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回京城秦仲海只觉心中又烦又乱他既不想回宫也不愿回府更不希望碰上熟人一时之间偌大京城居然找不到歇息地方他在街上胡乱行走忽见街边有处烧饼铺子此时犹在早晨店家仍自招呼生意秦仲海见此地偏僻便走了进去也好歇息一阵。
秦仲海要了副烧饼吃在嘴里虽感酥脆芳香但此刻心头烦闷又怎吃得出滋味?他嚼蜡般啃着寻思道:“刘敬这老小子不知了什么疯这当口居然想造反嘿朝廷这下可多事了。”想起自己也涉在里头心头烦乱端起碗来把豆浆当作了酒水一饮而尽。
前几月薛奴儿以金轮暗算皇帝虽然瞒过江充等人却难以瞒过武功精强的秦仲海他早觉其中有诈恐怕薛奴儿真有意害死皇帝此时对照刘敬的说话果然如此。
那日皇帝命在旦夕自己赶到座驾之旁只要一伸手便能解了天子之危刘敬看暗杀难成索性抢先出手救人事后也好闪躲罪名至于薛奴儿的性命在弃车保帅的意图下自然随时可以舍去。看刘敬这人老奸巨猾手段阴险心机犹在江充之上。
秦仲海越想越惊用力痛咬烧饼直当成刘敬的肉来嚼想道:“刘敬这王八蛋好端端的为何要政变?他位高权重势力庞大皇上有哪点待他不好?他还能有什么不满?再说这老小子不过是个太监真要谋害皇帝之后难道还能取而代之么?到时天下英雄出兵讨伐他他又能讨得什么好处?”他猜想一阵想不出刘敬的用意何在心下只是烦闷。
他心烦意乱在那儿张口大吃老板见他咬牙切齿的吃着哪敢过来罗唆每逢一招手便急急送上一副烧饼一碗豆浆秦仲海无意间竞连吃了十来副烧饼把店中豆浆喝个一干二净店外行人见了这怪汉无不在那啧啧称奇。
吃喝良久肚皮快撑破了仰头看看时辰已近正午秦仲海举袖擦抹油腻跟着起身结帐那老板张罗了零钱塞在秦仲海手中。秦仲海正要收入钱囊心头忽起一个念头:“刘敬造反这事我该不该告诉侯爷?”
此念闪过全身忍不住一颤满手碎银铜钱翻洒一地。现下他若是透露机密给柳昂天刘敬必然东窗事罪诛九族死得惨不忍睹可他若不告诉柳昂天到时政权真要变动柳昂天一个不小心站错了边只怕也是满门抄斩的大祸那些知交好友不知还有几人能活?
刘敬政变在即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告知柳昂天此事可他心底却有些犹豫。
秦仲海呆呆看着满地碎银心中不知为何就是觉得不对劲。他背上有幅来历不明的刺青他师父又是怒苍山的五虎上将这些莫名其妙的事都让他心里升起一股寒意就怕自己的身世真与秦霸先有关。
倘真如此那他秦仲海非只不能在朝为官还算是朝廷的敌人了。连带的柳昂天、杨肃观、伍定远、甚圣好友卢云全会视自己为乱党余孽。
秦仲海用力摇了摇头他举脚将银两铜钱踢散飞得满地都是。心道:“不会的我绝不是逆党之子这一切都是刘敬编出来骗我的。”想忘掉刘敬所言但耳边全是他方才说的那几句话:“有个女人脑袋被人砍落死后**示众……有个男子被人剥皮分尸永世不得回归故土……这些你全当作是屁了?”
那饼铺老板看他行止怪异只惊得呆了忙唤道:“客官您还好么?”
秦仲海握紧双争猛地一举打在桌上震得木桌裂了开来。他心里明白倘若他真是秦霸先之子那父母双亲死得如此之惨真算不能瞑目了眼前刘敬若要造反可说是间接为他报仇他自该与刘敬联手叛国。可他若不是什么逆党之后只是刘敬设计收编他的计谋到时一个不小心徒然害死了柳昂天岂下可笑之至?
