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阜城门飘扬了一面替天行道的旗帜那是面怒字旗。
哒哒哒哒清脆的马蹄声从沙地传来马背上坐了一个人红盔红甲、像是烧起了一团火他的马儿却是黑的黑得像是从地狱里冒出来的。
唢呐息了鼓声止了敌方单枪匹马兵临城下距离北京城门仅仅十里正统军上下自是如临大敌。情势前所未见那厢勤王军四王会集也在帅帐里紧急备战。只听德王爷微微喘息:这厮当真猖狂!一个人便要挑倒咱们百万大军?大哥你去和伍定远说一声我要遣我骠骑营第一勇士出阵便算伤不到他至少也要挫他一点锐气!
庆王爷怒道:不必陪他玩!这厮既然单枪匹马而来咱们何必和他客气?转身喊叫:来人调出两万兵马分四路包抄务必生擒此人。手下接令而去传出大批兵卒正要出阵巩志、高炯已驾马赶来急喊道:几位王爷把你们的人马撤下去千万别来坏事。
庆王爷大怒道:谁坏事了?本王是要生擒他啊。巩志劝道:庆王爷您若心存此念小心自己反被生擒。德王、临王相顾愕然庆王爷不惊反笑:生擒我?那好啊他想单枪匹马杀进来咱们刚好来个瓮中捉鳖岂不快哉?
双方强弱悬殊之至朝廷这厢百万勤王军坐镇尚有十万正统军帮衬名将如云、猛将如雨岂惧敌方区区一人?正叫骂间却听徽王道:老四听话把你的人撤下去。
庆王心下拂然大声道:二哥你话声未毕却听徽王道:老四拿起你的远筒瞧瞧陆孤瞻。
庆王微微一凛忙望向远方提起远筒一看这才觉陆匪早已远远避让回到了饿鬼人海当中。徽王爷道:陆孤瞻武功如何天下有目共睹你想他为何不替怒王助阵?
众人心下一凛却也猜到了几分内情。自知那厮极为自负不许旁人插手战局。
依此看来此人当有十二万分把握冲撞城下百万军。
这徽王爷虽说兵败霸州其实为人甚是精明否则也不会受正统天子器重总管勤王军四大营。眼看庆王嚅嚅啮啮却也不敢坚持了巩志又道:徽王爷我有个不情之请盼您应允。徽王爷道:巩师爷有话直说不妨。巩志道:我希望四位王爷即刻回城暂避锋头。
临王爷愣住了大声道:什么?为何要咱们闪避?高炯道:王爷您若不想撤入城里便要有战死的准备。庆王爷又惊又怒:放屁!放屁!他他只有一个人啊!
去过潼关的将领都明白这怒王早年出身朝廷效命于征北大都督麾下每逢北疆出征动辄单枪匹马、深入敌营直是个亡命赌徒的作风。中年后他重建怒苍行事风格更加诡谲难测每回大军野战必遣单骑先行纵使吓不退朝廷万军也要重挫敌方锐气最是厉害不过。看他此番亲自上阵一会儿飞骑冲杀突施暴手必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巩志一片好心徽王沈吟半晌毅然道:此事休得再提。我等总管勤王军倘使临阵逃脱了军心必乱岂不反中那厮的奸计?
徽王此言亦有道理毕竟怒王背后尚有千万饿鬼倘使勤王军动摇他定会趁势攻杀以此人作风之辣一会儿攻势必如排山倒海绝非陆孤瞻领军所能望其项背。听得此言其余三王频频称是巩志、高炯却对望一眼咳嗽道:王爷不瞒您说咱们希望您您能交出兵符让我等接管勤王军。徽王大吃一惊其余三名王爷则是勃然大怒:巩志!你欺人太甚!刷刷数声庆王、临王都已挚剑在手高炯也手按刀柄正要抽出兵器却听一人道:都退下。
众人一转头只见人群里行出一员大将正是正统军大都督到了。
万众注目之人姓伍名定远。号曰国之干城今番秦仲海提刀汗马而来也只能仰仗他出面克敌了。临王爷怒道:伍定远!你你也要夺咱们的兵权么?伍定远道:王爷请莫多心。一会儿我出阵会敌倘若不幸战死我正统军上下从此听徽王一人号令。
众参谋大惊道:都督!您怎说这丧气话?伍定远道:我心意已决你们不必多说。
伍定远有开山裂海之能出阵入阵势若万钧如今却预先嘱咐了后事说话间更将兵符解下正要交出却听徽王爷道:且慢。把手一挥大声道:来人!取酒水来!
左右亲兵送上酒水徽王爷亲奉一碗朗声道:伍定远你乃国之大将岂可轻言生死?本王且以此杯水酒预祝你旗开得胜。听得徽王并无觊觎之心众参谋都愣了伍定远也不多话躬身便道:谢王爷赐酒。接下酒碗喝下一大口双手奉还。徽王也不忌讳残酒便一口喝干了另依着军中习俗将碗砸到了地下为伍定远送行祈福。
正统、勤王两军不睦已久虽不至见面即杀却坐不到一张凳子上。如今国难当头两大脑尽释前嫌只是旁观众人反而更加不安隐隐觉得此战不祥恐有将星殒落。
一片寂静间伍定远已要出阵了。两旁兵卒牵来了战马道:大都督冲阵马已到。
众王凝目去看却不由咦了一声只见这匹战马左眼已瞎老迈消瘦走起路来更是一拐一拐地别说与千里神驹相较看这瘸腿老态怕比骡子还要不如。
怒苍名驹无数本寨有赤兔马、玉狮子虽不知怒王骑乘何等神物总之不在双英三雄之下可伍定远却只骑了一匹龙钟老马三赢五驽没打便输了八分。德王爷二话不说当即翻身下马道:伍都督你骑我这匹马吧。
德王爷是本朝伯乐总管骠骑三千营座骑更是万中选一号曰虎影。此马不知何故极为害怕自己的影子平日只能遮其双目否则一旦觉影藏蹄下便要足狂奔直至摆脱身影为止时人见其畏影如虎便戏称其为虎影。竞无双足与赤兔马争先。
德王爷钟爱虎影此刻却大方相借正等众人感恩致谢哪知高炯、岑焱等人却是相顾无言好似不在眼下。德王爷恼道:乡下人!你们晓不晓得我这马是何等来历?
