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干贞惊魂未定地冲进了长贲关。
“兄长。”杨诏立刻上前行礼。
“你?!”杨干贞像见了鬼一样,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弟弟明显比他晚撤,怎么还先到长贲关?
但这会显然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了,更要命的事情还在等着他们。
“兄长,我已让人煮好了饭,先吃点东西吧,战马也需要喂呢。”杨诏说道。
艹,饭都做好了!杨干贞很是无语。
“先吃饭吧。”他叹了口气,步入还算完整的衙厅,坐了下来。不一会儿,便有数人端着饭菜上桌。
“城内有多少人?”杨干贞端起饭碗,扒拉了两口后,问道。
“两千多,我也没细数。”杨诏飞快地吃着饭,说道。作为驿道上重要的关卡,以及曾经的大营,长贲关的留守士兵还是杨干贞安排的,一共两千五百人。
“你带回来多少?”杨干贞一边吃饭,一边问道。
“四百多,都是骑卒。”杨诏说道。
“我带回来六百多。”杨干贞叹了口气。兄弟俩沉默地吃着饭。三万余大军,就剩眼前这么点人了,这仗打得……
“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杨干贞突然说道:“最好收容下溃兵,能收容多少算多少。不然的话,咱们可没有好下场。”杨诏深以为然。
雅州城外那场惨败,他俩都不愿过多回忆。那些蛮獠部落兵就算了,死了也不心疼,但从会川都督府带出来的两万人,可丢不得,一定要尽可能收容。
至于骠信加强给他们的万余东京鄯阐府的兵马,能收容就收容,不能收容就算。
爱咋咋地,对他们再好,也不可能转投杨家。既如此,你们死在山沟沟里又关我何事?
说完这些后,二人便闷头吃饭。与此同时,关北又陆陆续续跑回来一些溃骑。
有的是走散的骑兵,有的是丢下部队逃跑的军官,还有些是害怕被清算的黎雅部落首领,带着亲信一路南追过来。
关城内正在吃饭的士兵也不嫌弃他们,立刻淘米做饭。同是天涯沦落人,能帮衬就帮衬吧。
接下来说不定还要一起跑路呢,互相照应下也是应该的。溃兵感极而泣,纷纷诉说着夏兵的残暴以及一路上的不容易。
而随着他们的到来,恐慌的情绪像瘟疫一样在关城内传播开来,一顿饭的工夫,北边大败的消息便已弄得人尽皆知、人心惶惶。
吃完饭的杨干贞、杨诏兄弟很快察觉到了关城内的情况,立刻下令禁止谈论雅州战事,但为时已晚。
午后,杨诏闷闷不乐地带着少数亲随,沿着驿道向北,收拢溃散的士卒。
杨干贞则犹豫不决。他之前打算在长贲关坚守阻遏一下的,毕竟这里的地形很不错,即便只有三千多人马,真上下一心的话,夏人也很难攻破。
但在城内转了一圈后,他几乎失去了信心。一股股加入的溃兵已经完全把士气搞坏了,现在全城都是惊弓之鸟,想要靠他们守住长贲关,可能性很小。
当然,若给杨干贞几天时间,或许可以整顿一番,让士兵们恢复少许士气,那样或还可做困兽之斗。
但是——他也不确定夏人会不会给他这个机会。未时,在派出使者知会驻跸荣经县的骠信郑仁旻后,杨干贞陷入了沉思:到底要不要坚守呢?
******杨诏带着百余骑出关城后,向北疾行,沿路收容溃兵。你别说,虽然打仗不咋地,但南诏兵马在这群山连绵的地区,跑路还是挺快的。
仅仅一个时辰不到,他就收容了千余人。也来不及甄别他们的身份了,先一股脑儿带回关城,再做计较。
到申时三刻,他已经收容了近两千人。正待回返时,前方山路拐弯处,又涌出来了百余名溃兵。
杨诏没有犹豫,让数名亲随上前收容。而就在这时,山道后方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间或夹杂着箭失破空声及连续不断的惨叫声。
杨诏面色一变,夏贼来得好快!太快了!
