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医生交谈的声音远去,奈何就算孟见当下想不顾一切的追上去,可直升机上的病人面临垂危,身上的职责还在,病人的希望在他身上,由不得他随心所欲。
孟见只能选择快速返航。
回去的路上因为天气的原因气流严重,而病人原本就有骨折,需要尽量避免颠簸,所以孟见花了比平时更多的耐心和精力去操控飞机。
那一刻他只能心无旁骛,不能分心。
二十分钟后,病人总算有惊无险的转送到了北城急救中心。
执行完任务回到基地,领导刚要跟孟见说上两句,孟见却头也不回连衣服都没换就离开了,他拿回了车钥匙,坐进车里,目标直奔龙景山所处的百熠县。
回来的路上他就问过了后座的两个医生,得知这次来接应的是百熠县中心医院的医生,所以既然任务已经成功完成,他只想马不停蹄的去找宁晚。
那种疯狂的渴望靠着使命感压制了一路,现在肩上的担子卸下来了,谁也不能再阻止他。
百熠县是北城下属的一个普通小县城,人口不多,离北城有200公里,孟见一路驱车,两小时后就顺利到达了医院。
下了车,他站在医院门口,明明只要跨进去就能看到日夜思念的人,可就在这一刻,他竟然有些怯步。
宁晚回来了,却没有找他。
是有了新的生活不想被打扰,还是有了新的爱人……
无论是其中的哪一种结果,孟见都无法接受。
这些年不是没有女人向他暗示过好感,可他都很冷淡的拒绝了。他的生命里早就刻上了宁晚的名字,这辈子只能是她。
空中救援的工作往往都是突发的,需要强大的应对能力和身体耐力,所以救援中心每周会轮流给飞行员足够的休息时间来保证体力,可孟见却像铁人一样,这些年24小时待命,全年无休,大家都以为他是热爱工作,热爱飞行。
诚然,这是一个理由。
可别人不知道的是,有多少个深夜,他想着宁晚痛彻心扉,辗转难眠,如果不是将一切寄托在工作上,他不知道要怎么熬下去。
前不久连领导都看不过眼,硬逼着让他休假一周,他还是毫不犹豫的去了加拿大找宁晚。
所以眼前的这一步,跨出去究竟会是怎样的结果,孟见也不知道。
他在车旁抽了一根烟,看着中心医院急诊部亮起的灯,过了许久才把烟踩灭,走过去。
身上还穿着执行任务时的制服,孟见背影挺拔坚毅,走进门里的时候,大家都把目光转过来,打量着他。
医院地方不大,里面有一个导诊台,有护士问他:
“你哪里不舒服?”
孟见愣了愣,视线往里寻:“请问,裴医生在吗?”
小护士点头,“今晚是裴医生当值,你有什么不舒服先跟我说。”
“……”
她在。
地方医院人手一向都很少,宁晚刚从龙景山救助回来还要继续坐诊,孟见不禁生出一丝心疼。
他摆摆手,“我直接进去找她说。”
“诶诶诶!”小护士忙拦住他,“你不挂号吗?不能没有规矩的,你坐下!”
护士按下他,顺便把他的胳膊强行拉过去,套上一个便携血压计,“我们必须要先做基础检查才行!”
孟见:“……”
过了会,小护士口中喃喃自语“血压正常,心跳正常,体温正常……”
她抬起头:“你哪儿不舒服?”
孟见被问住了。
他挠了挠眉毛,努力在脑子里想一个医学词汇,忽然想起周时力老说自己有胃炎,他便脱口而出:
“我胃炎。”
要不是冲他是个帅哥小护士估计早就一个白眼翻过去了。
“胃炎请明天白天挂普通门诊!急诊都是看急症的!”
孟见怔住,不知道原来急诊还有这样的情况,他正要辩驳一下,身后传来咿呀叫唤的声音:
“医生,救命!”
小护士一看马上拨开孟见,迎上去:“怎么了?”
“我叔!跟家人吵架一时想不开喝了农药!”
“快,送抢救室!”小护士转身,拿手上的对讲机说:“裴医生,抢救室有病人,请马上过来一下!”