岑焱咳道:大名鼎鼎的『虎影』天下谁人不识?王爷您这马太珍贵了您还是骑着打打猎、春郊游多好啊?德王爷心下大怒没想自己慷慨借马却得回了冷嘲热讽正待反唇相讥却听巩志道:大家噤声。
哒哒、哒哒蹄声渐渐逼近距离城下只在五里突然之间四下啡啡马鸣帅阵里百来匹马儿惶惶不安都想脱缰奔逃兵卒们拼命鞭打却还管不住转看那虎影虽已遮住双眼却也是飕飕抖前蹄不稳似欲跪下。
德王爷熟知马性却是生平次见识这等怪事忙道:怎么回事?巩志道:异兽将临。众王愣住了:什么意思?高炯提起了远筒道:王爷自己看吧。
德王爷接过远筒急来远眺眼里登时见了一名武士身穿红甲低沈脸面当是传闻中的怒王了。他微感骇然不敢多看忙朝敌将的座骑瞧去。
从远筒里望去眼前现出一匹丑马黑底杂毛颈短腿粗甚且大腹便便征验了马经的五驽之相依此看来此马绝非良驹却不知怒王何以选它为座骑?
正茫然间却听高炯附耳道:王爷请细看这马的眼窝。德王凝目细看只见这匹马眼下生了白毛好似垂着泪水不觉惊道:承泣?巩志道:正是承泣。
承泣为马经术语意指马有旋毛于目下传闻此相大凶妨主能害死主人便如当年刘皇叔的座骑的卢一般占曰:奴乘客死主乘弃市。
德王大感错愕没料到怒王的座骑如此不祥他凝目去看马尾却见马尾散乱彷佛狗尾巴不由骇然道:等等这这是『犬尾』高炯道:王爷请再看马腹、马蹄。
德王喃喃忖忖提着远筒眺看只见马腹生满乱毫蹄上带了杂纹愕然道:腹有旋毛四蹄颠反如倒履那岂不是巩志接口道:负尸衔祸倒履妨主。此马全身上下一身兼具十三凶。听得此言徽王、临王、庆王全都转过头来了人人眼中带着骇然。
龙鱼河图有言善相马者必观十三兆颈、脊、尾、、蹄、足、眉、腋、嘴、齿十三处中只消一吉便成千里神驹反之若有一凶便成承泣、的卢万万骑乘不得。
庆王爷惊道:十三凶?这这马岂不是全身不祥了?巩志道:没错这马出生时便有异象从头到脚共十三处不祥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徽王爷沈吟道:这马如此不吉还能骑么?巩志道:当然可以。十三凶齐备之后它就成了另一样东西。
德王爷熟读马经心念微转霎时失声道:你你说的是『马见愁』?巩志颔道:万马中神马王马见愁。
德王张大了嘴满心骇然间竟然说不出话了。
马马颈、马尾马吻、马腹马蹄各有凶象这些凶兆若得其一便成了妨主凶马祸害人间岂料十三凶齐备之后却能脱胎换骨成了万马中神、马王马见愁!
余人听得对答无不相顾茫然不知马见愁是什么东西?正待要问却听庆王爷喊道:看!大家快看这些马!众人急忙转头不觉都是一愣只见营里寂静无声满营马匹趴伏跪倒一只只都是战栗抖似要迎接什么东西。
众人愕然道:这这是德王爷苦笑道:马神已临。
父老相传马中有神号为马见愁。此马若论脚程远比不上日行千里的赤兔、虎影然而真到道上竞之时却没一匹马跑得过它因为马见愁一旦现身便如马神降临万马吓得跪地不起屎尿俱出路都走不动了遑论与之竞赛争道?
德王爷叹了口气自知怒苍有黑象大骊、赤兔天马皆是人间珍宝这些神驹或隐藏深山或日行千里过去朝廷千方百计却都诱捕不到谁知怒苍却有法子捉回养驯?过去他百思不得其解如今见了马见愁方知其中道理。
马神逼临已至阵前三里骠骑三千营当其冲全营马儿尽皆跪伏。莫说赤兔马日行百里便算日行千万里一样让人牵回家去。
庆王骇然道:什么玩意儿?这马凶成这模样谁还敢骑?巩志道:相传马见愁只能负重二两一再重就负不动了。徽王沈吟道:二两一?什么意思?
马有旋毛人有断掌正问话间阵后却传来伍定远的嗓音:相传能乘马见愁之人八字不能重过二两一。众人心下一凛方知二两一是命理之意。
秦仲海也是个不祥的人他克父克母、克妻克子上从业师下至好友六亲全数克光如此鬼见愁无怪能骑马见愁狂人骑凶马两相凶克恰是刚好。
话声未毕猛听蹄声大作众人回去望只见一马越众而出伍定远骑于瘸马之上手提铁枪正从属下手中接过了军旗听他驾地一声瘸马人立起来啡啡高鸣颠拨摇晃间便已奔出阵去。若非伍定远身手矫健之至恐怕早已摔下马去。
庆王爷猛吃一惊:这这瘸马是何来历?为何不怕马神?高炯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众王茫然道:什么意思?巩志道:十年前正统建军朝廷拨下数万匹战马如今十年大战下来当年的马儿尽数战死只余下它一匹孤单存活。
众人啊了一声方知这匹瘸马打过一场又一场的大战也一次又一次从战地尸堆里走了出来现今它的同伴都已离开了人间只剩下它瞎眼瘸腿、孤零零地活在这尘世上。
生于藏武、死于北关这硕果仅存的最后一匹战马历经千锤百炼见证过无数死难也使它越了一切凡马足与马神匹敌。如今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这垂垂老矣的冲阵马今将再次背负五军大都督前去迎战万马中神。
轰隆隆轰隆隆冲阵马出征了大地卷起一道尘烟只见伍定远手举军旗一路高展正统军威直朝阵前飞驰而去。看这冲阵马虽是又瘸又瞎却显得倔强凶狠奔驰之竟不亚于名驹。双方越逼越近约莫到了百尺开外冲阵马突然人立高鸣声响悲切如同哭泣。众人心下一凛都知道它见到了马见愁。
两军脑终于照面了冲阵马好似放声大哭人人听在耳里眼眶不自觉都红了。伍定远拉停了缰绳容情也甚沈郁。双骑相距百尺遥遥相望霎时之间敌方总帅深深吐纳将手中怒字旗向地一掼插入沙地之中。伍定远也举手奋劲将正统大旗钉于地下。
两面旗帜对峙飘扬。东方是京师西方是饿鬼两边阵地相隔十里城上城下一片寒寂卢云也静下心来凝视两位故人。
天下瞩目之战秦仲海动千万饿鬼而来伍定远也率正统军迎击现今双方主将单骑赴会已将面对面、堂堂正正的一战。
正月本该清寒今早却是日头熊熊众将极目眺望依稀可见来人足跨黑马身着红甲只是阳光太过刺目照得马背上的人影模糊不清瞧不清楚五官。唯独一身红盔红甲反照火光望之神威凛凛霸气慑人。
一片寂静间伍定远提起铁枪指向西方提声呐喊道:秦将军——秦——将军——、秦——将军——伍定远内力浑厚披罗紫气运气更有独特法门一时声传四野隐隐回声宛如闷雷满场将士听在耳中莫不又惊又佩。
十年下来伍定远声名鹊起威望无人可及每年与蒙古比试的魁星战五关正道人士莫不趋之若骛早将他视为国之干城如今驾临战场气势自也大为不凡。只见他从马鞍旁取下一只皮囊朗声又道:秦将——军——还记得柳侯爷否?
