令状。
哈密城下,尸积如山!
突然,一声苍茫悲凉的号角声响起,凶残的敌军顿时如同潮水般退去。
大将庄德终于长松了一口气,缓缓坐在了敌人尸体之上,周身的疲倦疼痛顿时袭来,令他忍不住发出了低声的嘶吼。
直到敌军退去,他才发现自己浑身布满了血污,不知是来自敌人还是自己,但那刻骨铭心的疼痛却不是假的,阵阵无力感与虚弱感接连袭来,幸在一名军医及时赶到,在他昏死前止住了不断流出的鲜血。
“伤亡如何?还有多少将士幸存?”
足足休息了大半个时辰,庄德才喘了口恶气,一脸凝重地转头望向身旁亲兵。
这名亲兵不是旁人,正是那日训练场上挑事的刺头。
只是这个刺头,早已经被惨烈血腥的大战磨平了棱角,稚嫩的面容之上写满了惊慌不安。
然而也正是在这战火洗礼中,才能让新兵快速成长,直至成为一名合格的边军将士。
“老子问你话呢?!伤亡如何?”
亲兵被庄德一声怒吼惊醒,这才嗫嚅回答道:“战损五千余人,幸存仅六千余名可战之士!”
邓继坤闻言脸色难看至极,手指不由掐的有些发白!
哈密正规守军仅仅一万,加上辅兵也不过一万三,现在才熬过了十天便折损了一半,这还是凭借哈密城池坚固、军备充足的结果!
此战,太惨烈了啊!
而城外那密密麻麻如同潮水般逐渐退去的敌军,粗看之下前方是歪思汗的部落子民,他们被驱使着冲击城墙,中间不少于三万余人,大部分都是其余六卫的鞑子杂碎,却夹杂着不少帖国精骑在暗中指挥。
正是这些弓马娴熟的畜生,躲在歪思汗部落子民身后攒射冷箭,才会导致守军将士伤亡如此惨重!
“将军,我们守不住了啊!敌军数量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十倍于我军,这该如何守?!”
“朝廷的援军也还未到达,继续坚守下去,只怕兄弟们都会死在这儿啊!”
亲兵的控诉令庄德瞬间暴怒,他挣扎着起身一脚将这厮踹翻在地,恶狠狠地怒骂道:“守不住也得守!你个狗娘养的混账东西,再敢动摇军心,老子一刀砍了你!”
“你先前不是问老子,敌军在哪儿吗?现在敌军来了,你那时的胆气呢?给老子站起来,把刀拿稳了!”
“既然选择投军,就要做好随时殉国的准备!你现在明白了吗?”
亲兵泪流满面,不知是因为痛得,还是因为吓得,但他望着眼前这位浑身血污的将军,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庄德见状叹了口气,揉了揉亲兵的小脑袋,开始调整步伐,前去巡视城头,安抚军心。
他清楚这孩子不是一个贪生怕死之辈,或者说不能用“贪生怕死”来形容他。
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新兵蛋子,没有被城外密密麻麻的敌军吓疯,没有被残肢断臂、血腥杀戮吓傻,就已经很不错了,是个征战沙场的好苗子。
但他刚刚提及到,援军还未抵达,这就让庄德脸色凝重了起来。
不应该这样啊!
即便那些步兵军团与炮兵军团不能及时赶到,但总兵官宋晟手下的西凉铁骑可是日行千里,按理来说早就应该赶到了才对!
他们迟迟未到,只能证明,出事了!
帖狗应该进攻了别处,牵制住了援军抵达,这才会出现当前的局面。
一想到这儿,庄德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倘若当真如此,大将军傅友德很有可能舍弃哈密,舍弃自己这一万多个兄弟,固守嘉峪关了。
至于撤军,那就不是庄德考虑的事情了。
就算是被放弃了,他们也要死死地守住哈密,至少拖延帖军侵入河西走廊的时间。
即便粉身碎骨,我辈也义不容辞!
庄德环顾左右,陡然暴喝道:“将士们!”
一众将士闻听此言,尽皆自发地上前围拢在他旁边,望向这位戍边大将的目光中带着些许期望。
“传我将令:从现在起,施行战时军令,倘若我战死了,由副将指挥作战!倘若副将亦战死,就由参将顶上!”
“参将战死,还有指挥使!指挥使战死,还有佥事!还有守备!还有千总!还有把总!”
“即便战到最后一兵一卒,也务必坚守此城,绝对不能让帖狗踏进大明半步!”
“下辈子我庄德,愿当牛做马报答你们,给你们赎罪!”
“但是现在,拿起你们手中的刀,拉满你们手中的弓,杀光一切眼前之敌,务必守住哈密!”
“身后大明,不退!”
此话一出,全场皆寂。
亲兵见状,嘶声高喝道:“身后大明,不退!”
“身后大明,不退!”
“身后大明,不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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