那老板见秦仲海满面怒火只吓得全身软不敢再说一字只躲到店里去了。
秦仲海想起柳昂天对待自己的多年恩义眼中慢慢生出温情他俯下身去一一捡拾碎银捡着捡又想到秦家惨案眼前都是那一家孤儿寡妇的身影心中竟是难决。
助刘则国灭反刘则刘亡可怜天下气运竟压在他一人肩上直教秦仲海喘不过气来。
秦仲海蹲在地下想起师父心道:“如果师父在我身边不知他会怎么说?”想到师父心下一阵温暖好似汪洋中见了岸九州剑王从小抚养他长大虽然待他颇为严厉但两人仍有父子般的微妙情感。
秦仲海叹了口气寻思道:“无论如何天下问只有师父明白我的身世等此间大事一了我定要寻他出来把话问个明白。”
正捡拾碎银间忽然脚步声响起一双靴子停在眼前听得气喘吁吁的声音道:“总算找到你了!你这几日跑哪儿去啦!”秦仲海听这声音好熟抬头一看却是韦子壮来了。
秦仲海面色微微一变此时情势危急他本就不想见熟人哪知还是给韦子壮撞见了。他收敛心神随即宁定道:“怎么了?韦护卫找我有事?”韦子壮嘿了一声道:“当然有事了!这几日侯爷两次三番找你出宫议事你都推辞不到究竟在忙些什么?”
秦仲海不答只缓缓站起身来唤过了老板将满手碎银都赏给了他跟着干笑几声回话道:“前些日子文渊阁在整理文献真的走不开。”韦子壮伸手搭上他的肩头笑道:“真是这样么?你该不会是怕见我这债主吧?”那日韦子壮借了秦仲海五百两银子秦仲海至今未还此时便提了这桩公案出来想来定是怕他耍赖。
秦仲海想起此事不由得尴尬一笑道:“韦护卫韦大哥韦老爷下月就饷银了你可别催我。”韦子壮啐了一口道:“谁来催你了?杨郎中从江南回来了只在侯爷府里等你商量大事你快些去吧!”;
秦仲海心中微微愁知道该来的跑不掉他伸了懒腰道:“成这便随你过去。”
两人一先一后缓缓往侯爷府行去。
秦仲海跟在后头脚步越走越慢他望着韦子壮微微福的背影想起当年相识的情景心下不由得满是感慨:“自我艺成下山以来已有十年了唉……当年见面韦老哥才新婚不久我也还是个毛头小子……嘿嘿几年下来他孩子也该有个七八岁了吧?说起来我们也相识好久了。”忽然之间泪水涌上眼眶朦胧中似乎见到诸多好友死于战火的模样秦仲海心神激荡直想把内情透露出来。
正感难以把持匆听远处有人喊道:“肃敬-回避-闲人莫看-”大官出巡秦韦两人自是避在道旁只见远处抬来一顶轿子当先公人举着一面大招上书七字正是“京城秉笔太监刘”韦子壮吃了一惊道:“怎么刘总管出宫了?可有什么大事么?”秦仲海知道来的是刘敬的座轿他叹息一声不愿正眼去瞧只转过了头把目光掠在一旁。
三日后刘敬便要政变倘若他出卖此人其事必败;但他若隐瞒不说也许北京就要改朝换代满朝文武尽皆大祸临头。秦仲海心中只觉又苦又难不知怎地他就是不愿出卖刘敬对自己的信任但也不愿柳昂天等人陷入危难满心烦躁间不由得长叹一声。
待刘敬离去二人便匆匆行到柳府此时已是下午柳昂天、杨肃观早已等候多时。秦仲海见了柳昂天不免心中有愧连忙低下头去道:“侯爷。”柳昂天骂道:“这当口才来八成又去喝酒了!对不对!”
秦仲海给他胡骂一阵两眼忽地一红柳昂天待他的恩义着实非小柳门诸人中柳昂天虽最倚仗杨肃观但以情感而言向来与他最为亲厚总把他当亲生儿子看待。秦仲海心想:“这十年来咱俩不知相骂过多少次了。唉……倘若侯爷有什么意外我……我对得起他吗……”
柳昂天见他虎目红忙道:“你干什么?眼睛红成那样可是偷看女人家洗澡长了针眼么?”秦仲海笑道:“你猜得没错我正是偷看你老婆。”柳昂天大怒拿起鸡毛掸子去打秦仲海哈哈大笑闪身躲开眼见柳昂天待他如昔:心中只有加倍苦闷。
众人笑骂一阵各自坐定秦仲海见伍定远不曾回来便问道:“怎么?没找到定远么?”
那日伍定远辞官南下恰巧给秦仲海觉便急命人通报杨肃观以免生出意外。此际杨肃观业已归来却不见了伍定远不免有些惊疑。
杨肃观微微一笑道:“秦将军莫要担忧定远没事的现下只在卢知州府中养伤。”秦仲海惊道:“养伤?他受了什么伤?”