卢云低呼一声万没料到几万双眼睛盯着伍定远却会当众提及柳昂天之名。其余阿秀、胡正堂、正统军、勤王军兵卒听入耳中却多半一脸茫然想是不识柳昂天之故。
闻得善穆侯之名怒王沉默以对伍定远则是高举酒袋朗声道:秦将军!你我相识经年系出同门!本该是知交契友岂料世事难测今日只能阵前为敌?念在柳侯爷的情份上我且以水酒相邀请你上前把盏共谋一醉再做厮杀如何?
伍定远甘冒朝廷之大不讳阵前邀敌共饮四王听在耳里莫不为之一愣上从校尉下至军勇人人议论纷纷。连胡正堂稚龄孩童也忙附耳来问阿秀:秀哥伍伯伯要和这坏人喝酒不怕皇上生气吗?小孩嘴里讨实话听得此言卢云不由低下头去轻轻叹了口气。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自十三年前天绝神僧圆寂以来怒苍朝廷开启战火天下就此一分为二朋友变仇人、仇人变朋友楚河汉界、泾渭分明纵以伍定远地位之高一旦想跨越这道界线少不得也要引一阵猜疑。
秦仲海是个豪迈之人岂料伍定远邀了几声却是动也不动好似转性了。伍定远毫不气馁朗声又道:秦将军!你我战场争逐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不愿与我饮酒那也罢了然而伍某这里请教你一件事这数年以来无论战况何等紧急伍某何曾加害过你的亲人家小?何曾以他们为质相胁?将军何妨蒙心自问为何伍某这般义气?
此言一出人人都是微微一奇连卢云也留上了神。秦仲海身世之惨天下知闻当年他父亲造反母兄皆遭朝廷屠戮以致今日六亲骨肉皆冰炭却还有什么家人故旧留下?
伍定远点到为止并不多加解释只见他提起皮囊咕嘟嘟地饮落酒水豪声道:将军!公义也!非私仇也!你我战场交锋所为乃天下大义!故伍某从不以私加害!可我反问你一句你为何要动灾民来京?你该知我军的能耐!伍某一声令下便要让千万人血流成河!这些百姓死有何辜?你又于心何忍?秦仲海!你若还是当年那条好汉今番便给我一个答案!
说到激愤处将酒囊捏得破碎酒浆崩出落得满脸尽是酒水望来如同流泪一般。
旷野间静如深夜伍定远不再多说百万大军也在等候答案究竟秦仲海有何要求?
他为何要动千万饿鬼来京?莫非真要大闹天庭不成?
伍定远义正词严对方始终默不作声也不知是心下有愧抑或故作不闻。伍定远眼中渐生杀气沈声道:秦将军我言尽于此伍某只是不愿杀人并非不能杀、不敢杀。你若要做个了断那便放马过来!本将在此相候便了!
喊了几声对方还是不理不睬伍定远怒火更增驾地一声提起缰绳竟要率先出击了。众人心下惴惴正等着敌方拍马迎战却听沙地上传来哒哒蹄声众将咦了一声惊见怒王的座骑面向前方蹄下却不住后退整整退避十丈之远还在不住后退。
秦仲海逃了这马见愁甚是神骏虽说倒退行走脚程却快转眼已过百丈想来逃命法子很是不同。勤王军上下轰然大笑城上的卢云却是心下一凛看秦仲海生性跋扈血气方刚最受不得激岂会无故向后退让?莫非有什么算计不成?
城下的伍定远微感惊疑四大参谋也是面面相觑庆王爷却讥讽道:什么侵掠如风杀人如火?全是空名虚誉。见了伍大头还不是抱头鼠窜?哪且让本王激他一激。当下清了清嗓子放声高喊:秦——仲——话犹在口诸王震恐参谋变色人人均盼出言阻止却还是迟了一步。
海!啪!缰绳一抖魔神好似听见了呼唤霎时左手横刀马见愁已然化为一道雷霆黑电全向城下冲来。
魔名本禁忌万万呼唤不得想人家伍定远与他系出同门也是客客气气叫一声秦将军这庆王爷却随意开口召唤。果然引得怒王怒火中烧立时做了回应。
轰隆隆!轰隆隆!尘声烟势如海啸扑面而来从本阵远远瞧望怒王的身躯裹于浓烟之中彷佛成了一个丈高巨人马头火眼极是狰狞可怖。庆王爷吓得面无人色大声道:来人!快来保护本王!快啊!阵前忽有异变伍定远贵为正统朝第一武将自也不来怕他深深吐纳功力到处铁枪幻出阵阵紫光正是天山真传的披罗紫气。
秦仲海!有种冲着我来!大都督鼓动胸腔纵声狂啸大肆挑衅对方也抽出了腰刀阳光照亮刀锋闪出一片精光只见马背上的火影弯腰俯身蹄声更见激昂轰隆轰隆之声不绝于耳直朝伍定远座前撞来。
十年之前秦仲海便已得火贪刀真传号称嗜血成贪杀人何用第二刀最是厉害不过。十年之后他的武功高到了什么地步恐怕只有伍定远知道了。
轰隆隆!轰隆隆!前方沙尘飞扬万马中神来势险恶已至面前十丈。十丈便是百尺百尺虽为一箭之地但以马见愁的脚程只消四足轻轻力便能扑至面前。
烟尘飞得通天高好似真是妖魔扑面而来冲阵马微微喘鸣伍定远也不禁掌心汗他压低了座骑附耳低声:别怕伍某在此天下没人伤得到你。
伍定远明白对方武功太高绝不能失落先机他暗凝臂力将铁枪在掌中抛了抛只待敌骑逼近第一枪便要朝万马中神射去只等敌方勒马急停他便要扑纵上前将之硬拖下马届时两人肉搏摔跤以力较力自己断无吃亏之理。
京门大战开打了双方退无可退即将正面遭遇伍定远深深呼吸正凝神间突然风砂袭卷而来打在脸上火辣辣地甚是疼痛一时间眼里全是沙土什么都看不见了。伍定远惊怒交迸当下急转铁抢改转直刺为横扫轰地一声便朝马腿拦击。
这一扫奋尽全力枪头破空便在半空中带出一片电光。猛听啾地一声那马见愁仰长啸声响之怪似如鹰隼狮虎后蹄一个力竟已四肢腾空、离地飞了起来。
伍定远张大了嘴他呆呆看着半空只见万马中神宛如腾云驾雾一般径从自己的头顶飞跃而过。踏地一声闷响马神落下地来随即马蹄隆隆再次向前冲锋帅营后方传来庆王爷的惊喊:怒王来了!怒王来了!
