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本质是自私的,陆则灵对叶清撒出那样弥天大谎的时候,她就已经能预料到之后的路将是荆棘满布。
叶清走后,盛业琛无数次质问过陆则灵。他始终不能理解陆则灵的偏执,怨恨陆则灵对叶清说那些不堪的话。他后悔那一夜的侥幸,后悔脆弱的时候从她身上取暖。他也如陆则灵一样,钻入了牛角尖,他反反复复的想着过去的事,不愿接受不堪的现实。他用无数的表情问过陆则灵,脆弱的,暴怒的,平静的,绝望的……陆则灵始终沉默。她不知道能回答什么,因为她自己也只是本能的遵从了自己的心。
失明的盛业琛脾气一天比一天坏,暴怒异常。他认为叶清会走都是陆则灵的缘故。他恨陆则灵,而陆则灵却偏偏不肯走,衣不解带的照顾他,怎么骂怎么羞辱她都不肯走。她承受了他一切的怒气,代替他的眼睛,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连保姆都叹服的地步。
盛业琛因为看不见,变得敏感而多疑,尤其厌恶父母和陆则灵,可他对陆则灵的心情却又非常矛盾。许是她的渗入太细微末节,他厌恶着她,却又离不开她,人是有惰性的,他习惯了她卑躬屈膝小心翼翼的照顾,一时少了,又极端的难受,他清醒的时候总是抗拒着陆则灵,脆弱的时候却又拐着弯的找她。医生和保姆都看出了他的别扭,总是在适当的时候把陆则灵招来,陆则灵对他每天不同的状况几乎应接不暇,也没空把一切想得太复杂,只要他能让她留着,她怎么样都可以。
他脑子里的血块一直在观察,医生们对他的治疗方案很是谨慎,北京过来的专家和本地医生会诊,最后得出结论,需要手术,但开颅手术的风险很大,谁也不敢对盛家人拍胸口,毕竟这样家大业大的家庭,独生的儿子,如果有什么差错,谁敢负责?
他一直留院观察,有时候脑袋疼的厉害,他就会变得异常狂躁。
夏鸢敬来医院的那天,盛业琛正发病,他身体恢复的较好,力气很大,发起狂来谁也拦不住,他一把将柜子推倒了,而陆则灵本能的想要去扶住柜子,免盛业琛被砸到,但她力气毕竟不足,那柜子她实在抵不住,不仅没扶住,自己还被砸得埋了下去。
保姆吓得尖叫连连,等医生护士手忙脚乱的进来把柜子移开的时候,陆则灵脑袋上已经被砸出了一个青紫的肿块,手臂也被压得骨折,像散架了一样,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曲着。
保姆看她那狼狈的样子,吓得哭了起来,她那样子真的太可怜了,连医生都感到动容。而她却笑眯眯的爬了起来,那么倔强的维持着平静的表情,对大家说:“我没事,真的。”
打好石膏,陆则灵看着自己挂在脖子上的手臂,觉得这姿态很是诙谐,笑得前仰后合,苦中作乐的样子叫人看了心酸。还没进病房她就遇到了前来探视的夏鸢敬。见夏鸢敬一直盯着她的手臂,她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不小心摔了一跤。”
夏鸢敬沉默的看了她一眼,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别骗我了,我知道是盛业琛发狂推了柜子把你给砸的。”
陆则灵急忙否认,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是我硬要去接,不自量力,柜子那么重。”
夏鸢敬不再接话,半晌,她也有些难过:“你真的要退学?你知道这是多大的事吗?”
陆则灵撇了撇头,看向远方,“这学期缺课缺的太多,学校也给我下了通知,医院我离不开,所以干脆放弃吧。”
“你后悔吗?”夏鸢敬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仿佛想从她的表情里看出几分端倪。
“不后悔,即使他残了哑了毁容了我还是爱他。”
夏鸢敬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她,绝望的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心疼:“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你这样的偏执只会毁了你自己,也毁了他。”
她没有再进病房,离开的很是果决。从那以后,陆则灵再也没有见过她,不论她给她打多少电话,她也没有再回过。
“你的退学申请交上去,学校给你爸爸打了电话。今天我和他一起来的,别人说起你们的事,你爸爸气得差点晕过去,头也不回的走了,他说再也不认你这个女儿了。”
“陆则灵,这就是你要的吗?他有这么好吗?你要选择他?”
作为朋友,夏鸢敬仁至义尽的告诉了她一切,而她,站在天平的中点,望着空了砝码的那一头,她已经没有选择了。一向以她为傲的父亲怎么可能接受她的不堪,她不敢去触及,她其实是个懦弱的胆小鬼。
她蹲在地上,脑袋埋在臂弯里,保姆出来找她,见她此状,也有些不忍:“陆小姐,你怎么哭了?”
