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袁香儿抽出一柄随身携带的小刀,虽然看起来很锋利,但其实只是她平时用来削水果用的刀具。
窕风在半空中笑弯了腰:“哈哈哈,我说小娘子,你这真的是来比试的吗?
你不会连血都没见过吧?
那我欺负你的时候可真有点不好意思了。”
袁香儿没搭理他,只是双手握住了刀刃,轻轻一拉。
是的,她握住的不是刀柄,而是锐利的刀刃。
张开手掌的时候,鲜红的血液立刻顺着肌肤滚落下来。
袁香儿的皮肤白皙,那样突兀的血色就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她单手掐了一个“扭”决,呵斥一声:“下来!”
鲜血更增法决之威,窕风正在说着话,不防她一言不发突然动手,啪嗒一声从半空中掉落下来。
袁香儿翻动手指,变幻指诀,再出一“井”诀,道一声:“陷!”
窕风顿时陷在地里动弹不得。
这两个手诀都极其简单,连续出招极快,打得是一个出其不意。
但能够控制住窕风这样的大妖大概也只有短短一点时间,在这短短的时内,袁香儿左手掐诀,右手骈俩指,灵犀一点,指空书符。
鲜红的血液顺着白皙的手指流下,滞留在空中,形成了红光闪闪的血色符文。
伴随着符文的成型,草地上浮起一圈红色的法阵,法阵的十二个方位,若影若现出现十二尊神灵的虚影,地底隐约响起清音吟诵,积天地法则之威,条条红锁在阵心出现,一道道束住法阵中心的妖魔。
“咦,太上净明束魔阵?”
圆桌之外,便是妙道也略微吃惊地坐直了身躯。
“看不出来啊,人类的小姑娘竟然能有这一手,窕风这个话唠的家伙,这下吃了大意的亏了吧。”
皓翰摸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旁观。
被陷在阵法中的窕风心中暗暗叫苦。
他成为妙道的使徒已久,人类术士的战斗见了不少。
那一个个身躯柔软的人类法师,难道不是都远远站在战场之外,先念诵,祭符,摆放法器,互相自报家门。
更有时候还要花很长的时间,先吵上一架。
需要挡在前面放手搏斗的战斗多半交给他们这些使徒。
谁知道这一次遇到一位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小姑娘,看上去倒是秀秀气气弱不禁风的模样,想不到一言不合说打就打,左手手诀右手符咒,一照面就放大招,自己一时不慎吃了大亏。
窕风企图挣扎,那法咒形成的锁链迅速勒得更紧了,把他死死按在地面动弹不得。
石头桌外的妙道倒是不急,“太上净明阵,一只手就布出来了,真是难得。
还是这样的年纪,翻遍洞玄教只怕也找不出相同资质的孩子啊。
余摇倒是寻了个好徒弟。”
随后,他冷冰冰的声音从外界传进桌面的小世界中,“窕风,你要是败了,我就折断你的羽翼,把你困在山河图中,受一个月的火灼之刑。”
窕风颤抖了一下,他出生在极阴之地,最怕烈火,只得闷声闷气地回答,“知道了。”
袁香儿在里世的海外见识过多目的能力,担心妙道的这位使徒拥有和多目类似的精神类攻击能力。
所以她利用了敌人对自己的轻视,出其不意一开始就是大招,直接将其压制。
在这个过程中,她刻意避开了视线,完全没有和窕风身上的任何一只眼睛有着视线交汇。
只在确定捆束压制住他了之后,向着那个方向稍微看了一眼。
袁香儿没有意识到人的思维有时候是跟不上行动的。
除非蒙上双眼,否则即便心里知道不能和那些眼睛视线交汇,但看见法阵的铁链之下冒气了浓浓黑烟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凝目望去。
看过去的一瞬间,袁香儿便知道事情不妙,但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眼前的地面上,刚刚还束缚着妖魔的法阵、符文、神像,在一阵风烟雾之后一切都消失不见。
绿茵恢复了平平整整的原样,刚刚被束在阵法中狼狈不堪的妖魔,此刻依旧还是初入阵法时的模样,正悬停在半空中,带着点轻蔑朝自己说话。
“诶,认识一下,我叫窕风。”
窕风悬停在空中,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我不想欺负女人,可惜主人的责罚太恐怖了,我可没有勇气反抗。”
他说着和刚刚一模一样的话语,仿佛那一场短促的战斗,并没有真实发生,只不过是袁香儿的一时幻觉。
袁香儿后退了一步,这不对劲,她肯定陷入了某种特殊能力当中,不能坐以待毙,要想办法挣脱出来。
悬停在半空中的妖魔开口对她说话,“你有没有觉得,在我们做梦的时候,时间仿佛过去很久,有时候甚至在梦中渡过了一辈子,但醒来的时候,发现仅仅过去了一瞬间?”
