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下赌约,杨集匆匆忙忙赶回了王府;王府府门和大兴那座不大一样,宏伟壮丽虽是更胜一筹,可是列戟却从十八支变成了十二支。
列戟是一种彰显尊荣显赫方式,此方式自周朝即有,然制度不明、数量也没有严格的限制;到了南北朝,列戟制度处于草创阶段,所列之物不仅仅是戟,有时为槊、斧、戈。大隋立国,列戟制度得以确立,正式成为官方政治赏赐的的国制,由朝廷颁发给官员以及有战功的武将,世家门阀再也不能像以前那般擅自列戟、数量也有了严格的规定。
按隋制,列戟分为申请、审核、颂发、收回四个流程。显贵人家想要列戟;需职事官、勋官、散官均为三品。即是说,达到条件的官员先是向礼部申请;礼部礼部司负责对申请者的职事、勋、散官资格进行审核,确定三项完全符合条件后,批准授戟,然后再由军器监打造、发放。如果获得这项殊荣的人死了,或是降职、犯罪,礼部和军器监将列戟收回。
高颎的长子高弘德在开皇年间,因父功受封为应国公,于是他也申牒请戟,但由于齐国公府已有彰显高颎功绩的列戟,时任工部屯田侍郎的柳彧认为申请不合理,理由是一处府第只能列一套戟槊。最后柳彧的意见被采纳,朝廷驳回了高弘德请戟要求。于是这又成了规定之一。而杨集家,便是这种情况。
杨爽生前挣[zhèng]到了十八支列戟,按规定,他死后,列戟要收回销毁,但是他是杨坚、独孤皇后一手带大的人,而且生前功绩太大,堪称是大隋的军魂、精神、丰碑,所以军方强烈要求特事特办,本就不想收回的杨坚也就顺坡下驴了。
这也导致大兴城卫王府,没有彰显杨集功绩的列戟,大隋如今迁都洛阳,所以门前这十二支列戟,代表的便是杨集功绩和荣耀了。同理,高颎门前的十支列戟也是属于其长子的,而他本人的“荣耀”则是在大兴城,其他老臣也是如此;而子弟没出息的宇文述,家门前连列戟都没有。
这种变化,显然是杨广在操作的。如果不是杨广严防把守,礼部司官员敢不颂发?敢得罪多不胜数的王公大臣?所以说,仅仅只是从列戟这一项来看,就有浓重的‘把过去留在关中’的政治意味,同时也代表杨广要与过去分割的心思。
“这只是开始!接下来,必有大动作。”杨集目光从陈列长戟兵器架上移开,看向了停在广场侧边的一辆马车。
马车旁边,笔直的站着十名衣着奢华、腰挎横刀的的家丁,而苏亶(dǎn)从马车里走了下来。
“元宰,你怎么来了?”杨集不由一怔,午后去楚国公申饬时,这家伙还在维持秩序,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大王,我是来找你的!”苏亶满面红光的行了一礼。
“升官了?”苏亶这种模样,令杨集想到了宫里碰到的李渊,两人的表情几乎是一模一样。
“还没呢,不过也快了!”苏亶乐呵呵的笑着,他低声说道:“下一步,有可能是内史郎中。”
苏亶现在是河南县令,由于是河南县是京县,所以县令品级极高,和下州刺史一样是正四品上。两多时辰前,祖父苏威特意跑到劝善坊,送来一个内部消息:说是新年以后,他将进入内史省(中书省)担任内史郎中;内史郎中有权起草诏文文书、有权驳回尚书省发来的决定,权力极大。祖父同时告诉他,当了一两年的内史郎中以后,会想办法调他当地方刺史,如此再当三五年刺史;回京后,便有资格竞争六部侍郎了。
这个消息,让苏亶心情欣喜若狂,“交班”以后,便兴冲冲的跑来这里,向老上司分享喜悦。
杨集闻言,脸色变得异常古怪起来:“不会是封德彝那个职务吧?”
封德彝之过,实际上只是“杨素派系内讧”,根本就没有上升到官方的高度,但是杨集路过皇城时,便听说封德彝被判了个免官为民、永不录用,连其子孙三代,也不能从政、从军。
对这重罚的由来,杨集自然心知肚明。
缘由是执掌审判之刃的官员也有自己的派系、也有自己的派系利益、也怕‘属下’有朝一日背叛自己;而封德彝两面三刀、卖‘主’求荣的举动,坏了官场规矩、引起了公愤;于是大家便拿他开刀,让自己的“属下”引以为戒。
“正是这个职务!”苏亶嘿嘿笑道:“本来,虞世基上位的可能远远超过我……。”
“等等!”杨集打断了苏亶,问道:“虞世基又回来了?”