陆则灵“啊”了一声,抬起头来,脸上没有一滴眼泪,甚至眼眶也没有红,“太累了,我只是休息了一下。”
“那……那,我回去了,一会儿送饭过来,麻烦您了。”
“去吧,我这就进去。”
陆则灵一步一步的往病房走去,每一步都走的那样艰难。她告诉自己,这一进去,永生都不能后悔了。
陆则灵,你再没有退路了,从此,他就是你的全部。
……
陆则灵到达公寓的时候已经清晨五点,她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敢上楼,她不知道上去以后会发生什么。她想,这时候盛业琛大概不想看见她吧,只是她除了这里,已经无处可去。她窝在电梯旁边的墙角,紧紧的抱着自己的膝盖,穿着单薄的走了那么多路,身体早已冻得麻痹失去知觉,又冷又饿,她已经精疲力竭,伏在膝盖上昏昏欲睡。夜班要下班的保安最后一次巡逻,在墙角发现了穿得少的可怜的陆则灵,吓了一跳,赶紧走过去扶她:“陆小姐,陆小姐!你没事吧!”
手臂上传来温热的掌温,陆则灵本能的躲开了,等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才看到保安那张还算熟悉的脸孔,她踉踉跄跄的扶着墙站了起来,扯着虚弱的笑容说:“谢谢您,我没事,只是喝醉了,休息了一下。”
那保安看她的样子,还是不放心:“陆小姐是不是没带钥匙,盛先生已经回来了,我看着他上去的。”
陆则灵感激的点了点头,踏着虚浮的脚步进了电梯,“谢谢您。”
电梯门关闭的那一瞬间,映入陆则灵视线的,是保安紧皱着眉头很是担心的表情。陆则灵悲哀的想,连不相关的人,都会觉得她这样很可怜,忍不住关心一下,而盛业琛,为什么从来不会可怜她一下呢?
她疲惫的用额头抵住电梯冰凉的铁壁,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累了吗?终于?陆则灵问着自己。
回答她的,只有四壁空洞,死一般的沉寂。
陆则灵很缓慢的打开了公寓的门,只是即使她动作再轻,门关上的那一刻,还是发出了不大不小的声音。
陆则灵疲惫的脱下高跟鞋,后脚跟全是血,她却没感觉到疼,原来痛到了一个极点,是真的会麻木的,像她的心脏一样。
她蹑手蹑脚刚往客厅走了两步,盛业琛低沉的声音就响起了。没想到他还没有睡。
“为什么还要回来?”
地板上铺了厚厚的地毯,陆则灵踏上去几乎没有一点点声音,她没有开灯,极力的适应着黑暗,这情景之前也发生过无数次,盛业琛在黑暗中极其没有安全感,而陆则灵则相反,很多时候,她厌倦了那种无处遁逃的感觉。
“我问你话,你为什么不回答?”盛业琛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难能有了一点耐心,只是陆则灵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停在原地,想了一会儿,才问:“我没别的地方可以去。”从决定留在盛业琛身边的那一天开始,她便没有给自己留一丝后路,这几年盛业琛给了她不少钱,但她一分钱也没有给自己存,全数花在了生活中,她傻得很,即使是这样,她也舍不得离开。
盛业琛突然讽刺的笑了笑,没有说话,黑暗中,他起身熟稔的往房间走去。
“有时候,我真的希望,你走了就不要回来。”
他轻描淡写的话语在空气中淡化,分解,明明是一把利刃,却仿佛没有伤到陆则灵分毫。她已经麻木了不是吗?这几年这样的话她已经听得耳朵长茧了,他无数次的要她滚,却没有一次真的把门关上,不让她进去。
她想,他对她还是有一丝不忍的,也许不带任何情愫,只是人类良善的本能,但于她,已经足够。
洗漱完毕,陆则灵小心翼翼的上了床,床很大,她如往常一样窝在墙角,她很瘦,一米六六的个子,体重只有八十几,真是瘦的快没人形了,轻盈的床上仿佛没有什么动静,好像只是一床被子或者一个枕头移动了一下。她弓着身子,像婴儿在母体子宫里的姿势,一动不动,安静的沉睡。
仿佛是在做梦,背后突然贴上了一具温热的身体,那么温暖,她的四肢,哪怕是指尖都被温暖了。她不敢动,也不敢睁开眼,更不敢哭,她怕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她怕动一动就醒了。
盛业琛的胸膛是硬挺而温暖,像熊熊燃烧的炭火,点燃了陆则灵孤独而卑微的灵魂。驱赶着她体内弥漫着的绝望悲哀。
他的呼吸声平稳而绵长,他睡着了,也许他又梦见叶清了,像这几年的很多次一样,本能的抱着她,护着她,在梦中呢喃着别人的名字。
可是她却还是沉溺了,那么万劫不复的堕入这无尽的织网,脑海中一次又一次的浮现他第一次的温柔。
即使那时候的他是那样的生涩,可是他待她却如同这世上最难寻的珍宝。
他说感谢她把一切都交给他,说会爱她,说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她。
好美的情话,今生她都不可能再听到比那更美的,即使不是对她说的,那又怎样?
她不在乎,真的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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