“你觉得那只是梦境,其实那时属于我们自己的小世界,只要你愿意,每一个小世界都有会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在这里时间的流逝和外界远远不同。”
他带着磁性的嗓音在空阔的草原上,显得虚无缥缈,时远时近,但又令人忍不住细细倾听。
“告诉你也无妨,为什么主人要我来对付你,只因我的天赋能力是任何护身法阵都抵挡不住的。
我能够操纵的,就是你意识世界的时间。”
他微微前倾身体,脑袋靠近袁香儿,“时间是一种看上去无害,却又最为恐怖的东西。”
袁香儿不信他的话语,她出手祭出随身携带的神火符。
窕风挑了挑眉,露出了难看的表情。
神火凤凰出现在空中,灼热的烈焰正正喷向眼前的敌人。
窕风并不躲闪,任凭火焰将自己瞬间烧为灰烬,灰白的灰烬掉落在草地上,神鸟的身形在空间渐渐消失。
下一刻,灰烬不见了,草地上熊熊燃烧的烈焰也不见了。
又恢复了空阔无边的草原,毫发无伤的青青草地。
这里没有建筑,没有人类,甚至除了天空偶尔飞过的虚鸟,再没有半点生灵的气息。
这一次,就连悬停在空中的窕风都不曾出现。
但他的声音却不知从何处传来,“人类,是一种十分脆弱的生命呢,肉体脆弱,精神也异常脆弱。
太高兴了会崩溃,太悲伤也会崩溃。
就连长时间的寂寞都承受不住。
这样脆弱的种族,不过是偶有一点小聪明,就自以为能成为世界永恒地主宰,也真是可笑。”
袁香儿冲着空气喊道:“你出来!躲在哪里?”
“别急嘛。
我们有无限的时间。
相信我,这个世界漫长的时间会使你陷入疯狂,绝望,最终自己毁灭自己。
你若是太过无聊的话,我可以送你到你的过去,去弥补一下心中曾经的遗憾。”
那个声音至虚无中传来。
身边的景象开始变化,草坪和森林在飞速倒退。
浮光掠影穿行而过的景象有袁香儿刚刚去过的里世,繁华的京都,辽阔的塞外,以及温馨的小院,甚至有袁香儿七岁之前的那个贫瘠破旧的家。
很快变幻的影像停了下来,她发觉自己身处一个现代化风格的客厅。
洁白的墙面,洁白的地砖,黑色的皮艺沙发。
这是袁香儿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是她前世的家。
此刻她正从楼梯上走下来,看着坐在沙发上的母亲。
“这会没时间了,我白天还有个会,晚上一起吃个饭。”
母亲看着手表,皱着眉头说。
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手心的肌肤传来大理石栏杆的冰凉感,高悬在穹顶的吊灯,从厨房一溜而过的橘猫,甚至母亲嘴角那一抹因为紧张而带起的不自然的皱纹,都让她仿佛身临其境。
那一次,袁香儿拒绝了母亲难得提出的邀请,当晚就遭遇了车祸身亡。
甚至来不及和母亲和解,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也许,只要此刻在这里点一下头,她的命运就会改变,可以留在现世,重新过上曾经的那种生活,袁香儿看着妆容精致的母亲,轻轻叹息一声,“抱歉,妈妈,我约了别人。”
母亲像上一次那样不高兴地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等一下。”
袁香儿叫住了她,“妈妈,我有了喜欢的人,他的名字叫南河。
我想哪天能带他来给妈妈您看一眼。”
母亲侧过脸,轻轻点了一下头,“好吧,让我见见他。”
周围景像再变,来到了袁香儿七岁那年的袁家村。
她手上挎着一个破旧的包裹,大姐抹着泪,二姐哭闹不休,母亲和父亲神色愧疚,一家人齐齐站在门口将她送走。
袁香儿打开包袱,把那片撕掉一半的面饼拿出来,分给大姐和二姐各一半。
“香儿,你这是做什么?”