伍定远心下大惊这才晓得自己中计了。看秦仲海将自己引到阵前看似要单打独斗却原来是调虎离山真龙一走他便直闯敌阵之中。以此人骑术之精武功之高一旦深入帅营几招内便能斩杀四大郡王。届时勤王军各营四分五裂京城恐怕也要沦陷了。
伍定远不及掉转马头便已提气长啸:巩志!挡下他!巩志急忙喝道:正统军!上前组阵!快!话声才毕一股狂风袭击阵中众将士一齐掩上了脸同声惊喊:啊!
迟了怒王已经来了便在巩志面前万马中神闯进阵中如一道黑电般狂奔而来。
可怖的马见愁看它两眼红黑漆漆的短毛之中间杂无数灰白蜷毛说不出的古怪可怕再看马背上的骑士红盔红甲宛若一团怒火当真是马是马见愁、人如鬼见愁人见人怕、马见马哭。刹那之间不知是谁率先哭叫起来:秦仲海来啦!秦仲海来啦!
军营中最忌哭声一闻哭叫万军皆哭在全场的惊恐注视下只见怒王握紧刀柄猛听锵地一声刀光扬起一个驾马飞过瞬将日月旗斩为两段。
日月二字坠入尘埃彷佛天子殒落、国家已亡。霎时间士气崩解、兵卒们相互践踏群马受惊奔逃满场将士凄厉哭叫:救命啊!不要杀我们啊!不要啊!
这就是怒王区区单骑前来声势却比得过千军万马。一举手、一投足都能夺魂慑魄吓得将士夜不成眠。徽王爷救起了日月旗提声呐喊:勤王军!别怕!快快出手还击!
听得徽王喊话怒王立时掉转马头轰隆隆的铁蹄大响直朝徽王斩杀。正统军急于救援奈何残兵败卒到处奔跑竟给撞得阵式大乱迟迟过不去。巩志提起了火枪砰地一声朝马见愁射了一枪却只能阻它片刻一眨眼间仍朝徽王直扑而来。
伍定远驾马急追在后喊道:勤王军!结阵!保住你们的主帅!声声呐喊中兵卒们却是相互推挤哭叫不休那庆王爷先前放话搦战此刻更是转身就跑一路逃到阜城门下拼死拍打铁门哭道:快开门啊!有人要杀本王啊!
敌骑猖獗火影左冲右突所向披靡城下满是惨叫伍定远便算喊破了喉咙又有谁听他们的?眼看徽王性命危急天幸高炯还在阵中当下率领了北关死士人人手持钢盾聚为一道铁墙喊道:徽王爷!快躲到咱们背后!快!徽王爷毕竟是勤王军脑不肯自己逃命反而抢先拉住大哥、三弟大声道:都过去了!快!
临王、德王自知性命堪虞顾不得脸面难看一个个又滚又爬逃入了正统军中那庆王却如狂一般只管狂拍城门凄厉叫喊:怎么还不开门?快啊!快啊!
徽王爷惊怒交迸顾不得危险亲身追上怒道:老四!别闹了!快回阵中!庆王爷叫声凄厉宛如一个活靶果然万马中神听音辨位再次找到了人便朝城门狂奔而来庆王凄厉害怕正欲狂间突听嘎地大响阜城门竟已微微开启众逃兵齐声欢呼:快开门啊!快啊!快啊!
城门下挤满了人又是脱队兵卒、又是逃难王爷人人争先恐后向前推挤城门受了阻碍反而更难开启马蹄隆隆越逼越近直扑城门而来随时会将两位王爷斩杀。
高炯见状不妙霎时提声传令:勇士们!组肉墙!
众兵卒一声喊抽出腰刀奋然站起排做了血肉人墙等着与来骑硬碰硬。
风尘浪起一片黄砂扑面而来阵地已给风砂淹没。当先兵卒咬牙忍受正等着铁蹄踏上头顶忽然间烟尘破开一物向天飞起众将士不约而同仰起来大喊道:秦仲海!
万军注视下那马见愁再次扑天而起飞过了层层人墙。敌方大将人在马背低头下瞰众将士也是奋然抬头便与怒王面照面了。
春分雪晴阳光耀眼众兵卒呆呆看着只见马背上的秦仲海不似传说那般粗豪他红衣红甲腰悬长刀一双眸子晶中带火瓜子脸蛋白肤雪嫩宛然便是个大美人。
漫天砂雨落下打得满场将官灰头土脸。人人却还张大了嘴久久回不过神来。
轰地一声黑马越过人墙已然落下地来便朝城门方位狂奔。庆王爷大惊道:快开门!快啊!快啊!情急之下转身扯住徽王爷将他推向背后当作肉盾牌用。猛听锵地一声马上乘客亮出了长刀预备将之收下。
让开!全都让开!徽王性命难保阵地后方立时传来怒吼声一道麟麟紫光闪过一员大将从马背上纵身而起凌空飞越万军直朝城门方位扑来。
大都督!四下群起欢呼看来人身手快绝临危不乱果然是伍定远亲自到来。
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情势太乱伍定远须在三招内拿下敌将他深深吸了口真气提起长枪便朝怒王座骑射去。
全军伏地!巩志放声一喊四下不分职级高低尽皆伏倒铁枪夹带一股烈风飞越万军头顶马见愁不待主人指挥前蹄放低但听一声巨响那柄铁枪竟已钉入了城墙深达五尺几欲穿墙而过。
伍定远一击不中敌将立时出手反击只见两道精光离手脱出竟有暗器袭来。伍定远浑无惧意反而扑将过去却见这两枚暗器方位古怪并非朝自己射来而是望德王、临王的背心射去。
伍定远又惊又怒自知若不从中阻拦两位王爷不死即伤。情急之下回过铁手抄下了两枚暗器却于此际阜城门终于轰然开启庆王爷呼天抢地率先冲了进去万头钻动中残兵败卒一涌入猛听轰隆隆、轰隆隆蹄声大作那马见愁竟也随势闯进城门转眼间绝尘而去。
城内一片大乱放眼望去全是残兵败卒守城军官全力阻拦却挡不下人潮。巩志等人喝喝喘息纷纷摔倒在地力竭难动。德王、临王也都惊出了一身冷汗颤声问道:伍定远!怎么办?那厮闯入城里去了!伍定远摇了摇头道:放心那人不是秦仲海。
两位王爷愕然道:是吗?我看就是他啊!秦仲海鹰鼻蜂目容貌凶恶乃是一条粗汉马背上那位却是个女人。两位王爷牝牡骊黄雌雄不分伍定远自也无心辩解只召集四大参谋遍询查问:各部死伤如何?