杨肃观叹息一声便把卓凌昭如何打造神剑伍定远如何约定比武两人如何在虎丘山激战等情一一说了。
秦仲海摇头叹道:“卓凌昭武功高强这下给他拿到神剑日后谁还能奈何他?”
杨肃观低声道:“此事不慌我这趟南下奉着侯爷之命已与卓凌昭和解。下月二十日卓凌昭若是信守誓约便会亲临大理寺揭江充的罪状。”
秦仲海陡听此事虽然心中另有大事还是吃了一惊他哼了一声道:“你***!这事如此重大你怎拖到现下才说?我是最后一个知情的吧?”
杨肃观看了柳昂天一眼却不答话。柳昂天轻咳一声道:“老夫吩咐肃观贤侄要他严守秘密不等卓凌昭肯盟约绝不外传此事。”
秦仲海心中不悦侧开脸去想道:“好你个侯爷居然也这般尔虞我诈把这等大事瞒住了我。”看来柳昂天知道自己性格刚强听这主意过于阴沈不免与他性情不合这才隐瞒不说秦仲海哼了两哼想起自己也有事瞒他只觉大家扯了个平谁也不欠谁。
杨肃观道:“论及卓凌昭之事不知秦将军有何看法?”秦仲海双手一摊没好气地道:
“你们生米都已煮成熟饭我还有啥好说?难不成还能叫你撤手么?”杨肃观咳了一声道:“快别这样了你若有主意只管说了便是大家都等着听呢。”
秦仲海听了这话却只斜了杨肃观一眼拿起茶碗自行喝了起来。却是懒得应答。
柳昂天见秦仲海这般神气反倒放心下来知道他无意深入此事。当即咳了一声点头道:“仲海没别的主意也好只是江充这人心机深沉就怕他另出奇谋把咱们的局给搅了……”说着便自分析局面与杨肃观谈了起来。
众人说了良久都在谈如何对付江充秦仲海心事重重根本无心去听此时刘敬另出奇兵别说什么审判江充了连皇帝的性命都如危卵一般江充的死活根本不在他的眼下。只是此刻情势浑沌他也不便提起此事只是哼哼啊啊地胡混。
说到后来杨肃观话锋一转低声道:“侯爷我这几日探听了消息据说刘敬前夜曾邀熊飞营的将领密谈不知有何图谋。咱们可得小心了。”秦仲海听他提起刘敬的动静心下便是一惊想道:“杨郎中的消息果然灵通这事他也知道了。”想起杨肃观查知此事背后冷汗竟是涔涔而下。
那熊飞营的总兵姓李双名保正乃是前朝老臣曾受武英皇帝拔擢重用爵位虽不及柳昂天但军旅辈分绝不在他之下刘敬无端与他联系自是引人疑窦。柳昂天摇了摇头想起李保正不日便要受调进京驻防心中更觉纳闷问道:“仲海你这几日在宫中行走可曾听过什么风声?”
秦仲海知晓的事可多了上从薛奴儿刺杀皇帝下至琼贵妃偷人无一不是耸动至极的大事但此时局面险恶异常秦仲海自知一言一行足以扭转全局还未想通其中道理之前决计不能多言当即耸了耸肩敷衍道:“刘敬一直想拉拢军中将领大伙儿又不是不知道?想那李总兵不日便要进京刘敬身为大内总管怎能不多加联系?杨郎中未免过虑了。”
柳昂天听他言之成理便自哈哈一笑道:“你这小子这么猾头连你也没看出端倪想来真没什么事情。咱们是不该杞人忧天。”秦仲海听了这几句话心头忽然一悲不知自己这般回答会给柳昂天带来什么样的悲惨命运饶他面皮厚如壁板此刻内心也是波涛汹涌他双手微微抖登给杨肃观看了出来。杨肃观嘿了一声道:“仲海你有点奇怪”秦仲海举起茶杯装作漫不经心的神气道:“有什么奇怪?”杨肃观沉吟片刻道:“你今日有些不同。”
杨肃观目光如此锐利秦仲海自是暗暗吃惊口中却道:“什么不同?八成是老子痔疮犯了这几日好生疼痛这才不同吧?你可要帮我看看?”说着将面盆大的屁股对准杨肃观便要解下裤子杨肃观吓了一跳。忙道:“你……你别胡闹!”
秦仲海作弄他一阵口中哈哈一笑心头却甚苦涩、众人商议已定卓凌昭此番赴京到案前去大理寺指证只要江充一个应对不慎便会大祸临头。柳昂天得了这个上风心下甚喜笑道:“仲海今夜不忙着回宫留在我府里吃饭吧!”秦仲海想到为难无比的局面深怕酒后言语有失摇头便道:“不了今儿个宫里有事还是改天吧!”