父亲伸出粗黑的手掌阻拦。
“谢谢你们,但是我已经不需要这个了。”
袁香儿牵住身边之人的手,那个人向着她微笑,这是在这个世界上最令她安心的存在。
她跟着余摇回到小院。
那一日,在梧桐树下的石桌前,余摇蹲下身,对她说道:“香儿,人间生死聚散理应顺其自然,本不该过度执着。”
此刻,师父的这句话听在心中不易于惊雷响起,袁香儿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师父,什么生死聚散,你到底要去哪里?
你为什么不告诉香儿!”
余摇低下头看着她,那眼眸清透深邃,仿佛里面有深渊,有大海,承载着深海中万千世界。
这一次,袁香儿没有昏睡过去,她清晰地看见,从余摇眼眸的深海中,缓缓游出两只小鱼,一黑一红,摇头摆尾游过无限空间,进入了自己的眼中。
“不要怕呀,香儿。
这是在我们自己的家,师父会守护着你的。”
这一句话师父当年没有说过,此刻到底代表着什么意思?
穿越了漫长时空的袁香儿只觉脑海中迷迷糊糊,似乎有无数巨大的声响在她的脑海中不断响起。
她猛然间惊醒,想起了自己身在何时,身在何地。
依旧被太上净明咒束缚在法阵中的窕风吃了一惊,在他眼前的人类女孩,明明已经中了他的幻阵,陷入无穷无尽的时空中去了。
依照经验他只需稍微等待片刻,这个人类就会在漫长而无限的时光中迷失自我,最终消散崩溃才对。
随知道那个女孩竟然能自己挣脱出来,她猛然睁开眼睛,大口喘着粗气,却在看见自己之前,迅速抽了一条丝帕,蒙住了她的双目。
“没有用的,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醒来,但你已经中了我的幻阵,我就能无数次地再让你陷落进去。”
窕风无奈地说,“不然你还是乖乖认输吧,渡朔左右是一只妖魔,和你们人类又有什么关系呢。
犯不着这样为他拼命吧?”
袁香儿不搭话,盘膝在地上坐了下来。
果然,即使闭上了双目。
窕风的模样依旧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那布满身躯和手臂的眼睛齐齐睁开,在袁香儿避无可避的脑海里,对上了她的视线。
周围的景象变得很快,这一次出现的大概是未来的景象。
厌女坐在漆黑的梧桐树上,扶着树干低着眉眼,孤独而小小的身躯下,立着一块厚重的墓碑,墓碑上无字,仅仅雕刻着一对女孩玩耍着玲珑金球的画面。
韩佑之骑着高头大马在街道上迎娶妻子,而被他赶出家门的虺螣正趴在袁香儿的院中喝得烂醉如泥。
而袁香儿自己也开始一点一点的变化,光洁的肌肤爬满了皱纹,脊背佝偻,鬓发如霜。
她垂垂老去,只有南河依旧是年轻的模样。
南河伸出双手,捧起袁香儿苍老的脸,想要低下头亲吻她。
“将来的事,并没有发生,大概是你强行为我编写的,一点都不真实,所以我没办法产生代入感呢。”
闭着眼睛的袁香儿开口说话。
窕风趴在法阵中不满地说:“哪里不真实了,这些就是你要面临的命运。”
袁香儿就笑了,她伸手摘下眼上的手绢,“你可能不知道吧,我即便是老了,行动不便,也不可能这样羞羞怯怯地等着南河来亲近我。”
地面上的草坪开始浮动变幻起来。
这一次却是窕风惊讶地发现自己浮起到了空中,他正被这个桌上的小世界排斥,他施展不出法力,身躯又被束缚,只能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抛出了这个小世界之外。
“你,你,你干了什么?”
