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午后,洛阳长夏门外如同地狱一般,监斩台前的广场之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汩汩鲜血流入护城河,将护城河染成了血红色。
“砰、砰、砰!”一名名士兵、一名名青壮百姓,扭着一个个青年、少年、中年来到监斩台前,死死地将他们摁在血泊之中、尸山之前。其后,还跟着一名名忐忑不安的百姓。
虽然杨集有严令在先,可是观看朝廷行刑的百姓足有数十万人之多,一些人仍旧心存侥幸,违反了杨集的的规定。其中一些衣冠楚楚的人虽是出身高贵,但是杨集有言在先、又有圣人在场,百姓根本就不怕这些不法之徒,一旦见着有人受到侵犯,便合力将其本人以及恶奴拿下,交给了士兵和“便衣”。
此时从台上一眼看去,少说也有两千余人,只见那些被摁在地上的人,只有极少一部分是身穿麻衣布衣的人;而更多的,却是衣着光鲜的人,显然都是纨绔子弟及其恶奴。
台下,杨暕甲胄俱全的骑在一匹骏马的背上,他看都没有看与台前的苏威,径自向杨集拱手行礼道:“启禀上将军!这些人俱是犯了规矩的人,他们要么犯了恶意推掇、恶意扰乱之罪,要么是调戏/妇女、掠夺钱财、拐带儿童者。更有一些世家子弟、官宦子弟及其恶奴被将士和百姓制止之后,非但没有听,反而冲撞、顶撞。而跟来的百姓不是受害人,就是目击证人。”
顿了一顿,杨暕又向杨集说道:“每个人都藐视军法,违反了上将军的规定。如今如何发落,还请上将军示下。”
“这……”苏威看到如是之多的“新”人犯、又听杨暕这么一说,顿时就傻住了。
杨集作为皇帝任命的维持秩序的主帅,他所说之言、所定之规矩,尽皆代表皇帝和朝廷的意志。然而眼前这些人明明知道杨集敢杀人、明明知道人群之中有军队和“便衣”,竟然还有胆子违反,这不是自寻死路又是什么?
杨集倒是没有感到丝毫意外,正所谓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而洛阳乃是纨绔子弟的“集中营”,纨绔子弟们每天都把洛阳城弄得乌烟瘴气、鸡犬不宁,其中自然不乏一些自以为是、自以为自己很了不起的混蛋。他向杨暕淡淡的说道:“斩了,斩了再去找他们家长讨要说法!同时记好立功者的信息,以便升迁、奖励。”
苏威连忙劝道:“大王,要不先审一下?”
“我定下的规矩规矩等于是禁令、军令,可他们还是明知故犯,若不杀之,何以竖军威?若不杀之,日后岂不有更多人效仿?”杨集目光看着那些哭叫的人,头也不回的继续说道:“而且他们的举动说明了什么?说明他们无法无天习惯了,说明他们以往的行径更加恶劣无数倍。哪怕是杀了再审,也绝对没有一人是被冤枉的。遗憾的是,太少了,如果翻上几倍那就更好了。”
苏威心生寒意,不敢再劝了:听杨集这话的意思,那一项项严苛的军令分明就是一项针对恶人、坏人、纨绔子弟的阳谋。他们要是犯了,杨集就能冠冕堂皇的杀人、清除洛阳城里的害群之马。所以他现在嫌少了呢!
现在,他只乞求诸多人犯之中没有苏家子弟,否则的话,不仅白死、无处说理。而活人在事后还要受其连累。
“去吧!”见到再也没有人被扭送出来,杨集向杨暕令道。
“喏!”杨暕应了一声,立刻向士兵下达处斩的命令。
一阵鬼哭狼嚎的求饶声、惨叫声过后,地上又增加了两千多具尸体,而围观的人感到大快之余,对于律法律令多了几分敬畏。
一些官员听闻自家子弟、族人身在被处死的行列之中,尽皆吓得面色惨白、瑟瑟发抖。
此时此刻,他们不是愤恨、也不敢恨,而是害怕;因为他们全都知道眼前的杀戮、死亡只是起点,紧接着,便是皇帝的雷霆万钧之怒。
别的罪名不好说,但是教导无方、纵容子弟为恶之类的罪名肯定少不少。若是再细究下来,其他派系必然加在攻讦,而问题,也将严重无数倍。
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把他们射/到床单、被套、手绢之上。
悔呀!
