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一声叫好声,让大帐内的众人,顿时回过头来。
金山卫和青村中前所的五人,面色愠怒的看向替齐子安叫好的郑忠。
只见乃是一名身穿水师将袍,身后跟着两名水师兵丁的人,而那穿着将袍的人,正面带讥讽的看着他们。
你水师的人,还能管到我们金山卫和青村中前所?
我等被齐子安骂,那是因为人家是咱们的顶头上司,是五军都督府的人。
水师的人,什么时候能随意折辱卫所官兵了?
青村中前所的余大兴面带微怒,目光阴沉的盯着他并不知晓其身份的郑忠,似乎下一刻就要出声开怼。
倒是金山卫指挥使程远亮,更加的克制和冷静。
如今,已经年近四十的程远亮,正值壮年,一开口便气势宏亮:“敢问这位,是水师何人?”
郑忠没有当即开口,目光淡淡的在目露怒意的青村中前所千户余大兴脸上停留一下,然后扫过程远亮,看向对面的齐子安。
“齐将军,早上要人送来的海鲜粥如何?”郑忠显得很是认真,目光语气之中带着真诚。
正值暴怒的齐子安,一听郑忠如此说道,竟然是差点就要憋不住笑出声来。
而刚刚问话的金山卫指挥使程远亮,则是双目一凝,脸色变得有些铁青起来。
你他娘的竟然如此不知好歹。
还他娘的问什么海鲜粥好不好吃?
小小水师,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嚣张起来了?
程远亮一下子再也忍不住,就要开口质问郑忠,有没有将他们金山卫给看在眼里。
郑忠的眼神已经是轻飘飘的看了过来,他嘴角微微一扬:“敢问这几位何许人也?有没有吃早饭?咱们水师大营里,还剩了几碗。”
这话很侮辱人。
堂堂正三品的金山卫指挥使,岂是连一碗粥都吃不到的人,还要去水师大营里才能吃上?
程远亮脸色越发的阴沉,他被齐子安训斥的不敢反驳不假,但水师的人,他却是不惧的。
“本将金山卫指挥使,程远亮是也!本将倒是不知,水师如今是越发的硬气了啊,身在军伍竟然不知军中上下尊卑。”
程远亮是将郑忠当做水师大营那边的一名普通将校了,要拿军中官阶来压他。
噗的一声。
郑忠两眼大笑,姿态怪异的伸着手虚掩着嘴,看向程远亮:“原来是程将军,当真风趣,将军难道是也想要去亲自伺候陛下?”
他这话已经是明示了。
谁人能亲自伺候皇帝?
自然是太监宫女。
郑忠怎么看也不像是宫女的样子。
那只能是太监了。
如此,郑忠的身份不言自明。
程远亮的目光之中,闪过了一丝惊讶,更是不由的潜伏着一丝凝重。
连带着他身边的金山卫诸将,以及青村中前所千户余大兴,纷纷露出迟疑和一抹不易察觉的担忧。
这人竟然就是新近,那个被三宝太监收为义子的幸运家伙?
如今更是担着总督扩建操练水师的郑忠?
金山卫指挥使程远亮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看着年纪轻轻的人,竟然就会是郑忠。
程远亮还在惊讶之中。
郑忠却是深得兵法要义,乘胜追击:“将军是要与咱家抢饭碗?可不兴这样啊……”
说着话,郑忠目光似有似无的向下,扫过程远亮的两腿之间。
这人,不亏是自小长在宫中。
深得不带一个脏字,讥讽怼人的本事。
刚刚程远亮还在要和他论军中官阶,郑忠他就立即还击。既然你程远亮要比较,那不好意思,咱是宫里的人,要比较你得先切掉些东西,才能来比较。
一旁,早就心中积怒的青村中前所千户余大兴,终于是忍无可忍,嘭的一张,手掌重重的敲在身边的桌子上。
余大兴咬牙切齿:“郑公公,这是在羞辱我等?要与我等一较长短?”
最后一句,余大兴的语气分外怪异,眉目之间略带些挑衅。
现在是永乐朝。
军人的地位,不比文官差,更不比宦官们差。
哪怕。
郑忠如今是三宝太监郑和的义子,更是暂为拓林村新建水师总督。
余大兴依旧是说出了这些很显硬气的话来。
就连一旁的齐子安,也不由的看向帐门前的郑忠,在担心这位刚刚春风得意的水师总督,会因为这个一较长短而同样大发雷霆。
他能控制住,自己想要砍了程远亮和余大兴的念头。
但是齐子安不敢保证,郑忠会有一样的忍耐力。
“哼哼……”郑忠轻哼着:“你们?还需要咱家来羞辱吗?军营外面那三百零八座新坟,你们是没有看到吗?”