他的喊声还遗留在半空中。
袁香儿看着他消失的位置,低头轻轻抚摸生长在这个世界里的青草,那些柔软的草叶仿若有灵一般,缠绕住了她受伤的手掌,在那里轻轻摩挲,很快袁香儿手心的伤口止住了流血。
“你可能不知道吧,如果是在别的地方,我恐怕真的不是你那种能力的对手。”
袁香儿看着那些柔草,“但这里,是不一样的,这可是我师父制作的小世界,这里是我的家呢。
师父他特别护短,从没有让我在他身边被欺负过。”
她在被窕风控制住意思的当口,感受到了师父遗留在这里的灵力波动。
那股熟悉的灵气鼓舞了她,让她找到了操纵这个小世界的办法。
这里是余摇和妙道一起建筑的世界。
妙道能够操控,身在里面的她也同样继承了控制这个世界的办法。
袁香儿从小世界里出来,对她来说,仿佛历经了前世今生那么漫长的战斗,但对于外面的旁观者,他们的战斗极其短暂而不可思议。
在他们的眼中,一进入石桌内的世界,袁香儿就迅速出手,束缚住了强大的妖魔。
随后,她不知道为什么呆立当场,又坐在草地上打坐了片刻。
这场战斗就莫名地结束了。
但不管怎么说,先出场的是窕风,也就意味着他们取得了胜利。
虺螣和时复都高兴地雀跃起来,他们甚至不用参与战斗,就已经胜利了。
即便是渡朔那克制而紧绷的面部线条,也都随之微微放缓。
(阿香,你怎么样,你看起来好像很疲惫。
)南河伸手扶住了袁香儿的手臂,在她脑海中说话。
(我没事,就是累了点。
)袁香儿冲他笑,经历了那么多的时空,她确实在精神上极度疲惫。
但不管怎么说,结局是好的,她打从心底高兴。
妙道面色阴沉地看着眼前兴奋雀跃的几人。
窕风几乎不敢看他的面孔。
妙道的视线其实看不见真正的事物,但他依旧能感受到眼前这些人的欢快。
她有着年轻的生命,必定有着一双明亮又清透的眼睛。
她正和魔物们亲密无间地拉着手欢笑,人妖之间毫无芥蒂,活得那样轻松愉快。
在这棵梧桐树下,就在这张石桌旁,也曾有一个人这样目光明亮地看着他,同他高谈阔论,举杯相碰。
那时候自己的眼睛还没有瞎,世界也不像如今这样一片黑暗。
“阿妙,你要学会放下仇恨,否则你永远得不到真正的快乐。”
那个人轻轻松松地对他说。
你懂什么,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凭什么能笑得这样欢乐。
“第三场,我亲自下场。”
妙道冷冷开口。
“什么第三场?”
袁香儿吃惊道,“我们说好比试三局,我已经赢了两场,就算是赢了,根本不用再比第三场。”
“我不管,说好三场就是三场,”妙道站起身,摘下头上的竹笠,倾泻出一头苍白的长发。
年轻的肌肤,衰老的长发,丝丝浓黑的烟雾从覆盖双眼的束带边缘泄露。
不再像是人类,仿佛幽冥中回魂的恶鬼,“第三场,你们由谁来。”
恶鬼勾起红唇笑了,一步步向他们逼近,“在我这里可是没有认输一说,死亡才是最终的结局。”
“你这个人怎么能这样,你这是不讲道理。”
虺螣气愤道。
袁香儿拦住了她,愤怒的魔鬼,如果执意杀戮,其实是没有道理可以讲的。
怎么办?
袁香儿脑中急转,拼命思考应对之策。
实在不行,还是我来,有师父的双鱼阵护着,他不一定杀得死我。
“既然他们已经赢了,那我就是阿香的使徒了。
你非要比第三场,就由我再和你打上一次。”
渡朔的声音响起。
“很好!”
妙道回过脸看那个令他厌恶的,一直不肯向他屈服的妖魔,“今天就让你知道屈辱的死去是什么滋味。”
“不行!”
袁香儿出手拦他,“国师,你要闹到如此地步,我就是拼死也再不可能将水灵珠给你。”
“若是你执意要战,我来做你的对手。”
南河同样出手阻拦。
就在闹得不可开交之时。
院子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哎呀,怎么这样热闹。”
云娘的身影出现在了院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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