“回来了,他现在是内史省通事舍人。”苏亶解了杨集之惑,接着又说道:“大王呵斥封德彝时,将他提了提,他便失去了竞争的资格。否则的话,哪里轮到我啊!”
杨集点了点头,指指大门:“进府再说吧!”
“多谢大王,不过不必了,我稍后还要去劝善坊坊署坐镇。”苏亶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我是听说阴司马他们都回京了,打算抽个时间和大家聚聚,大王务必赏光!”
杨集自无不可,便说道:“你安排吧!只要大家在京,一定到。”
“就这么说定了!”苏亶拱手道:“卑职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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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位于安业坊的虞府华灯初上,朱色灯笼从大门至后院点起,如同火龙般照耀前厅后院,整个府邸明亮如昼、璀璨辉煌。
后院楼阁之内,丝竹管弦之音在带着雨意的凉风中飘荡,几个衣裙艳丽、身姿曼妙的少女,正在二楼随着充满江南的乐声翩翩起舞。虞世基坐一张圆形桌案前用膳,两个新进婢女侍奉左右。
虞世基以前不是这样的,他刚刚入仕的时候,始终保持名士气度,不仅为官清廉,而且在生活上,也和弟弟一样朴素。但是娶了娶了续弦妻子孙氏后,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孙氏长得花容月貌、国色天香,媚而淫/荡,野心大、无贞洁观,前夫死后不到一个月,便在灵前勾引了虞世基。自她携前夫子夏侯俨再嫁虞世基后,过上了奢靡的日子。受其影响,虞世基无复先前素士之风。
他为了保持这种庞大的开销,利用职权之利,开始收受贿赂、卖官鬻爵。虞世南见兄长自甘堕落,自己又屡劝不改,便慢慢的断了往来。
虽然离开中枢几年、被罚一笔巨财,可是虞世基当内史侍郎期间,他肆无忌惮的贪污、受贿,积攒了无数财富,仍有数之不尽的财富;他在云州开阳县当县令时,为了争取早日回归朝堂,非但不敢贪污受贿,反而倒贴大量财富去经营政绩,这也是他将贫瘠的开阳县经营得百姓尽欢颜的原因所在。
按说,虞世基现在应该装孙子才是,可他过惯了奢华的日子、手中又有大量财富,岂能像弟弟那般甘于贫贱?
“家主,大郎回来了!”这时,一名仆人进入房中,低声禀报。
“让他进来吧!”虞世基把鸡骨头吐在一旁的瓷碗上,婢女拿着手帕帮他擦了擦胡须以及嘴上油污,另一位婢女连忙递上茶盅。
不大一会儿功夫,其继子夏侯俨走进楼阁,行了一礼,低声道:“阿耶!”
虞世基令婢女、歌女退下,不紧不慢的呷了一口茶,向夏侯俨问道:“人见着了没有?”
夏侯俨脸色阴郁,饱含屈辱的说道:“阿耶,卫王府实在欺人太甚!”
今天,虞世基在楚国公府前,目睹了杨集拿他的名头去证明封德彝之不堪,心中的愤怒可想而知,不过杨集实非他所能惹,所以这个哑巴亏,虞世基不想认也得认,他担心杨集日后继续为难自己,便又派继子去送礼;而名目,则是多谢杨集关照虞世南,他这个当兄长的,代弟弟表示感谢。然而夏侯俨奉命去送礼,府门就都不去,就被王府门房管事轰了回来。
实际上,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杨集二子诞生之后,他奉命去了几回,可是王府尽皆不收。
“这回,又是怎么说?”虞世基皱眉问道。
“他们这回更过分,什么都没说,直接就是驱逐。阿耶,王府的人尽皆飞扬跋扈、嚣张无比;若不是得到杨集指示,想来他们也不至于如此。”夏侯俨阴沉着脸,愤怒的说道:“对了,我走出王府府前广场不久,杨集就回来了……”
虞世基目光闪烁,问道:“见着人了?”