“走吧,我们回宫。”左边的观礼台上,杨广从一开始看到了最后,也知道这一批人因为什么被杀,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制止、自始至终都没有丝毫愤怒。
他知道这两千余人是在挑衅大隋军法、挑衅大隋王朝的权威,纵然死上一百次那也是活该,如今杨集拿他们来祭刀、祭法,百姓们必将坚信朝廷公正执法的意志、必将更加拥戴朝廷。而包括洛阳城在内的豫州的治安因为这一杀,必将一片大好。所以这两千余人,也算是为大隋的长治久安做出了杰出的贡献,没有在人世间白走一遭。
至于杨集,他既不是为杀戮而杀,也不是因为嗜杀而杀;今天的杀,是为了以后不用再杀。
其理无论是对外也好、还是对内也罢,其实都是相通的;只有先把蠢蠢欲动的人杀怕了,才利于朝廷接下来的治理。若不然,根本就没有一个良好的治理土壤;而治理,又从何谈起?
皇帝辇驾一动,左右观礼台上的文武百官、异族使节尽皆响应,纷纷登上车驾。
一行人在数千名骁果军护卫下,浩浩荡荡的沿着护城河向西行驶,准备从建国门入城。
“圣人万岁、大隋万岁!”杨广车辇所到之处,警戒线外的密密麻麻百姓尽皆放声高喊。
口号与先前所喊的一样,然而意义却有了很大的不同;这次杨集依令杀了两千多名犯禁者,百姓更加相信朝廷秉公执法的意志,而饱受百姓拥戴的最大受益人,无疑是身为皇帝的杨广。
城门内外的左右侧道,聚集了无数百姓,他们山呼万岁,巨大的声音犹如春雷乍起,让徐徐入城的大隋君臣都吓了一跳。
杨广看着左右两旁的百姓,心头又惊又喜;目光所及,尽是目光炙热、满腔赤忱的百姓。
面对这些百姓,他此时心中只有《荀子·王制》上说的“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
。。。。。。。
李虎家族在陇西李氏这桩大案之中,也有子弟涉及,首当其冲的便是新家主李叔良的二弟李德良,此外还有李贽。
他俩虽然和出卖军情案、倒卖禁物案无关,但却卷入了其他的案件。尤其是李德良,他不仅是李圆通之子李孝常的至交好友,而且在李孝常的引荐之下,见了史朝安,最终收受了突厥一间位于南市的店铺。
李德良收受的贿赂虽然远远不如李孝常,但陇西李氏家大业大,犯下了累累犯行,当“雪(李氏)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所以涉案的李德良和李贽,以及他们的儿子今天全部被斩首了。
这对困顿不堪的李家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惠训坊,李府!
骨瘦如柴的独孤氏在孙媳的搀扶下,颤颤微微地步入正堂。而窦氏因为一己之私、给李家带来灭顶之灾,如今在家里很不受人待见、处境相当不好,她的鬓发平添了许多白发,而昔日那张雍容华贵、容光焕发的脸仿佛老了十几岁;眉梢眼光角飞扬的煞气,同样消失不见。
独孤氏这会儿脸色苍白,心头悲恸到了极致。不过这位老夫人饱经沧桑,先后送走了自己的父亲、丈夫和几个儿子,使她的承受力极高;她此刻的悲恸,更多是对李家进一步没落衰弱感到担忧和苦闷。
“祖母!”刚从长夏门回来的李建成行了一礼,低声说道:“我已经和官员、军队作好了交涉,他们说百姓散去以后,便可前去收敛两位叔父、几名堂弟的遗骸。我们的人,还在那里等候着。我生恐祖母担忧,便回来复命。”
“安排妥了便好!”独孤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目光看向李叔良,声音沙哑的问道:“叔良,逝者己矣,让他们入土为安已是我们最后能做的事儿了。只不过他们毕竟是因为犯事而亡,我认为不能将他们葬在祖坟坟地。这不是我不近人情、不通情理,而是不能、不敢呐!你觉得如何?”