柳昂天颇见失望摇头道:“好久没和你喝酒划拳了本来我找了瓶百年好酒要与你同醉一场真扫兴了……”说着在那嘀咕许久。秦仲海不敢再听就怕人情之下自己一个冲动便把刘敬嘱托之事丢到一旁当即向柳昂天告辞行出。
秦仲海走到府外自往大街行去还没走上两步路便见街边行来一名少*妇这女人衣着华贵带着几名婢女正要回府秦仲海见这女子生得好生貌美肤白胜雪身材玲珑约莫二十七八年纪正是那七夫人想起酒家里青青托他打听声息秦仲海竟尔害怕起来急忙转头跟着往巷中窜入。
秦仲海躲在巷里只等着七夫人离开站了半晌也是水喝多了又是豆浆又是茶水竟有些尿急当下拉开裤档便在巷中洒起尿来。正舒爽问匆听巷口一人道:“秦将军好端端的路上行走为何躲到这儿来了?”秦仲海不必抬头也知说话之人便是七夫人秦仲海吓得魂飞天外一泡尿洒得左右飞射他运起全身内力慌乱间急急洒完跟着将裤档一拉拱手回身道:“属下见过夫人。”
那女子走了上来凝视秦仲海柔声道:“你最近还好么?每回见我就跑让人怪担心的。”说着伸手出去替他整理了衣领。秦仲海满脸尴尬往后退开一步干笑道:“夫人多虑了。卑职一时腹痛想要解手这才往巷中窜来万请莫怪。”
那女子面色黯淡叹道:“现下四处无人你别再称我夫人好么?”秦仲海长揖到地道:“夫人乃是主上爱妾身居家长卑职便算胆大妄为十倍也不敢滥用昔日称谓。”言语之间十分恭敬丝毫不敢怠慢松懈往日的疲懒更收拾的半分不见。
那女子痴痴看着他忽尔身子一颤想起了往事霎时泪光闪动轻声道:“仲海…仲海……前夜青青差人过来找我她说曾在酒家里遇上你问我近日光景你却置之不理……仲海……我嫁入柳家一年了这一年来你从不牵挂于我全然不记得昔日情份了么?”
秦仲海别过头去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卑职福缘浅薄命数如此夫复何言?”七夫人哽咽出声哭道:“没有什么命数不命数你哪日要带我走天涯海角我都跟着你!”说着泪水洒下竟尔抱了上来便往秦仲海唇上吻去。
秦仲海吓得魂飞天外身子往地下-扑双膝跪地磕头加捣蒜慌道:“夫人万莫如此!卑职一心效命侯爷只把夫人当作母亲敬拜请夫人再别提起过往之事侯爷面上可不好看。”那女子泪如雨下垂泪道:“我嫁给柳昂天那是情不得已的只盼早晚都能见你一面那就于心足矣……可每回你都如此薄情好似世间没有我这人……秦仲海你……你叫我好生失望……”说着掩面失声转身奔出。
七夫人离巷而去秦仲海喘息不已犹在地下磕头不敢稍动。
好容易脚步声远去秦仲海松了口气:心道:“逃过一劫了。”正要站起忽听一人笑道:“秦将军怎么好端端的却跪在这儿啊?。”
秦仲海吃了一惊心道:“这人脚步声实在轻缓我居然没听到!”他猛地抬头去看却见那人面目英挺腰悬长剑正是杨肃观来了。
秦仲海慌忙爬起尴尬道:“他***老子走路走得累了便跪上一跪也好恢复精神。”杨肃观听他胡言乱语知道他向来如此却不以为意。微笑便道:“原来如此看你跪在这儿我还以为皇上忽然驾到呢。”
秦仲海见他凝目望着自己眼神颇不寻常心中便想:“这小于一向精明方才七夫人找上了我他定然看在眼里嘿嘿我可小心了。”他伸了个懒腰道:“啊天色不早了老子有些累了该回府里补一觉啦!改天再聊吧。”杨肃观似知他在回避自己微笑便道:“不过晚饭光景秦将军未免睡得太早了些这样吧咱们去暍上一盅小弟作东。”
秦仲海微微一奇这杨肃观从不找他喝酒赌博今日却怎地这么好兴致不由得心下一凛想道::“这小子向来谨慎无事下登三宝殿他今夜可有什么阴谋?”