“你!”余大兴张口一滞。
他们现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之所以站在这里,忍受着齐子安的咆哮和问责,就是因为外面那三百零八座新坟。
而在此之前,齐子安已经带着他们,去了那三百零八座新坟前,一个个指过去念着那三百零八位拓林村村民的名字。
郑忠讥讽的轻笑一声:“怎么?就算咱家这些年都是宫里,可咱家也是听说过,那帮子倭寇在失败的时候,都会举行一种叫做自裁的仪式,拿着刀切开肚子,以死谢罪!”
这是要必死余大兴他们。
听着郑忠要他们自裁谢罪的话,余大兴两眼瞪大,嘴里大声的吐着气,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程远亮冷哼一声,他选择暂时无视郑忠的挑衅,转头看向齐子安:“齐将军,我等身为明将,同样恨不能杀尽倭寇,可奈何沿海漫长,我等无法处处提防……”
这是事实,程远亮在称述着,有关于拓林村惨案,为何金山卫和青村中前所无法及时救援。
齐子安重重的冷哼一声。
而同样知道拓林村惨案的郑忠,却并不打算就此放弃攻击陈元亮等人的机会。
他带着人,走到齐子安身旁:“即便海线漫长,可拓林村惨案发生直至如今,亦有整整七日,尔等方才姗姗来迟。敢问,难道从尔等驻地来此,要七日之久?”
程远亮有些头疼。
他不愿意招惹眼前这个,从宫中出来的宦官,可对方却是咄咄相逼,在他的余光里,同样看到已经训斥了他们一个早上的齐子安,目光之中同样是带着些凝重。
松江府本身就不大。
就算是绕着整个松江府转上一圈,也用不到七日。
先有防备不严,后有支援来迟。
这是能数罪并罚的。
程远亮默默的咽了一口口水,面露难色:“齐将军,还请听末将禀明缘由。”
我是清白的!
听我狡辩!
齐子安无声点头,他打算看看,身为金山卫指挥使,担负守备松江府职责的程远亮,对于拓林村惨案发生足足七日之后,方才姗姗来迟,到底能给出一个如何的解释。
程远亮长叹一声说:“自宁波府定海中左所因倭寇犯边,折损过半之后,我金山卫、青村中前所、南汇咀中后所,数千官兵担忧倭寇也会侵犯我松江府。不得不调派兵力,护卫松江府城安危。”
这是中规中矩的解释。
松江府城聚集着松江府过半百姓,同样积累着松江府大半的财富,若是倭寇有心进犯松江,且有漏洞,必然会进攻松江府城。
地方卫所调派官兵,护卫府城安危,是常规举动。
但郑忠立即问:“松江府有官兵近八千人,即便派出一半人手,也有三四千兵马可以调动,前来拓林村!”
“郑公公!”程远亮语气加重,长叹一声解释道:“郑公公需得知道,军阵之上,分则败合则胜。数千官兵前往护卫府城,我等驻地已然兵力空虚,若是再分兵而出,难免会被倭寇觅得战机。”
程远亮这是在讽刺郑忠是个不知兵的人。
郑忠同样听出来了,他冷哼一声:“兵力空虚?将军倒是忧心军务了……可咱家怎么听说,齐将军当日并未曾要将军们调派官兵支援,不过是要将军们及时赶来,商议防备倭寇之事?”
程远亮看了一眼一旁沉默着的齐子安,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郑忠和齐子安的关系,会是这样的友好。
心中有些尴尬于被一介宦官问倒。
程远亮强撑着挺起腰板:“齐将军,末将当日徒然听闻拓林村惨案,亦是愤怒不已,若非军中相劝,末将便已领兵前往。末将当日知晓有齐将军率领太孙亲军到来,为防备倭寇,末将只得忍下前来之意,为防倭寇再犯,于军中调派官兵,增加各处守备。如此,这才在今日来此请罪。”
说着,程远亮就已经是带着松江府军方众人,在齐子安面前单膝着地。
程远亮满怀懊悔,沉声请罪:“启禀齐将军,末将肩负守备松江之责,因兵力有限,疏于防备,致使拓林村惨案发生,末将自请罪责。无论将军如何惩处,末将甘愿受罚。但请将军应允,哪怕是让末将做一介兵丁,也不要将末将赶出军中。末将便是只做军中一员兵丁,也要于阵前杀尽倭寇,替我大明百姓报仇!”