孟见被涌上来的一波医生护工踉跄挤到旁边的就诊须知公告牌,他站在暗处,正准备上前问问要不要帮忙抬病人,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对面的房间出来。
他顿时停住脚步,血液倒流,人滞在原地。
宁晚身穿白大褂,脚上踩着轻便的运动鞋,走的很快。她颈间挂着听诊器,大褂口袋上别了一支笔,中长的头发染成了温柔的亚麻色,披在肩上,随风轻轻扬着。
少了过去的乖张叛逆,现在的她眉眼间柔和了许多,也坚韧了许多。
可无论她怎么变,还是那个让孟见一看就心动不止的女人。
从年少到青春,再到现在阔别多年。
从未变过。
宁晚几乎是小跑着去了抢救室,门关上,孟见虽然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但他能想到宁晚忙碌在病床前的样子。
专业,认真,有这个年纪的成熟和责任感。
他嘴角不禁漾了漾。
是的,其实他们都变了,十八岁时轻狂冲动,轰轰烈烈,以为握在手里的就是永远,以为拥有是一件容易的事,从没有想过,眼下这一刻彼此的成熟和蜕变,或许才是最好的开始。
孟见正沉思着,身边有人扯他的衣角,他回身一看,是个年轻男人。
男人胳膊上缠着一圈纱布,抬眼睨他:
“兄弟,新来的?”
“?”
“别装了,听你刚才跟吴护士说的话就知道了,去,后面排队。”
“……”
孟见彻底听蒙了,他看了眼男人指的队伍,长长的一排,有人不停咳嗽,有人叫唤头疼,看上去每个人的情况都挺紧急。
让他排队看病可以理解,可说他新来的,装之类的孟见就不太懂了,他忍不住问:
“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男人裹着纱布的胳膊灵动自如,丝毫看不出来像个病人,他指着后面:“这里每个人都是来找裴医生的,你以为你长得帅一点就有特权吗?先来后到,排队去!”
“……”孟见看着候诊区黑压压一片,愣了愣:“你们找裴医生……是看病?”
男人眼里带笑,狡黠地看他:“你找裴医生干嘛我们也找他干嘛啊,嘿嘿。”
……
孟见瞬间懂了。
敢情坐在这里的所谓的急诊病人都是借病来搭讪宁晚的人。
他心里顿时就不太乐意了,尤其是当看到刚才那个男人哈喇子就快要流出来的猥琐模样,更是一分钟都不愿意心爱的女人被他骚扰。
所以现在是比谁的情况更急对吧。
孟见想起刚才进来时看到医院门口有卖水果的地方,他随即出门,折返水果店,买了两个芒果。
孟见对芒果特别敏感,皮肤上沾到一点就会起皮疹,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夸张一点,他直接把买来的芒果沿着手臂划了几圈,直到半个胳膊全部沾满了粘腻的汁液才作罢。
果然,不到十分钟,孟见的手臂有了瘙痒感,他手轻轻一抓,一大片红疹随之泛起。
重新回到急诊区时,抢救室的门打开了,刚才还在门口哭喊的病人家属也不见了,应该是已经抢救完毕。
孟见走到护士面前,亮出自己的手臂:“我食物过敏,能不能先让裴医生看看。”
护士看了眼他的症状,眼底一惊,像是吓了一跳:“刚才还没有啊。”
“嗯。”
“行行行,那你挂个号快进去。”在急诊部时间长了,护士自然已经熟悉了那几张每晚来找宁晚的老面孔,知道他们都是挂羊头卖狗肉,而孟见是真实的有了症状,她马上嘱咐:“裴医生刚刚抢救完病人可能在清理,你在里面稍微坐一下。”
“好。”
孟见顺利进入了就诊区。
百熠县中心医院规模不大,急诊部就两个科室,除了宁晚外,还有一个年长的医生。
他站在其中一个诊室门口,凝神看上面挂着的牌子:
【急诊科医生——裴宁晚】
压抑在心底多年的重负这一刻忽然就消散了,轻松了。
无论重逢会是怎样的结果,
我终于找到了你。
孟见推开门,坐到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他心情意外的平静,平静等着七年后和宁晚的第一次见面,平静等着可能发生的一切。
坐了几分钟,身后的门终于再次被人推开。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温柔响起:
“抱歉久等了,哪里不舒服?”
宁晚刚刚清理了被病人吐了一身的污垢,重新换了件大褂,匆匆赶回诊室,看到已经有病人在等她,心里顿生一丝歉意。
她来不及去看病人,坐回办公桌前照例打开电脑,先新建病例档案,可就在她坐定的那瞬间,眼角余光敏感的发现了什么,手指的动作骤然顿住。
穿过电脑,是陌生,却也无比熟悉的味道。
对面男人的目光隐忍,冷漠锋利,眼里交织着万千复杂情绪。
他在等她开口。
宁晚的手轻微颤抖起来,指尖在鼠标上死死抓着,刚刚从急切抢救中平静下来的心跳又开始不可抑止的加速。
她甚至没有勇气把视线转过去,去看那张只有在梦里才能触摸的脸,如今竟然活生生的出现在面前。
手指僵硬的动了动,宁晚机械的问:
“……姓名。”
孟见没有回答。
宁晚也没有等他回答,兀自在电脑上敲下孟见两个字,简单的一个名字,她却打错了好几次。
打完又接着问:
“……年龄。”
孟见身体稍稍后仰到椅子上坐着,还是没有回答。
宁晚手不受控制的打下——【25】
她用尽全身学到的心理知识控制自己,让自己颤抖的手保持平静。
最起码内心的波动不要表露在脸上,不要让对面的人发现自己这一秒的魂不守舍。
“哪里不舒服。”她一直盯着电脑屏幕,视线不变。
孟见还是没有说话,他把袖子捞上去,把已经有了红疹的皮肤给宁晚看。
宁晚只敢轻轻瞥过去一眼就快速收回,她下意识问:
“又吃芒果了吗?”