“婶娘所言极是。若是将德良他们葬在祖坟旁边,定然有些人大作文章。”李叔良儒雅的面容之上愁云密布,不过他明白独孤氏的苦心,她是担心一些人以此为由、对付江河日下的李家,所以不得做出“不近人情”的决定。
别的家族和官员不好说,可是对李家虎视眈眈的元家绝对借机搞事,以雪李家刺杀元寿和元敏之仇,所以他们必须小心小心再小心,一旦出现失误、并且被对手抓住不放,李家便有倾巢之祸。
默然半晌,李叔良向独孤氏说道:“婶娘,德良他们仅仅只是从犯,要不是和陇西李氏那两起大案连到一处,朝廷至多判个流放之刑。”
“说这些,还有何用?”独孤氏摇了摇头,失神的目光远眺门外庭院内摇曳柳枝,喃喃的说道:“如今重中之重,是将德良他们的家眷赎回。”
夫妻一体、生死相随可不是一句空话,假如犯官的官职、爵位一旦被褫夺,其妻的诰命夫人也将除名。而李德良父子和李贽父子此番被处死以后,他们的妻妾和女儿却没有被处死、也没有被充入教坊司,仅仅只是判了个流放之刑,这无疑已是隆恩浩荡了。
不过流放之刑对于一群年轻貌美的女人来说,同样是难以承受、生不如死的重刑,她们即便有命活到目的地,也将低人无数等,惨遭当地恶人凌/辱,沦落为一些人的奴隶、泄/慾工具。
比如说李韶,他们一家因为受到弟弟李孝基连累而被流放,其妻就是担心到了流放地以后,自己沦为他人玩/物、儿子沦为奴隶,干脆在食物里投下剧毒,然后与毫不知情的幼儿李道宗、李道兴、李道弼一起服毒自尽了。
李韶悲怆万分,便在妻儿面前横剑自刎。一家人就这么一了百了、一死了之了。
这样的惨剧,独孤氏不希望再在李家重演,故而对李叔良这么说。说完,她又重重的顿了顿手中拐杖,嘶声强调:“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也要赎。”
李叔良要说的后续之事,正是这一桩;同时也是一家之主应尽之责,闻言便点了点头:“婶娘,我明白了。”
独孤氏终于舒了一口气,她将目光移了李叔良的身上,缓缓地说道:“代价仅仅只是其次,一点都不重要。关键是要找对人,否则的话,倾家荡产也无济于事。”
“是!”李叔良应了一声,便向外面走去。
“祖母,我也去!”李建成向祖母行了一礼,匆匆忙忙的快步走了出去。
望着叔侄二人的背影,独孤氏张了张嘴,终究叹了一口气。她如何不知这件事很难办?然而精神支柱一般的嫡系要是毫无所为,这个家族就散了、完了。
门外的李建成追上李叔良,低声问道:“叔父,可有合适人选?”