诸人回报道:都督放心勤王军死伤不大。我军毫无伤。
伍定远松了口气正要再说却见一名兵卒惊慌上前附到伍定远耳边急道:都督快来!众参谋皱眉道:又怎么了?那兵卒低声道:徽王爷死了。
众人一颗心好似停了下来反身奔向城门只见担架上躺着一名黄袍男子满身脚印却是让残兵败卒践踏至死。德王、临王听说手足惨死便也赶了过来抚尸痛哭。德王大哭道:这这是怎么回事?方才伍都督不是救下他了么?
那兵卒低声道:方方才庆王急于入城便将徽王爷推倒在地后头的兵卒又在城门口推挤逃命便将他将他巩志叹息道:庆王爷人呢?那兵卒道:早逃进城里去了。
岑焱讥笑道:了不起啊不愧是勤王军话声未毕临王、德王转过头来眼中满是悲恨似要喷出火来了岑焱吓了一跳忙缩到高炯背后不敢胡说了。
临徽德庆普天同庆这庆王爷本是前锋营统帅孰料临阵脱逃竟然害死自己的堂兄巩志知道兹事体大不愿卷入事端便道:两位王爷请先节哀现今大敌当前正是上下一心的时候。我先派几个人运送徽王遗体入城咱们再做打算
德王不去理他自管抱起兄长的遗体放声大喊:凤翔师!号令一下大批铁骑汇聚而来看旗号正是凤翔。德王垂下泪来低声道:送徽王回京。哀戚之下竟然翻不上马临王爷在背后使劲一推便将三弟送上马背由他扶灵入京。自己则召集残部转回本阵。
眼看事态严重正统军上下自是忐忑不安燕烽低声道:都督事情会犯到咱们头上么?伍定远摇了摇头道:别怕有什么事情伍某一肩扛。
这勤王军又称天子亲兵乃是皇帝的心腹兵马偏偏与正统军不睦满朝皆知此番徽王朱祁又死于正统军中伍定远本已难辞其咎倘使朝廷里还有流言蜚语恐怕更是雪上加霜了。
此时饿鬼们并未散去仅退到城外三十里坐地暂歇陆孤瞻也未下令攻城料来是要休养生息了。岑焱忙道:都督方才那女人究竟是谁?
伍定远张开铁手遍示众将看他掌心里却是两枚飞镖蓝澄澄的好似喂有剧毒。
霎时间人人恍然齐声道:是她!
难怪驾得住马见愁原来是这苦命女人出马了。只是说也奇怪秦仲海却上哪儿去了?怎地让一个女人打起了先锋?岑焱沈吟道:怪了昨夜不是有个百姓见到那厮了?他为何还不现身?燕烽恨恨地道:还不是想里应外合?等城内一乱他便要趁机攻城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伍定远却不曾说话。他面露疲倦之色道:燕烽、高炯你俩替我坐镇帅帐我要上红螺寺一趟。
岑焱等人闻言一惊都晓得大都督要面圣了。想起徽王已死众人无不大为忐忑巩志唤来一名传令附耳吩咐:持我令牌过去都督府就说军中有事请夫人至红螺寺一趟。
众将士气大振险些便欲欢呼起来伍定远却似不知不觉燕烽怕他不高兴偷眼来看只见大都督眉目深锁只顾低头把玩一柄剑孤锋无鞘却不知是从何处拾来的。
巩志行上前来轻声道:都督事不宜迟咱们该出了吧?
伍定远醒觉过来当下取来一块油布将长剑裹袱其中随即翻身上马朝城内进。
救命啊!饿鬼上门啦!万佛烽火啦!
却说阿秀人在废城猛见饿鬼袭城、官军反击之状自不免吓得魂飞魄散他大呼大嚷拉着胡正堂便欲奔下城头。
这段废城乃是前代古城年久失修地又湿滑也是阿秀奔得急了胡正堂又是笨手笨脚两人相互扶持却成了拉拉扯扯听得啊呀一声二童脚步放空竟然一同摔落城下。
城高十数丈地势陡峭这一摔之势怕要了两个孩子的命。正凄惨大叫间阿秀突觉身上一轻随即脚踏实地睁眼急看惊见自己好端端地站在地下却是毫无伤。
二童张大了嘴仰头向上但见废城高耸在上实不知是如何逃过劫数的?二童面面相觑说不出个所以然阿秀浑浑噩噩边看边走忽然脚下一绊身子扑倒便又要摔个狗吃屎。
哎呀一声传过阿秀低头一看不觉咦了一声只见自己又好端端站着这一跤竟没摔成?
阿秀傻住了想他打小别的不会专能摔跤一天跌个十来次膝破血流、哭叫骂人、稀松平常岂有摔之不倒的道理?他眨了眨眼自问胡正堂:我我方才怎么了?胡正堂茫然道:我我也不知道你你好像摔倒了可身子又立了起来
听得怪事接踵而来阿秀自是一脸惊奇:是啊方才咱俩从城上摔下来也是平安没事真怪啊。适才见了饿鬼攻城惊魂未定岂料又有怪事上门了?阿秀暗暗害怕却听胡正堂大惊道:我知道了!我知道是谁在暗中保护咱俩了!阿秀骇然道:是谁?
胡正堂激动道:是土地公!我昨晚做了个怪梦梦到土地公伯伯定是他暗中显灵庇佑。
阿秀皱眉道:土地公?这般小神有啥法力?哪能救得了咱俩?
胡正堂茫然道:那那是谁显灵了?阿秀反复踱步沈吟半晌猛地双手一拍大声道:没错!我叔叔说得没错!我果然是真命天子有天命护身啊!
