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杨集一回府上就与幕僚们议事,萧颖心知他很忙,如果来客仅仅只是三个姐姐,她也不会专门让杨集作陪,而杨集哪怕不来也不算失礼于人。但是她的大姐丈王衮和七姐丈侯莫陈毅,竟然结伴而至。
萧颖和柳如眉、裴淑英等人不用猜,就能知道俩人是在盯着杨集本人人或是车驾,他们一听说杨集回府,便紧跟而来。现在家里有了男客,而杨集又在,不出席肯定不行的。
杨集在路上也听秋水说这两对是先后来的,不过对方来意如何,他并没有放在心上。稍作寒暄,便坐了下来。
王衮、侯莫陈毅虽然和杨集是同辈,可他们的年纪比杨爽和独孤敏还要大,杨集和他们基本上没有什么交集、也没有共同语言,再加上他又长期在外,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相对来说,王衮这个人很纯粹、很耿直,没有什么坏心眼和野心。而侯莫陈毅作为侯莫陈家的家主,背负着家族兴衰荣辱的使命,这份沉重的使命感让想纯粹、想耿直的资格都没有,更何况他本来就是个心眼多的人,否则的话,其族老少怎敢把一族命运交给他?
坐了下来以后,杨集发现王衮一幅愁眉苦脸、心事重重的模样,心思电转之间,大致猜到了一些缘由,随口问道:“大姐丈是从哪儿过来?”
王衮强笑道:“刚从秘书省下了职。”
侯莫陈毅见他支支吾吾的,便在一旁接过话头,向杨集说道:“大王有所不知,那个许善心刚从吏部侍郎转任秘书省左少监,便想有所表现。他抓住了当下这个风口浪尖,认为秘书省浮于人事、冗官冗吏比较多,理应裁撤冗官冗吏,减轻朝廷财政担负;理应清除贪官污吏,还朝廷一个清明秘书省,之后和秘书丞崔赜、秘书右少监柳抃把年迈有疾、消极懈怠的官员都做了考评,以供吏部斟酌、筛选。而姐丈,便是其中一员。”
此言一出,堂中众人顿时面面相觑,无不惊讶。
王衮这个人学识渊博、正直老实、忠于职守,跟年迈有疾、消极懈怠通通都不搭边;而且他成天和书籍打交道、成天校正书籍图录,连贪污受贿的机会和条件都没有,怎么就‘榜上有名’了?
任城夫人是梁国长公主,又经历很多风风雨雨,亦是一个有见识有阅历的人,此时听了丈夫这个消息,倒也没有着急,她皱眉道:“今年审核较往年严格,递访册者、把关者定然不敢逆势而为,况且阿郎不仅是圣人皇后、萧家的亲戚,而且任职以来,从未出现差错。许善心就算想立威、立功,也不该将阿郎列入访册,然而他却这么做了,这就奇怪了。”
这番话说到点子上了。许善心和崔赜、柳抃就算不怕落下诬告贤良之名、之罪;可也注定是做无用功。哪怕他们想用王衮来标榜自己不畏权贵、外戚,也不该拿皇帝眼皮底下、毫无污点的人来下手,因为得不偿失。
可他们终究还是这么做了,却是为何?
杨集稍微想了一想,却也没有放在心上:自古以来,借势针对政敌是官场场态,关键要看把关的人如何应对,而王衮是萧派一员、又没有什么污点,哪怕他上了榜,也有萧氏派为他作主。不过此事却也点醒了杨集,那就是谨防他人在众多考核官员之中夹带私货、混淆视听,借机清除贤良的异己。
想到这里,脑海中灵光一闪,向王衮问道:“大姐丈,秘书省最近在做什么?你又是在忙什么?”
王衮沉吟半晌,答道:“大王,我兼任‘国考’副考官之一,多数时候都在与何祭酒等人商讨‘国考’事宜。在秘书省的时候反而少之又少。”
说着,他又向杨集介绍道:“策论之题之前被人猜了出来,弄得全城人尽皆知,朝廷重新派人出了一套题,故而国考时间拖到了腊月初十。”
“看来与此事有关了!”杨集点了点头,说道:“不过只要自己行得正、走得端,用不着担心什么。只要守到门户,其他人纵有再多阴谋诡计也没用。”
王衮说道:“我倒不是怕什么,只是担心误了国考。若是吏部将我纳入核查官员之一,我肯定不能兼任副考官了,届时再换人,国考的时间说不定又要拖下去,士子们若是知晓,定然不满。”
听了这话,杨集大致猜出了一些名堂。他最近事多,都没有着重关注国考这件事,现在经王衮这一说,他怀疑王衮被人搞这件事,极可能是和科考有关。而许善心想要拿到手的便是王衮身上的副考官身份,以便许善心自己来担任。
许善心博学多才,是当代经学大师之一,在士林之间拥有不少的声望。然而这个人才学虽好,品德却和他的儿子许敬宗十分相像,一样的狡诈多智、极擅逢迎之道和察言观色,他为了权力,绝对做得出不正当竞争这些事儿。
这一次,许善心显然也是知道秘书省这个副考官位子可以说他再立一功,于是便将原先订下的王衮弄成污点缠身、等待评审的人,如此一来,朝廷自然不会再把这个关系重大的职务交给王衮,而是改成其他人、改成极有名望的许善心。
而王衮这个倒霉鬼自辩清楚以后,今年国考已经结束了;等他洗净污点回来,已经和这场功劳擦肩而过,许善心却是不劳而获、轻轻松松摘走了他的劳动成果。
就在杨集准备说话,侯莫陈毅淡淡的说道:“大姐丈成天与书籍为伍,事情繁琐难出政绩。要我说,你这个秘书丞当得也没什么意思,不若趁此机会将此职辞了。你看我如今是何等的清闲自在?正寻思着辞去校右内率府司马,等到来年开春,便离开京城,游览天下名山大川。”
任城夫人听得心头剧震,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侯莫陈毅,愤怒的训斥道:“这说的,是什么馊主意啊?我们王家好像没有得罪妹婿吧?”