问完她蓦地一顿,才察觉到这句话带来的回忆有多揪心,她心里微微拧着,抿紧唇,面无表情的在电脑上打处方:
“我开一盒药,一天两次,一次一片,吃两天就好。”
孟见自始自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淡淡看着从头到尾都没有把脸转过来看他的女人,忽然笑了笑:
“你没别的话跟我说了么。”
宁晚:“……”
她唇动了动,思绪混乱的在脑子里冲突着,手久久在键盘上按出一排不知所谓的字,明明看着电脑,却好像被抽走了神智,完全不认识上面的内容。
沉默了两分钟,孟见忽然站起来,椅子离身时带着某种情绪,与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他站在宁晚面前,慢慢看着她,最终没再说什么,毅然转身打开诊室的门。
嘭一声,门被重重关上。
宁晚伪装的镇定终于崩塌,她全身疲软的撑在桌面上,闭上眼,手深深插.进发间,思绪如麻打转,无数回忆和滋味在心里蔓延开来。
孟见人走了,她却不能当他从没有来过。
从前看不到他,宁晚可以压制着自己,可现在看到了,饶是再理智的她也阻止不了情绪上的冲击和爆发。
她越是克制,大脑就偏偏要反其而行,在这个时候逆嚣而上疯狂攀升,一点一点,让感情最终压倒了顾虑。
五分钟后,宁晚终究没能忍住,从座位上倏地起来,打开门追上去。
她先去了药房,没有看到孟见的身影。
又快速冲到医院门口,凌晨四点,起的早的摊贩们已经推出了早餐铺,环卫工们也在马路两侧清扫着。
宽阔干净的马路没什么人,很安静。
安静到让宁晚终于感到了慌张和后悔。
她沿着医院前的马路上找了很久,看着偶尔穿梭过的汽车,跑着,找着,一圈又一圈,直到最后跑不动了才无力的在人行道旁蹲下来——
看着地面,后悔自己刚才的冷淡,后悔没有问他一句好不好。
**
工作还没完成,宁晚失魂落魄的回到急诊室,打起精神处理完剩下的病人后,天已经微微露出光亮。
早上六点,她下了班。
宁晚很累很累,拖着疲惫的身子坐最早班的公交车回到租的住处。
这是一栋五层高的老居民楼,她租的地方在顶楼,没有电梯,冬冷夏热,条件很简陋。
一层一层爬到五楼,她精疲力尽,只想倒在床上让自己睡过去,不让大脑还有任何思考的机会。
老居民楼没有声控灯,光线不好,六点过的过道里一片昏暗。
宁晚从包里掏出钥匙,走到一面墙上按了某个开关,头顶一盏微小的灯泡被按亮。
过道里终于有了一丝黯淡昏黄的灯光,她的房子在最里面一间,宁晚缓慢朝里走着,垂着头,精神颓到了极点。
可就在走到尽头时,她看到一道熟悉的颜色隐在光影下。
迷彩,制服。
再顺着往上,是肩上的四道杠。
“……”
宁晚怔了片刻,不敢相信的抬起头。
过道的尽头,孟见正斜靠在她家门口,见她回来,身体稍稍站正。
两人之间有五六米的距离,四目相望,周围的一切都淡了,都空了。
眼里只有对方的影子。
孟见犹豫的顿了几秒,低声说:
“我后悔了,所以又回来了。”
“医院的同事说你下了班,给了我地址。”
宁晚:“……”
男人沙哑的声音响在幽幽过道里,平静的,缓缓的,是执着,也是不愿放弃:
“你走的那年曾经说过,再见面的时候……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一次。”
“所以——”
孟见慢慢朝她走过来,淡然伸出手:
“你好,我是孟见。”
宁晚眼角隐着酸涩的泪,哽咽着说不出话,只是片刻,便再也忍不住,手里的包应声掉到地上。
她放任所有,不再掩饰的冲过去,扑进孟见怀里。
抱住他。
抱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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