杨肃观见他眼神满是猜疑便笑道:“难得邀你喝酒可别拒绝我。卢知州刚到任定远对卓凌昭的事情又是耿耿于怀这些事你不能不知咱俩便来聊聊吧。”
秦仲海这几日虽然事多心烦但仍关切众多好友的近况他打量半晌颔便道:“行既然杨郎中做邀咱们便去喝上一杯。”杨肃观哈哈一笑颇见心喜当下一同离去。
两人行到街上连逛了几家酒铺只因晚饭时分店中都挤满了人连张空桌也找之不着两人二人又走半晌匆见一处污秽小店空旷旷的里头没半个客人秦仲海稍一辨认便知这店不是别的地方却是往昔卢云惯常光顾的那家肮脏小店。想起年前与卢云初次相遇便是在这个地方嘴角忍不住泛起了微笑心道:“当年卢兄弟为情所困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现下却中了状元嘿嘿算来老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哪!”
正想问杨肃观已走入店中他转头看向秦仲海歉然道:“实在对不住我事先没安排一时又找不到好地方只有请将军将就吧。”秦仲海不以为意哈哈笑道:“讲究什么?只要有酒喝老子上哪儿都成别拉我去粪坑就成了。”
说话问两人找了张板桌秦仲海正要去坐杨肃观却拦住了他跟着取取出手巾四下擦抹桌椅。也是那酒铺着实污秽稍一擦拭便抹出一大片黑油渍不知积了多少年的陈污烂垢秦仲海见他兀自忙碌忍不住笑道:“别擦了!等会儿还要吃酒你这般擦不怕把老板的火气擦出来么?”杨肃观微微一笑将手巾折起道:“秦将军说的是入境随俗既来之则安之将军这便上座。”说着率先坐了下来。
杨肃观身穿淡黄长衫下摆袖口稍沾桌椅立生污渍痕印望之极是显眼。至于秦仲海这人衣衫无论何时何地向来都是皱巴巴地东一块油渍西一滩酱油料来便算跳入烂泥堆里怕也脏不到哪儿去这桌椅上区区几点油斑泥垢自也算不上什么了。当下一股脑坐了下来屁股如同抹布般擦过倒替老板省了许多气力。
两人坐了下来店主人便来招呼这客店没几张桌子也没什么掌柜伙计就只一人在那照顾生意也甚清淡。杨肃观要了几盆热炒又捡了三五样凉拌跟着取过了酒壶杯碗便要替秦仲海斟酒。
秦仲海见那酒杯甚小登即笑道:“用这等小杯喝算什么好汉?”伸手抓了两只饭碗往桌上重重一放笑道:“文杨武秦便该有这种海量!”说着替杨肃观满满斟了一大碗。
杨肃观皱眉道:“这么大碗却要如何喝?”秦仲海哈哈大笑道:“一饮而尽方是真豪杰。”他举起酒碗咕噜噜地喝个精光跟着碗口翻转朝地下一比示意饮尽便等杨肃观来喝。秦仲海这几日心情烦乱早想伺机一醉偏生杨肃观自行撞了门来这当口寻他喝酒那是自找死路了。杨肃观见了流氓也似的拼酒法子如何不惊?当下摇手道:“在下酒量不及不能勉强……”话声未毕已听秦仲海两声冷笑眼神飘来满是不屑之意。杨肃观看在眼里只得苦笑道:“也罢今夜豪兴会饮肃观自是舍命陪君子。”举起酒碗霎时仰头饮尽神态甚豪。
秦仲海见他脸不红、气不喘地喝完这一大碗心下暗暗吃惊想道:“这小子定是每日在家中偷喝酒终于给老子抓到把柄了。”
正想间杨肃观已给他斟上了酒秦仲海见他举止温文周到便伸手去接酒壶笑道:“行了我自个儿斟酒不敢劳驾。”杨肃观却下放手摇头道:“难得能为将军效劳在下乐意之至。将军万莫客气”
秦仲海听他说得谦卑当即嘿嘿一笑道:“杨郎中跟别人一块儿你可以玩这套肉麻把戏在我老秦面前这些虚伪功夫全免了。”说着一把握住壶柄凝视着杨肃观;杨肃观哈哈大笑他将手指松开任凭秦仲海接过酒壶颌道:“秦将军和你在一块儿便是再阴沈的人也要开朗些;”秦仲海斜目看了他一眼抓起烤鸭腿大嚼囫图地道:“嗯……你这小子很阴沈……”杨肃观听了这话便是一声叹息道:“秦将军说真的我好生羡慕你。”