总结一下程远亮的话。
无非就是他有罪,但都是因为松江府兵力短缺,才会让沿海防备疏松,给了倭寇可乘之机。
所以,他也认罪,但他是忠心大明的,哪怕是做一个小兵,也要替拓林村惨死的百姓报仇。
郑忠不说话了。
如何惩处程远亮等松江府军官,这个权利他没有。
身为五军都督府佥事的齐子安,大概是有一些的。
齐子安在沉吟着。
他有心要给地方卫所的人一个警告,同样希望通过惩治松江府卫所,向沿海其他地方卫所传递一个信号,那就是朝廷现在容不得地方卫所军备松懈,做的不好必然是要面临朝廷的问责和惩处。
但是,他同样不能真的将程远亮等人怎么样,朝廷并没有给他节制松江府卫所的权利,这个权利是属于太孙的。
他在思索着,自己该如何处理眼前的这个问题。
暂时以程远亮等人在军事上的事务,暂时剥夺他们统管军队的权利?
还是将他们给调到幼军卫来,再由幼军卫以统筹松江防务为由,插手松江地方卫所的事情?
正在这时。
帐外传来幼军卫官兵的声音。
“启禀将军,有太孙谕令到。”
中军大帐内,众人一愣,都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会有太孙的谕令到来。
难道是太孙已经到松江府了?
郑忠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他立即开口喊道:“快!将太孙的谕令送进来!”
他的脸上带着几分期待和兴奋。
只因为,他能有如今,都是因为太孙。
无论是成为三宝太监唯一的义子,还是如今暂时总督新建水师的权利,都是来自于太孙。
外面的幼军卫官兵,听到帐内传来应允,立马走出帐内。
“启禀将军,太孙谕令。”
齐子安正色,沉声:“念。”
“今闻拓林村惨案,本宫愤怒,我大明百姓惨遭腌臜倭寇残害,大明体面尽失,百姓亦无法死而复生。如今朝廷决意杀倭,沿海诸卫所,益当全力以赴。松江地方卫所,防备疏松,救援迟缓,军心涣散,着令五军都督府佥事齐子安,统管松江一应军务。金山卫指挥使程远亮、青村中前所千户余大兴等人暂夺职缺,于帐前听命,若有再犯,严惩不贷!”
通传谕令的官兵传达完后,默默的看了一眼帐内的诸位大佬,告退一声便小心翼翼的退出大帐。
郑忠脸上一喜,淡淡的目光中,带着挑衅,看向程远亮等人。
太孙的谕令很清楚。
程远亮等人面带尴尬和惶恐。
被暂时夺取军中职务,并不是一件严重的事情。
大明军伍之中,能做到指挥使、千户一级的将领,哪一个没有被上官因为种种原因处罚过。
就算是如今,隐隐有军中第一人之称的张辅,也有过因为犯错,而被处罚过。
真正让他们担心的是,那句齐子安统管松江一应军务,他们于帐前听命。
这可真的是,只要齐子安想要他们去做一个普通兵丁,他们就真的只能成为一个普通兵丁了。
齐子安也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接到太孙的这份谕令。
他没有当即行使统管松江军务的权利,而是转头看向帐内年轻的军事参谋们:“应天那边的水泥,何时能够送到?”
参谋团中的一人站起身:“回禀将军,第一批水泥在我等出发离京之前,已经装船完毕。近几日就能抵达,随行还有三千名南疆工人。”
齐子安点点头,吩咐道:“水泥和工人到位,立即送到水师大营,营造加深海港水深,营造水师船港。传令沿海各地,一万名水师征召人员,这一旬必须全数到位。王公公即将回来,各地船厂的新建战船,也要到来。我们不能有战船,却没有开动战船的水手和水兵。”
角落的军事参谋们,不停的记录着齐子安的军令。
见参谋们都忙完了。
齐子安终于是再次看向程远亮等人。
他长叹一声:“本将相信诸位,乃是忠心大明,心系百姓。但大明军中,向来讲究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既然如今太孙有令,诸位便暂时留在营中。”
有太孙的谕令在,程远亮等人无话可说,只能是默默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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