胡正堂大惊道:你你是真命天子?阿秀激动道:你没听说过么?要当皇帝的人打小就有神明暗中保护就怕你走路跌倒、吃饭噎到啊!说着双手合十向天祝祷朗声道:玉皇大帝!你放心把百姓交给我吧我定会当个好皇帝的!
传说天界投胎之人足有祥云身有丁甲小神围绕只是自身见不到而已。阿秀越想越是亢奋本想饿鬼围城天下大乱谁知自己无意间找到了天命想来天意如此亿万生灵都有救了。
正兴奋膜拜间胡正堂却狐疑道:是这样吗?我觉得是土地公保佑啊。阿秀冷笑道:都跟你说有天命护身了你还不信?不然你打我一记耳光试试看看能否伤得了我?
胡正堂摇头道:我可不敢你会报仇的。阿秀笑道:放心我担保绝不生气快打吧。
胡正堂嗯了一声朝掌中吹了口气随即扬起手来但听啪地一声大响这记耳光竟是抽得结结实实直打得阿秀天旋地转眼冒金星险些滚跌在地。
阿秀气愤之至暴吼道:混蛋!你为何打我?胡正堂愣道:是你叫我打的啊?
阿秀怒道:要你打你便打那要你吃屎你吃是不吃?
眼见地下真有块狗屎便揪住了胡正堂直朝地下按去正打斗间却听一声咳嗽一人静静地道:小弟弟你们在这儿做什么?二童微微一惊撇眼来看背后却站了名男子身穿褐衣长袍模样颇为穷酸。阿秀懒得理会正要殴打同伴那人却道:小弟弟城内情势有些乱你们快快回家吧别在这儿玩耍了。
阿秀怒道: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管老子的事?滚一边去!那人咳道:小弟弟莫说粗口来跟叔叔说你俩住在哪儿?让我送你们回家吧。胡正堂大喜道:好啊我还担心路上乱呢我家住在
别说!阿秀遮住他的嘴上下打量那人几眼猛地心下一醒:啊!是刚才城上那个怪人!适才自己曾在城头撞见一名怪人见了钦差也不下跪其后还朝城下乱扔东西岂不便是眼前这男子?他心下暗惊:不得了这人脑袋不大对劲千万别理他。也是担心这人要拐带儿童便拉住了胡正堂转身便行。
走了几步那人始终驻足不动只任凭自己离开。阿秀心下警戒撇眼回望却见那人也在凝视自己眼中带了一抹亲切好似认得自己。
那人约莫三四十岁年纪模样与私塾教师颇为相似都是温温厚厚脸上含笑阿秀越看越怪忍不住咕哝几声正要转头离开猛见那人腰间缚了一只剑鞘形若黑木长约四尺阿秀不由跳了起来大惊道:对啦!我的宝剑呢!
昨晚元宵遇鬼妖孽作祟阿秀慌张之下便从书桌底下找出那柄黑木剑预作防身此刻见得那人的宝剑便也想了起来。他心下担忧忙伸手来摸腰间这一摸之下腰上却是空无一物宝剑竟已不翼而飞了?阿秀大惊失色自知这柄剑是娘亲的宝贝到时她追问起来自己却该如何交代?情急下只能奔了回去大吼道:小偷!
那人本还在含笑伫立见得阿秀怒目回奔自是微起茫然不解其意。阿秀大声道:你腰上的东西是打哪来的?那人醒觉过来当即手抚腰际叹息道:这是昔日友人的赠物。阿秀哼道:赠物?不是偷来的么?那人笑了笑摇头道:当然不是。
阿秀哼了一声心道:好贼子不认帐啊。正想着如何夺回宝物胡正堂却走了回来讶道:怎又不走了?阿秀盘算计策猛地把手一扬骇然道:看!天上有乌龟!
那人果然是个傻瓜连胡正堂也晓得这是骗人他却面露惊讶仰头望天阿秀见机不可失忙飞奔而去夺下了黑木剑掉头便跑。
胡正堂茫然道:秀哥你跑什么跑啊?阿秀骂道:笨蛋!我当街抢劫了你还不跟着跑!胡正堂啊了一声这才晓得自己是共谋了忙与阿秀手拉着手联袂鼠窜而去。
二童脚步才动阿秀忽觉手上一紧那剑鞘竟尔黏住了手随即一股暗劲传到将他扯了回来阿秀大惊道:怪事!这剑好黏手!胡正堂哭道:你也好黏人啊!
两个孩子黏成了一团脚下踉跄正欲摔个狗吃屎那人提起剑鞘朝阿秀肩头一搭便又让他稳下身形。胡正堂大惊道:不关我事、不关我事!是他抢你的东西!不是我!
阿秀被出卖了却也不来怕骂道:我抢的又如何?你过来!让本少爷会会你!
正搦战间那人却笑了笑奉上了剑鞘道:小弟弟喜欢什么只管开口说可不能下手抢。阿秀张大了嘴愣得呆了喃喃地道:你你要送给我?那人含笑颔道:是喜欢便拿去吧。只是你得答应叔叔这辈子都不许再偷东西了。
阿秀瞠目结舌却也不伸手接只与胡正堂对望一眼随即破口大骂:你好大方啊!这明明是我的宝剑你偷走了也罢居然还假作大方送给我?做贼的喊抓贼!你要脸不要!
那人哑然失笑:小弟这话可不是了这剑鞘明明是在下之物怎能是你的东西?
放屁!放你娘的狗屁!阿秀暴吼道:这明明是我的东西!什么时候变成你的了?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人!那人叹道:小弟弟不可以说粗口你娘听了会伤心的。
我娘?阿秀斜目怒视骂道:你好端端提我娘做什么!想占我便宜么?告诉你!老子先操你亲娘!听得小孩子满嘴污秽那人终于不高兴了当下伸出食指沈目警告:小弟弟我真认得你娘你再言行无状小心我去找她告状。阿秀怒道:你少放屁!你认得我娘?那为何我没见过你!
那人仰起头来脸上现出一抹沧桑叹道:你当然见过我只是你记不得了。说着垂手比了一比道:你还这么高的时候我便亲手抱过你了。阿秀最恨人家说他矮一时心头更怒把手放得更低骂道:放屁!你还这么高的时候老子便亲手打过你了!
胡正堂躲在一旁偷看眼见那人性情温善阿秀虽然出言无状也只谆谆告诫不见生气料来是个大好人。当下胆子大了几分便道:这位叔叔你姓什么啊?那人道:暂且不能和你们说。阿秀哼道:为何不能?你是坏人么?