秦仲海听了这话忍不住便是哦了一声杨肃观文学既高武功也强人品更是俊雅迷人此时却无端来羡慕自己这个流氓头真不知是何用意。秦仲海笑道:“你羡慕我?我有什么好让你羡慕的?你羡慕老子常去宜花楼么?”这几句话倒也不是胡说他除了常去风月之地以外倒不知杨肃观要羡慕自己什么。
杨肃观摇头道:“你这不是取笑我了?我生来家教严谨难能自在若能似将军这般洒脱逍遥真不知有多快活。”他见秦仲海似笑非笑尽在瞅着自己料来不信自己的说话当即哈哈一笑道:“也罢便算羡慕你常去宜花楼好了来咱们这就敬宜花楼一杯。”说着举起酒碗霎时又暍个干净。
秦仲海大笑道:“看你这么痛快老子也开心起来了来!一会儿一起去宜花楼!老子介绍个姘头给你!”他平日少与杨肃观出门同游两人相识已达七八年之久此时却是头一回私下出来吃酒。哪知竟然十分投机一时雀跃连连。
两人喝了几盅秦仲海夹了一筷子牛肉丝边嚼边问:“怎么样?你这回去长洲到底遇上了什么事说来听听吧?”杨肃观听了这话却只叹息一声并不言语。
秦仲海见他面带苦闷想起顾倩兮已与卢云跑了忍不住笑道:“你干什么啊?长洲见不着心上人你老兄便成这龟儿子模样?”杨肃观知道他指的是顾倩兮忍不住眉头一皱道:“我哪来的心上人你可别胡绉。”
秦仲海嘻嘻一笑道:“好啦:心上没人下打紧床上有人就好了。你老兄既然号称“风流杨郎中”京里这许多姑娘哪个不是爱煞了你吃亏一回又算得什么?我明日帮你传扬出去包管因祸得福张家的闺女李家的寡妇全都往你床上挤来啦!没有心上人床上满是人哈哈!哈哈!”他越说越高兴直是欣喜欲狂。
杨肃观呸了一声拂然道:“你当我是什么?急色之人吗?”秦仲海笑道:“可你也不是什么专情角色老子又不是不知。”杨肃观长眉一挑道:“何以见得?”
秦仲海举起酒碗大口喝干笑道:“你这人重利害多于重情感爱名声甚于爱性命虽比老子小了七八岁却是个狠角色似你这般人怎会放不下情场纠葛?说你不专情那是抬举你了该说你天生无情才是。”
杨箫观听了这番话却是哈哈大笑只听他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仲海也!”举起洒碗道:“你我同是当朝的狠角色这碗不能不喝。”说着又是一大碗喝下可说爽气至极。
秦仲海见他一饮而尽却只含笑来看全不动身前的酒碗。
杨肃观见他不饮当即道:“秦将军为何不干?”秦仲海摇头道:“我秦仲海虽也计较利害但生性租疏只爱痛快豪迈的举动比起你杨肃观的心机城府那是差得远了这碗如何能喝?”
杨肃观笑道:“秦将军过谦了今日我找你喝酒那便是敬重你的人才武功阁下何须自谦?”
秦仲海心道:“他要说到正题了。”当下装作茫然不解道:“我天生粗胚有什么人才武功?杨郎中所言叫人好生难懂。”
杨肃观微笑道:“秦将军这般说话岂不愧煞天下英豪?”
秦仲海哈哈一笑道:“你太抬举了。世间高人所在多有我区区一个小子却又算得什么?”那日他在华山斩灭烛火便曾出言自谦自承不敢与群雄并肩看来真有自知之明了。
杨肃观哦了一声道:“听仲海如此谦冲好似天下满是风流人物。却不知阁下心中的英雄是谁?可否托了出来也好让小弟瞻仰一番?”
秦仲海嘴角斜起:心道:“***这小于要点酒论英雄了。”当年曹操与刘备约在花园饮酒便有一段煮酒论英雄的豪举看来杨肃观有意效法先贤也想来品评天下风流人物耳听杨肃观催促秦仲海哈哈一笑随口敷衍道:“说起我心目中天下第一的英雄自然是当今圣上了!他年少时临危受命接任皇位一手文章又是盖世文才这般人品自是当今大英雄!你说是么?”