“走!”他直接拨转马首,带着身边尚余的三十骑向南狂奔,朝长贲关而去。
夏军骑兵已转过山坳,声音愈发清晰了。杨诏扭头看了一眼,却见数十夏骑当先而出,手中掣着骑弓,箭失连发,轻松惬意地收割着溃兵的性命。
他暗骂一声,马鞭连挥,胯下战马痛苦地嘶鸣了几声,如一阵风般冲向南方。
他们前出的距离并不远。杨诏只奔了一刻钟,便冲进了大开的关门。
“夏贼来了!”没等他开口,亲随们就嚷嚷了起来。
“轰!”城内一下子就乱了起来,军士们面现惊容,不知该怎么办。
“关门!上城!”杨干贞不知道从哪冲了出来,连声大吼道。他的亲兵亲将也连连呼喝,驱赶着士兵们登上城头,战战兢兢地看着北方愈来愈多的夏兵,哭丧着脸,做决一死战状。
“得得!”杨诏冲进城内后,立刻换了一匹马,然后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翻身上马,直接冲出了南门,往荣经县方向而去。
“杨先锋跑了!”
“杨先锋丢下了我们,向南跑了!”凄厉的喊声在城内响起,一下子震撼了所有人。
杨干贞下午收容整顿了两千多人,算上原本的士卒,此时已有六千步骑,实力稍振。
在看到有这么多兵马后,原本犹豫不决的内心已渐渐倾向于守长贲关,观望下情况再说。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弟弟杨诏竟然如此贪生怕死,听到夏兵追来之后,连城都不守了,直接逃命去也。
“跑啊!别卖命了!”
“打不过的,杨先锋都跑了,留下来就是送死。”有杨诏带头,其他人自然什么也不管了,直接下了城,扭头就走。
杨干贞气得破口大骂。但他根本阻止不住,蛮獠洞主、东京兵士将他撂在了城头,一窝蜂向南逃去。
东川兵你看我,我看你,然后不知道谁带头,大伙一拥而上,
“簇拥”着杨干贞下了城头,找着马匹之后,也乱哄哄地向南溃去。杨干贞这一走,当真是再无一丝挽回局面的可能了。
几乎在一瞬间,所有人都扔掉了一切能扔的东西,发足狂奔。稍顷,百余夏军骑兵冲到了关城之下。
他们杀散了聚集在城外的南诏溃兵,观察了一下城头,发现无人守御后,立刻找人伐木,打制了几把简易梯子,然后爬上了城头。
“吱嘎!”城门很快打开了,夏军骑兵蜂拥而入,轻松夺占这座关隘。
落日时分,李璘等人也赶着马车,气喘吁吁地冲进了长贲关。
“赶紧做饭,吃完后休息一个时辰,我要连夜追击!”他找了张胡床,大马金刀地坐下,喘着粗气吩咐道。
众将士轰然应命。******郑仁旻刚刚从睡梦中被唤醒。从宫人口中得到雅州城外战败的消息后,一时间有些失声。
就在他愣神的时候,负责督运粮草的清平官赵善政赶了过来。不一会儿,另一位清平官段义宗也匆忙而至。
“骠信……”两人还没说话,就被郑仁旻打住了。
“杨干贞败了?”他定定地看着两人,咬牙切齿地问道。
“败了。”段义宗叹道:“败得很惨,三万大军,基本没跑出来几个,让夏人赶羊一样追杀,不忍猝睹。”
“彭!”郑仁旻一拳擂在桉几上,怒道:“无耻!无耻!三万大军,便是挨个让夏贼来杀,也不会这么快!”
“又何止三万大军!”赵善政在一旁阴恻恻地说道:“黎、雅洞主们还搭进去了两万人。”
“没那么严重。”段义宗说道:“他们在战前就跑了一部分,战败后,熟悉地理环境,跑得很快,应不至于全军覆没。”
“那又有何用?”赵善政冷笑道:“骠信下次再来,这些洞主们还会响应吗?听闻他们之前就被夏人镇压过一回了,损失惨重,这次再打,怕不是要被连根拔起。”段义宗皱着眉头,不理会赵善政。
这厮到现在还在扇风点火,让他很是失望。有些事情,不能以后再谈?