李叔良明白李建成意指何处,他见四下无人,便压低声音道:“我们李家的处境本来就很严峻,当元家放出‘与李家为友、便是与元家为敌’风声以后;一些世家门阀和达官贵人纷纷疏远,不敢与我李家走近。我认为在赎人这事件上,只能请求不怕元家的人,一般朝臣根本不敢为了一些钱财,而得罪元家。”
停顿了一下,李叔良又向李建成说道:“想来,这也是婶娘说‘要找对人’的深意所在。”
李建成默然点头,其实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堂中的人实在太多了,所以独孤氏为了避免造成更大的惶恐,没有把这种丧气话说得太透。而他也是因为这种顾虑,故而没有去追问。
李叔良十分信服这个侄子,不再保持堂内那种装出来的冷静镇定,他卸下了心防,神情惨然的说道:“元家威慑在先,德良他们又犯下死罪,这便让九成以上的要员明哲保身、不敢替我们求情。而剩下那一成,个个足智多谋、老谋深算,个个不以钱财为重,他们根本不可能为了区区‘一点’钱财冒险,所以我现在心乱如麻,真不知求谁。但是我们的亲人,我们不能不救啊!”
听着李叔良之言,李建成喉咙中好似堵了一颗大石,叔父所说这些难处,他又如何不知?
李建成拧着眉头苦思半晌,缓缓的说道:“为今之计,或许只能进行条件置换了。”
“条件置换?怎么置换?”李叔良又惊又喜的看着李建成,急声问道。
“独孤家和窦家视父亲为扳倒元家的棋子,父亲按照他们提供的蛛丝马迹、只言片语,查到元家大量罪证。父亲不敢相信独孤家和窦家,不仅对他们有所保留,反而用两家信任,查到了两家大量罪证。”李建成看了看阴云密布的天色,冷声道:“既然他们不义在先,那我们干脆拿出来,逼他们就范。”
李叔良脸色微变,惊疑不定的问道:“你是说交给圣人?”
“不是!”李建成摇了摇头,说道:“我们有擅自监视朝廷命官之罪、欺君之罪,若是交给圣人、或者是卫王等皇族子弟,反而得不偿失,先行遭殃。”
李叔良闻言,松了一口气。
这就是他担心的地方。
他沉吟片刻,问道:“那你打算如何使用?又交给谁?”
“苏威!”李建成眸中寒光闪烁,低声说道:“选择性的交给苏威!”
李叔良稍微想了一下,便明白了李建成的用心所在:苏威这一次因为拿下大量世家子弟的缘故,不仅得以复出,还拿下了独孤顺视为囊中之物的刑部尚书之职。反观独孤顺,他和侄子独孤怀恩为了获得李圆通空出来的刑部尚书之职,一直尽心尽力、得罪一大堆世家,然而结果却是一场空,如果说他不恨苏威,李叔良是不信的。
作为政坛上的不倒翁,苏威肯定也知这个道理。而且苏威乃是关中士族的领袖,他与独孤家、窦家、元家长期为敌,当初苏党惨遭打压之时,关陇贵族为了获得苏党空出来的职位,在三大家族的带领下纷纷痛打落水狗。此仇、此恨,苏威必然记在心上。
由苏威主审的陇西李氏大案尚未告终,如果给了一殷犀利的刀子、足够的的罪证,他定然扩大战果,一雪此前之仇。
想到这里,李叔良向李建成说道:“建成,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过若是由你出面交涉,苏威定然将你视为潜在的对手,对你本人、对家族都不好。此事,还是由我出面吧!你看如何?”
“叔父爱护,侄儿知晓!”李建成点了点头,却又说道:“然而叔父作为李家之主,早就被各大世家研究透了,苏威也不例外。最好是我们一起去。”
李叔良闻言赧然,李建成虽然没有明言,可他知道李建成的弦外之音是说自己“头脑简单”、“心无诚腑”,让人一眼就透看了,同时不具备让苏威重视的资格。
若苏威不重视,李家的价值就体现不出来,甚至被人家利用的资格都没有。所以要换一个聪明的人去谈,自己充当引荐人即可。
他默然半晌,说道:“也罢,我们什么时候去?”
“越到这个时候,我们越不能急。”李建成说道:“叔父等我消息即可,我准备好了,自会通知。”
“行!我听伱的。”李叔良的智慧其实并不差,否则的话,他又怎么可能想得这么多?关键是他在和李建成比。
这么一比,差距就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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