杨肃观听罢却是面带讥嘲道:“仲海之言莫非要逼我诽谤当今?”秦仲海心道:“这小于好狂。”口中却道:“你有话直说。我绝不会外漏半句口风。”
杨肃观微微一笑道:“人生难得几回醉?趁着今夜酒兴我不妨明说。当今圣上气量狭窄用人目光如豆若非如此朝政怎会如斯败坏?官场风气又怎会如此贪婪?这般人若称英雄岂不令人齿冷?”这话犯了杀头重罪但杨肃观竟是侃侃而谈丝毫不惧想来是多喝两杯这才口无遮拦。
秦仲海情知如此连连点头道:“你所言不错。”这附和之言也是充军之罪只是秦仲海向来粗鲁也管不到这许多了。
杨肃观笑道:“还有呢?除了皇上以外方今能入你眼下的英雄不知还有几人?”
秦仲海目生异光嘿嘿冷笑道:“江充世之枭雄称霸当今无人能挡可称英雄矣;”
杨肃观闻言竟仰头大笑声震屋瓦只把泥沙震得飕飕而下。
秦仲海惊道:“你干什么?中邪了么?”
杨肃观冷笑道:“江充虽精权谋但为人多疑善变好利忘义这等人之能嚣张全因昏君所致。放眼明日不过一阶下囚而已。”
秦仲海悚然一惊道:“那刘敬呢?此人心机深沉谋划百出又兼武功精强可称英雄吧?”杨肃观嗤地一声道:“刘敬手段虽高格局却低只擅宫廷之斗却不明天地之变。是以身居内官之数年来不能培植亲信挟制江充。照我看来此人已是昨日黄花不堪一顾。”
秦仲海见他连着斥骂当今两大权臣:心下也是暗暗罕异当即道:“好吧!既然这两人都不入你的眼那咱们侯爷呢?他北抗蒙古西敌也先数十年来战功彪炳这种莽莽苍苍的英雄气魄当世能有几人?”他举起酒碗一饮而尽以表对柳昂天的敬意。
杨肃观也举碗痛饮却是不言不语、秦仲海笑道:“怎么样?侯爷该是你心中的英雄吧!”杨肃观叹了一声道:“我追随侯爷已有七年但他临事不决常自犹疑虽对下属亲爱却因气量有限不能重用奇人异士以致今日柳门人才虽多却难与江刘两派抗衡此吾心之忧矣。”
秦仲海情知杨肃观所言不假心下不禁微微叹息。倘若柳昂天是见机极快的人他今日也不会隐瞒刘敬密谋造反一事了。他摇了摇头道:“朝中三大臣都被你看扁了当今天下还有谁入得你眼?”
杨肃观端坐持酒沈声道:“当今天下英雄唯有你和我!”
秦仲海大吃一惊碗里酒水洒了出来。
杨肃观昂然道:“你秦仲海貌似粗莽实精心计权谋诡诈你一望即知。再加你量大如海视钱财美女如云烟唯有你这般见识狂士如卢云方能为你所用。秦将军你这般心机气度久后必成当世英雄!”他举起酒碗大口喝完。
秦仲海见他如此推崇自己心下只感骇异寻思道:“看他马屁拍得这等很今日必定有事。”他正自心疑猜忌又听杨肃观道:“仲海你我往昔虽不亲近但日后不妨多所交谊以谋重振大业如何?”
秦仲海早巳算到此节当即嘿嘿冶笑道:“什么重振大业?肃观说的可是干掉江充么?此事我一向赞同啊你何必忧心呢?”杨肃观哼了一声道:“仲海啊仲海你别小看我杨肃观。你今日有事瞒我当我看不出吗?”
秦仲海心下暗暗诧异嘴中遮掩道:“我哪有事瞒你?你可别胡思乱想。”
杨肃观嘴角微斜道:“在我面前你不必装傻了。这几日东厂与你走得近必有什么图谋吧!”秦仲海大吃一惊碗里酒水险些溅了出来他心念急转寻思道:“他若知刘敬密谋造反一事东厂诸人死无葬身之地。我得要探他一探。”当即抛出假绣球问道:“你说的什么同谋可是薛奴儿误伤皇帝一事么?”
杨肃观双目一亮道:“听说此事有诈却不知详情如何?”