先度过眼前的难关要紧啊。
“骠信,如今该做出决断了。”段义宗上前一步,面色凝重地说道。
“布燮何意?”郑仁旻思绪纷乱,问道。
“是战是走,该做决定了。”段义宗说道。赵善政也收起了刻薄的神色,认真思考了起来。
“战如何?走又如何?”郑仁旻问道。
“如果战的话,骠信当传令留守嶲州、黎州的兵马北上,与主力汇合,再征集一批粮草、器械及部落丁壮,寻处开阔之地,与夏贼一决胜负。”段义宗说道:“如果走的话,现在就该安排好撤退次序,交替掩护,且战且走。夏贼战了半日,又追击了一下午,此时定然在长贲关休整。关城离此不过七十五里,说远不远,说近不近,骠信当速做决断。”郑仁旻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杨干贞、杨诏这两个不要脸的东西在哪?”
“杨诏入夜后至城外,遣人知会了消息后,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杨干贞则不知所踪。”说起这两个人,段义宗也有些头痛。
实在是太坑了!雅州败就败了,但长贲关也不守?你到底在搞什么?
“骠信,杨家兄弟一定逃回会川都督府了,他们怕是要起兵造反。”赵善政说道。
“胡扯!”段义宗看着赵善政,怒斥道:“他们在雅州损失了近两万人,纵然回到会川都督府,又能召集起几个兵?如何造反?”郑仁旻也不信杨家兄弟还有实力造反,只见他止住了两位宰相的争吵,神色变幻莫定,半晌后方问道:“两位都是大才。南诏蒙氏时期,可有北略如此之惨的?当时又是如何应对的?”
“唐将李成、曲环曾在百余年前击破过蕃、诏联军。”段义宗想了想后,道:“当时李成率军四千,取道雅州,一路南行,横渡大渡河,在河南击败吐蕃兵马,斩首千余级。吐蕃畏惧,遂退后。曲环所率范阳兵又在七盘城击败蕃、诏联军,收复维、茂二州,随后南下。当其时也,蜀兵亦受鼓舞,分兵南下,各路唐军渡河至嶲州,连败蕃、诏联军,斩首六千余级。联军近十万人被困山谷,粮械两缺,被迫突围,饥寒坠崖而死者数万人。”郑仁旻听得脸色发白,又忍不住问道:“十万人被困山谷,宁可突围,也不愿决战,何也?”段义宗沉默不语。
赵善政却冷笑一声,道:“骠信,十万看似多,但心不齐。吐蕃人急着走,不会为南诏死战。而吐蕃人一突围,南诏势单力孤,士气受挫,又怎可独战?也只能跟着突围。”郑仁旻懂了。
吐蕃、南诏虽然联兵,但互相之间并不怎么信任对方,都防着一手呢。
吐蕃人来剑南,本来就是为了策应北方战场,并不会死战到底。他们一走,南诏人心惶惶,还打个屁!
“二位布燮都是老成谋国之人,依你们看,此时战耶?走耶?”郑仁旻问道。
“我本一直在劝骠信见好就收,退兵为上。”段义宗叹了口气,道:“但战局发展到此时,退兵而走却不是什么上策。骠信聪慧,当知我意。”郑仁旻点了点头。
“骠信,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赵善政唱起了反调,只听他说道:“杨氏兄弟奔回会川后,一定会大集兵马,威胁大军后路。高氏、段氏也不是什么好人,他们一定会抛下骠信,独自先走。既如此,不妨先退兵至大渡河以南,再做计较。”郑仁旻又点了点头。
段义宗本能地想驳斥些什么,但想了想后,还是长叹一声,什么都没说。
郑仁旻看看段义宗,又看看赵善政,犹豫不决。良久之后,他下意识地问道:“不如先派人北行,寻一险要处列栅戍守。一晚上时间,抓紧点的话,差不多也够了。元在此等到天亮,再打探下消息,届时再做决断?”段义宗、赵善政二人几乎同时皱起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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