“远远就见着人了!”夏侯俨脸色更黑了,说道:“不过他见的是到访的苏亶,而不是我。”
说到底,他怕杨集找由头收拾他,根本不敢上去打招呼;但同时,他没有完成虞世基交待、甚至连人都不敢见,此时害怕虞世基收拾他,也只好这么说了。
“嘭!”虞世基面色怒气涌动,猛拍桌子道:“好一个嚣张跋扈的幸进之徒,我迟早要雪此仇恨!”
他之所以三番五次派继子去送礼,不是他犯贱,而是不得不尔。因为杨集这个人,并不真清高,别人家所送贺仪,他照收不误,然而偏偏就不收他虞世基的贺仪。
如果仅仅只是“厚此薄彼”、瞧不起人、记仇而不收,那也就罢了。可是这里还隐藏着极其浓重的政治风向、还暗含着“虞世基是我杨集的仇人,你们自己看着办”的意思。
王公大臣、文武百官慑于杨集淫/威,在这种非常明显的暗示下,纷纷和他划清界限,不敢有所往来。而他虞世基不但位卑、还有重大污点,升迁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现在又遭到官场主流一起孤立、冷遇,这又谈何升迁?升迁不了,日后又如何再次辉煌?
他孜孜不倦派继子送礼,目的便是溯本求源,想从杨集身上打破这种“明目张胆”的孤立、争取官场主流的认同。如果破了这种“冷暴力”,他未尝没有机会卷土重来。但是通过王府的态度来看,一律失败了。
更让他受伤的是,杨集今天在楚国公府门前说的那番话,又令官员想起了他横行霸道、是敌则打击的行事风格了,职房中的同僚今天下午就纷纷疏远他了。
到了明天,情况定然更加糟糕!
这一点,他坚信不疑!
夏侯俨看了看怒火冲天的继父,低声道:“阿耶,杨集如日中天、皇帝宠溺;此时还不到作意气之争的时候,若是与其对抗,吃亏的反而是我们。然而月有阴晴、官有浮沉,杨集终有一天得不到好下场。依我之见,既然此路不通,还是算了吧!”
虞世基阴沉着脸、默然不语,苦思破局之策。
他也不信杨集能一直得圣眷,不说其他,单是杨集在军事上的成就,就有功高震主之嫌了;之前有杨素挡着,所以皇帝的警惕的目光还瞧不到杨集身上,甚至还用杨集来平衡杨素。可杨素不在了,皇帝哪能像以前那样重视、信重。
另外就是杨集竖敌太多,他是皇帝用来对付关陇贵族的利刃,令关陇贵族恨之入骨;在纸书、活字印刷术表现出来的坚定支持态度,又令天下士族咬牙切齿;一旦他失去帝心,或是有所差错,今天被捧得有多高、明天摔得就有多疼!
可他,一刻都等不起啊!
惹上了这么一个敌人,他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早知如此,也就不收宇文述的礼了。
夏侯俨见继父无计可施,忽然想到了一人,连忙建议道:“阿耶,封德彝足智多谋,但却落得个人见人厌的下场。阿耶此时若是收他为幕僚,还不得感激涕零、尽心尽力?”
虞世基心头微动,问道:“封德彝唯利是图,毫无忠诚之念,他先是背叛杨素、示好于我;可是我失势不久,立马又背叛了我。我怕他再一次背叛啊!”
夏侯俨笑了笑,说道:“今时非同以往,封德彝如今臭名远扬,日后没有人敢用他了,既然他已经无路可走,焉敢再次背叛阿耶?”
“说得也是!”虞世基赞同继子这个说法,吩咐道:“你去见见他,只要他愿意为我效力,我不记前嫌。”
“喏!孩儿告退。”夏侯俨行礼告退。
“等一等!”虞世基也想到了一个人,于是叫住了继子,起身上前道:“元敏之妻元韦氏、和齐王暧昧不清,要是她出面说项,对我大有裨益。你去找你阿娘,让她挑些古玩字画、金银玉器,明天就给元韦氏送去。”
作为杨暕曾经的老师、谋士,虞世基对杨暕的爱好、对杨暕和他姨姐之间的关系,自是了如指掌。
至于不守妇道的元韦氏,既然她心甘情愿的将身子交给杨暕,又岂是什么贞洁烈女?不过元家和齐王府皆不差钱,钱财等“俗物”怕是打动不了她。
“喏!”夏侯俨闻言,面色凝重的拱手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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