秦仲海心下稍定暗想:“看他紧张成这个模样连这点老掉牙的消息也不知怎会晓得刘敬谋反一事。”他见杨肃观不知内情便随口胡扯道:“我是听别人说的好像薛奴儿净身时没割干净搞上了皇太后后来被皇上撞见脏事薛奴儿便想下手谋害皇帝还好给刘大人拦下来了。”
杨肃观半信半疑皱眉道:“没割干净?世上怎有这种事?”秦仲海低声道:“杨郎中有所不知听说他割的时候没割稳只割掉小部份后来又长出来了……”
杨肃观听他满口胡说八道摇头苦笑道:“你还是信不过我。”他叹息一声旋即站起身来拱手道:“今夜良晤十分尽兴。盼将军不弃来日还能再聚。”
秦仲海也自起身问道:“你要回去了?”杨肃观叹道:“今夜兴高言多必失恕小弟不胜酒力得早些回去安歇了。”说话间脚下微微踉跄竟有些站不稳了秦仲海哈哈一笑伸手扶住笑道:“你小心些可要我送你一程?”杨肃观摇头大笑道:“不过喝个几杯焉能有事?”他袍袖一拂俊目回斜当下便要离开谁知实在喝多了饶他平日精明能干此时脚下也是一滑险些摔倒在地秦仲海笑道:“还说不必我送?看你小于醉成这德行?”他自行唤过店家替杨肃观会了钞这才将他扶了起来二人直往杨府行去。
文杨武秦难得真心相谈秦仲海看着夜空只觉今夜星光灿烂真比平日更加动人一时之间嘴角泛起了微笑。
行到杨府秦仲海正欲敲门杨肃观一把拦住喘道:“别敲……我家教严一会儿我爹见我喝成这幅模样定会大大生气。秦仲海倒不知杨大学士管教儿子这般严厉他嘻嘻一笑暗自庆幸自个儿无父无母跟着手指高墙道:“你内力还在?可跳得过去吗?”杨肃观醉眼蒙胧点了点头霎时提气一纵飞身过墙。
秦仲海心下暗赞:“这小子不愧是少林寺出来的酒醉之下还能使出这等轻功。”
正想问只听哗啦一声杨肃观好似掉到了池塘之中秦仲海吓了一跳连忙跳上墙头果见杨肃观摔在水池里全身**地。秦仲海啧啧摇头下墙将他扶起杨肃观低声嘱咐:“小声点别让我爹爹听到了。”秦仲海笑道:“都这么大的人了你怕他个屁?”杨肃观叹息一声便要站起忽地酒意上涌昏昏沉沈间竟又摔在秦仲海怀里。
秦仲海拍了拍他的脸颊叫道:“嘿!快起来了!”叫了两声耳听鼻息细细杨肃观竟已熟睡。秦仲海凝目去看只见月光洒在他英挺的脸上看来好似个纯情天真的大男孩实难想像适才他在客店中口出豪语的模样。
秦仲海微微一笑:心道:“肃观虽甚聪明老练其实还只是个孩子。他父亲杨大学士管他太严才让他变得这般老气横秋。”
秦仲海仰望星空想起后日刘敬便要举兵谋反到时只怕柳门大祸临头非只柳昂天有事怕连杨肃观、伍定远、韦子壮、卢云等人也要受到牵连。此时此刻若不能透露一点口风日后好友死伤殆尽却要他心中如何不愧?
秦仲海咬住银牙浓眉纠结:心道:“刘总管啊刘总管非是秦某有意反叛我总得让自己兄弟准备一下也好应付变局。”他俯身到杨肃观耳边压低嗓音道:“三日之后午夜子时天地必有大祸你让侯爷到城郊威武兵营避一避。”他不言明何事生更只字不提刘敬要攻打承天门一事只稍稍提点让柳门诸人先行准备则个以免卷入祸端。
杨肃观迷迷糊糊地道:“什么三日后有大祸?你说什么啊?”声音低微难辨却是醉得厉害。
秦仲海识得杨肃观已久知道他心机深、城府重只要自己稍微漏个口风他定能不负所托自可将话带到当下也不再多说转身便行。
便在此时忽觉远处传来一阵阴侧侧的笑声秦仲海抬头一看只见一人站在远处树梢正自凝视着自己这人面目阴沈秃顶无却是刘敬搜罗而来的高手二人曾在庙中见过一面。
秦仲海心下暗暗吃惊才知自己的行踪已被东厂盯上。天幸适才自己说话之声极微又只贴耳说了一句想来不至被人现。
秦仲海见那秃顶男子望着自己神态下善便自哈哈一笑挥手道:“夜深了老兄一路盯哨可真幸苦啦!”那人森然一笑冷冷地道:“秦将军守口如瓶称君子背地中伤是小人。盼你记得。”话声甫毕双足一点霎时飘出墙去竟已隐没不见。
秦仲海见了这等轻功也是暗自吃惊。寻思道:“好险没在侯爷府上漏口风不然这条命怕已不在了。”
秦仲海冷汗流了一身提气纵身也往墙外飞去身法闪动中自回西角牌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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