那人叹了口气:我是个无用之人此生一事无成如今年纪也老了。你娘若是知道我回北京来了怕要惹得她伤心掉泪那又何必呢?阿秀呸了一声胡正堂却是微微一惊:什么?我娘会为你掉泪?你你和她很好么?
那人先是一愣随即忍俊不禁放声笑了起来。他弯下腰来左手拉阿秀右手携正堂道:别说这些了来叔叔送你俩回家吧。阿秀大声道:谁要你送!快把剑还我!
那人也真大方便将剑鞘奉了过来含笑道:来拿去吧。
阿秀急忙接过看那柄剑黑黝黝的真与自家收藏的宝剑一模一样哼道:还说不是我的剑?明明就是我家的东西待要抽剑察看却觉黑木剑仅剩了一个空鞘剑身却不见了大惊道:等等剑呢?
那人道:扔掉了。阿秀哇哇大叫适才亲眼所见这怪人真把长剑抛到了城下这可怎么办?情急之下冲上前来又打又踢喊道:赔我!赔我!
看阿秀好生大胆真是下手不容情了正纠缠拉扯间那人额散开露出了眉心胡正堂忙扯住了阿秀惊道:秀哥!秀哥!你快看他的额头
阿秀定睛一看惊见那人双眉正中有一道痕迹望来细小狭长宛如一只天睛佛眼。
胡正堂颤声道:秀哥这人是是
父老相传坏人生有三只手神明却有三只眼专看人间是非面前这男子却是什么人呢?二童呆呆对望正感毛骨悚然间突然屁股一痛让人抽了一记听得一人喝道:兀你两个小童不回家去却在这儿干啥?
阿秀回头一看却见了一匹大马马背上坐了武将手持马鞭正朝自己斜觑。阿秀大惊失色惨叫道:秦仲海来啦!拉住了胡正堂拔腿狂奔一路窜到街边巷里逃个无影无踪。
适才饿鬼里奔出一匹妖马在万军之中杀进杀出目下更已闯进了京城是以阿秀一见兵将不免草木皆兵却没见到马上人物身穿官兵服饰全副武装却是个正统军。
那军官在废城下巡逻一圈左右探看眼见并无怒苍细作躲藏便也驾马离开。听得马蹄渐渐远走城下阴暗处也走出了一个人影正是卢云来了。
先前城外大战卢云始终在废城上看着其后见两名小童受惊坠城便将他们救下。
只没想生平第一回与阿秀说话这孩子却是污言秽语粗鲁不堪真不知是打哪学来的?
此时阜城门大开正统军络绎进城远远已能见到威武侯的旌旗想来大都督便在左近卢云不愿与伍定远朝相便闪身进了巷子尾随阿秀而去。毕竟兵凶战危卢云总要瞧着这两个孩子平安回家方能放落心事。
那阿秀跑得好快捡着小巷东拐西绕不多时便已逃到了长安大街正要俯身直冲而去却听胡正堂喊道:秀哥!你慢点我追不上啦!阿秀回痛骂:没用的东西!跑两步就喘了!要是秦仲海在后头追着?你逃得掉么?
胡正堂年纪幼小加之痴呆已久自然耐不住久奔忙抱住了他喘道:秀哥你你别生气嘛方才方才那人是谁啊?居然生了三只眼?该不会是妖怪吧?阿秀微微一惊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额上的玉佩缎子嚅啮地道:搞不好真是
元宵方过便已怪事连连先是饿鬼围京现下又是妖怪现身胡正堂心下害怕低声道:秀哥饿鬼真打来了咱们咱们现下该怎么办啊?
阿秀醒觉过来赶忙左右张望一阵却见路上行人神色如常料来此地距阜城门颇远百姓们犹在过年怕还不知饿鬼围城一事。忙竖指唇边低声道:先别嚷嚷要是让别人知道饿鬼来了到时人挤人道路不通那咱们就逃不掉了。
胡正堂醒悟道:对啊!总要留几个笨蛋给饿鬼吃咱们才容易逃掉。阿秀俨然称赞:看不出来你颇有见地啊。胡正堂得意洋洋:这是咱们胡家的真传厉害吧。
阿秀本就机灵稍稍思索半晌心里便有了主意。只听他低声嘱咐:听好了饿鬼打来了咱们越早逃命越好一会儿我们各自回家收拾东西带些吃的喝的中午去北门破庙会合。胡正堂颤声道:真要逃了?那那咱们下午还要不要上学?
阿秀骂道:蠢材!饿鬼都闯到家门口了!还去什么学堂?难不成要死在那儿么?
听得不必上学胡正堂自是大喜过望可高兴不过片刻却又担忧起来:等等咱们要怎么逃啊?要是用两条腿跑那我宁可死。阿秀破口大骂:混蛋!还没逃便嫌腿酸!世间有你这种人?胡正堂也气了回骂道:你了不起?每回春郊爬山你哪次不喊腿酸?什么坏事都赖我!阿秀烦道:好啦好啦我一会儿去弄辆马车来不就成了?
胡正堂又惊又喜:马车?你你上哪儿借车?
阿秀傲然道:傻子我家那么多马车还怕弄不到一辆么?
胡正堂欢呼起来了想起可以和阿秀同车出游这份乐子不必说了正手舞足蹈间突又想到了华妹忙道:等等咱们逃走了那华妹怎么办?
这话倒提醒阿秀了看昨夜自己出门搭救正堂却把华妹舍了下来不知她是否还等着自己?
抬头望了望天空眼看天光大明华妹他们多半已自行返家了。倒也不必多虑便道:这样吧华妹那儿我去通知其余弟兄就让你通报。吃过午饭后大伙儿到北门破庙会合。
胡正堂喜悦蹦跳想起下午众小童搭马车、吃点心、游山玩水真比过年还开心几分了正高兴间却又想到了爹娘忙道:秀哥咱们自己逃走了难道不跟爹娘说么?
阿秀咦了一声倒没想过这事正要说话忽听远处传来凄厉哭喊:我的儿啊!
胡正堂寒毛直竖转头去看惊见一名妇人哭叫奔来岂不是亲娘现身?他吓了一跳这才觉自己已离家门不远正待转身逃亡身上一紧已给娘亲一把抓住大哭道:正堂!你跑哪去啦!娘找你一整晚呀!激动万分将爱子拥入怀中紧紧抱住。
胡正堂呼吸艰难小脸转为青紫之色嘶哑道:娘先别抱我咱们快逃吧那妇人听得爱子言语如常竟是喜极而泣:小宝贝!你会说人话了!灵音大师说得没错!你的病真好了!狂喜之下双臂更是牢牢锁紧可怜胡正堂玉带围腰舌头外吐:娘先别抱我你听我说城外城外来了好多好多鬼那妇人松开了手惊道:什么?