她知道主动辞职与受人诬告大不相同,前者极可能再也没有出途的机会,后者只要查清楚,则可继续为官。
而侯莫陈毅继承了其祖传下来的国公之爵,这爵位将来也能继续传下去;可是王衮和他们的儿子王冲在大隋是后来者,他们父子只有职事官,没有爵位、勋官、文武散官,王衮好不容易当到秘书丞之职,如果在这个风头主动将之辞去,非但一无所有,还有畏罪辞职之嫌。
最终,哪怕没有罪也变成有罪了。
“大姐,你可误会我的意思了!”侯莫陈毅连忙说道:“姐丈是秘书丞,这个职务是左右少监的副手,事实上也是年终审查的之列,秘书监和左右少监为了保住自己心腹,就想让一些人出来分担压力。姐夫任劳任怨,各方面都让人无从挑剔,可他不通人情世故,在秘书省就是不擅逢迎之道,这才被别人给盯上了。”
说到这儿,又指桑骂槐的说道:“姐丈在朝廷之中其实是大有人脉的,这些人脉也可保他一世无忧,可是这些人脉靠不住啊!”
萧颖和柳如眉、裴淑英、张出尘、慕容弦月、鲜于芳、柳絮、侯巧文听得面色古怪,分明已知其意。侯莫陈毅妻方才说起了侯莫陈毅仕途,大有责怪杨集之意,而今却是明着说了?
杨集也知道侯莫陈毅的阴阳怪气是指自己,不过他也没有说什么,且看他表演。
旁边的侯莫陈毅妻端起茶杯,向任城夫人道:“大姐,大王是亲王,现在是尚书令、宰相,吏部都要受他管辖,这要是说上几句,吏部牛尚书还不给几分面子?”
任城夫人闻言,抬头看向杨集,问道:“大王,你看这事怎么办为好?”
王衮虽然老实,但却不是蠢货,他很清楚杨集的处境,摇了摇头道:“夫人,大王光芒万丈,被许许多多人针对着。很多人都在盯着他、很多人都希望他出错,而且今年年审中,凉州更是被重点针对,他若出面为我说话、干涉年审,境况更加不好。唉……”
杨集自己知道自家事,根本就不担心什么,而王衮这个事儿,只需在杨广面前提一声即可解决。而且吏部牛弘也是一个十分正直的人,哪怕最后是查了,王衮也会没有事,关键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而已。不过为了谨慎起见,他没有向王衮承诺什么,而是问道:“大姐丈,是谁让你充数的?”
王衮想了想,答道:“崔秘书监、柳少监几乎都不怎么管事,秘书省现在要做的裁减冗官冗吏、自纠,全部由许少监负责。”
杨集知道自己的猜测多半是对了,许善心就是为了王衮这个临时存在的副考官之职。而秘书监崔赜乃是博陵崔氏的核心成员,自崔仲方谢幕,他便是二崔在朝堂上代表人物之一。
他和祖籍清河的许善心同为山东士族成员,即便没有参与此事,肯定也默许许善心做这种对山东士族有利、南方士族无利的事,此事若成,对于山东士族自然是好事,若是最后惹出个好歹,也有许善心来扛,牵连不到他本人。
念及于此,杨集便改变主意,不想插手此事山东士族和南方士族间的博弈,转而向王衮建议道:“年终审核乃是朝廷大计,许善心胆大妄为、构陷同僚,实乃有失公允之极,大姐丈可到御史台寻张御史大夫,向他举报许善心之所做所为。”
“御史台上下都在盯着此事,而各部各司、各州郡需要上交的访册还没有到,御史台现在正闲着,你若举报,他们定然第一时间处理好。”
张衡想自己配合他,自己也给他找点事情做做,而王衮这事属于御史台的职责范围之一,只要闲着的御史台及时插手,王衮的问题很快就能解决,而此事一旦闹了开来,萧玚为首的南方士族必然对许善心、崔赜、柳抃发起反扑。
这两大势力闹得越大,越能引人注目。对于杨集接下来的行动也具有遮掩和保护的作用。
“朝廷自有朝廷的法度、运作的规矩,我看大王这个建议可行。”任城夫人脑子比丈夫灵活,她此时听了杨集的话,觉得十分正确,要是杨集或者萧玚入局的话,反而令事情变得复杂化,不若将之交给闲着的御史台。
侯莫陈毅暗道一声可惜,他先前就是在“拱火”,杨集如果出面帮了王衮,等于是当众破了他“铁面无私”的形象,接着自己顺势提一提要求,他也没办法拒绝了。不料他讲得条条是理,而任城夫人竟然听了进去。此时再“拱火”的话,反而不美、得罪了杨集。
无奈之下,侯莫陈毅只好闭嘴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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