鬼啊!胡正堂焦急道:好多好多鬼!好多好多鬼!正喊叫间那妇人蓦地又哭了起来:又来了!正堂你的疯病就是断不了根哪将爱子夹于腋下直奔回府呐喊道:来人啊!来人啊!快请针灸大夫来!照灵音大师昨晚那般扎针!扎好为止!
娘!胡正堂大哭大叫:真的有鬼!我没骗你!好多好多鬼!好多好多鬼!还待哭叫示警娘亲却置之不理一路将他拎回家中便给囚禁起来了。
阿秀躲在一旁看着心道:傻子一家就是这德行吧。想他眼捷手快适才一见疯婆现身立时藏身路边可怜胡正堂稍慢一步便让人五花大绑了。他摇了摇头心道:算了这家人命当该绝救不得了。转念又想:除了华妹我该带谁逃走?
饿鬼逼临京城百姓犹在梦中自己若要逃走自然不能惊动太多人。他算了算马车空位姨婆坐一个、娘亲坐一个、华妹坐一个叔叔平日待自己还算不错不妨留个位子给他数着数着忽然想到了爹爹不由咦了一声心下大感不祥。
从小到大阿秀还没见爹爹皱过眉头好似天塌下来也能只手顶着依此看来他便算听说饿鬼来了八成也会劝大家放心上学的上学、上工的上工绝不许谁来胡闹。
想到上学阿秀突然小脸铁青这才想起自己习字帖一字未动竟是起抖来了。
三字经抄写十遍差一行、打一下这是过年前孟夫子亲**代的本想昨夜火急抄写天亮前豪迈竣工谁晓得大半夜地闹鬼先是胡正堂让鬼抓走了其后自己过去追人却又莫名其妙地昏了过去待到醒来之时竟已天光大明百姓们都起床喝豆浆了看中午走进学堂来到孟老头跟前两手空空却是个什么样的下稍?
落入孟老头手里比让饿鬼吃掉还惨。阿秀牙关颤抖:不行我得赶紧找娘说她要不肯逃那我自己走吧。娘亲聪明果决断事素来明快一听京城遭难必会安排全家上下逃命爹爹纵想阻拦也是慢了一步。
心念于此阿秀更是足飞奔定要比爹爹抢占先机。
阿秀狂奔在前却不知巷里还有个身影悄悄尾随正是卢云来了。他跟在阿秀背后沿途凝望街景寻思道:这下好了真要打仗了。
昨夜自己本还挑着面担等着离开京城一了百了。孰料几个时辰内先是遇上了胡媚儿其后又撞见顾倩兮最后去了一趟万福楼便与义勇人见了面当时琦小姐亲口预言说卢云只消离开水井便会改变心意应允其所托。果然今早一看怒苍竟已兵临城下。
短短一日夜京城天翻地覆回思方才城前一场大战伍定远下手之重宛如凶神恶煞只是那位怒苍主帅却不是秦仲海。卢云居高临下把情状看得一清二楚那人唇不涂丹颊无贴花仅仅腰悬长刀身穿火甲正是昔年见过的红粉麒麟言二娘。
卢云曾两度投上怒苍自也认得这位言家大姊晓得她是怒苍老将与朝廷有不共戴天之仇只没想这女子胆大包天竟然单骑赴京直闯禁城当中当真勇冠三军。只不知她又为何要闯入京城?莫非也是为秦仲海而来?
其实不只言二娘来了连秦仲海也已现身京城。昨晚万福楼里群雄汇聚伍崇卿与镇国铁卫抢夺一柄宝刀大打出手秦仲海便趁乱现身其后与大掌柜打得天崩地裂两人从天上打到了地下一起消失无踪。
只是说也奇怪这帮灾民究竟是怎么来的?莫非真是秦仲海引来的不成?
目前朝廷并未处于下风凭着伍定远的正统军饿鬼绝难越雷池一步只是怒苍那厢却还留了一手。看秦仲海神龙见不见尾始终只让陆孤瞻出面担待自己却迟不现身以他领导万军的本领一旦亲临前线振臂高呼千万饿鬼涌向北京正统军能抵挡到几时?
这一局是天下之局一方是朝廷、一方是怒苍只消还活在人世间哪怕是闲云野鹤、贩夫走卒谁都躲不开、避不掉。卢云纵能逃出城去一走了之可顾倩兮、二姨娘乃至千千万万的百姓却该如何自处?
事出必有因饿鬼们究竟想做什么呢?想当然尔他们要找吃的。可天下食粮够不够吃呢?这卢云就不清楚了。只是他心里明白一件事不论老天交下了多少食粮都轮不到饿鬼吃。要想填饱肚子便得击破整个正统朝否则一切都是休想。
按义勇人领所言正统朝的根基不在正统皇帝甚且也不在城外的勤王军、正统军而是在于一个人那便是杨肃观。
杨肃观是始作俑者他是镇国铁卫的大掌柜隐身于朝廷之中高居王者之上此人一天不死朝廷一天不倒否则便算杀光了文武百官正统朝也不会垮。也是为此韦子壮、灵智方丈等人才找到了自己请他来演这出荆轲刺秦王。
心念于此卢云不由怔怔惘然。自出水瀑以来朝廷怒苍打得难分难解他不知有多少心事想说可他能对谁说呢?灵智方丈城府深藏帖木儿灭里新识不久均非推心置腹之人。可回头去找老友们现今伍定远欲杀秦仲海、秦仲海欲杀杨肃观按义勇人的说法杨肃观却又挟制了定远总之一个压一个当真一塌糊涂了。
情势如此自己须得找人商量。只是自己能问谁呢?这人一得是旧识二得无涉朝廷怒苍之争否则断然无法指点迷津为自己、也为天下人找到一条活路。
卢云叹了口气低头走着却见前头的阿秀左拐右跑突然钻入了一条窄巷卢云浑浑噩噩正要尾随过去却又心下一凛停下脚来怔怔望着门前的四字金匾却是杨守正府。
想起来了世上还有一个人不涉朝廷、不涉怒苍她非但与自己相识还曾与自己相恋相爱自也能倾听他的心事诉说。
怎么办?要进去么?卢云仰望大学士府忍不住苦笑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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