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阵阵飘落山里白雾茫茫沿山颠望上瞧去只见一株苍松横探深谷甚是雄奇险峻虽在漫天大雪兀自傲然挺立。突然间狂风吹拂而来带得松枝上下晃荡似欲断折却见雪雾里有人侧过了身似在树干上熟睡着不忘盖了盖被子。“马大人……”正揉眼间身子摇了摇耳边听得有人呼唤:“马大人……”马人杰醒了过来他呆呆望着那株苍松那人影却一晃不见了他揉了揉眼料想是自己眼花了便提起拐杖慢慢行上了石阶一时间甚显吃力。天气很冷眼前这道石阶却似通向南天门又陡又高看马人杰瘸了一条腿冲风冒雪阶梯冰雪滑溜显得既艰难、又危险。两名将官急忙赶来道:“马大人咱们负你上去吧。”正要出手搀扶几名随扈却已拦了过来轻声道:“别多事忘了他是谁么?”兵部尚书马人杰众将官心里闪过这几个字莫不心下一醒忙躬身退开:“是、是。”风狂雪大吹得漫山遍野一片瑟缩只见山门下排列兵卒数达千人个个身穿精钢甲旗号既非“勤王”、亦非“正统”而是“金吾”、“府军”、“虎林”、“羽林”四戴维不消说此地正是红螺山正统皇帝行驾所在。此时马人杰冒雪而来正是为了求见当今。当今者皇帝也。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又说“烦恼只为强出头”。马人杰打进朝廷的第一天无一日不烦恼也没有一日不强出头可他的官却越做越大先是开阳知县其后是大同知府、户部主事最后升上了兵部尚书不过就在他登上南天门的那一日他的人生之路突然崎岖起来因为他瘸了。马人杰是个直性人心里有话、向来直说为此曾多次触怒正统皇帝不过他从未挨过打也因此他变本加厉越敢说终于因此惹上了大麻烦四十刑杖打下来断送他的一条腿。可马人杰并没有白白挨打如同本朝的先烈他越打越强越打越旺他每倒下去一回爬起来时名气就大了几分如今声望之高直追死于狱中的前兵部尚书顾嗣源普天之下、莫不敬重。与景泰朝不同正统朝没有江充、刘敬这些元凶巨恶却有“纸糊三阁老”、以及“泥塑四尚书”。在这帮纸人泥人面前马人杰太显眼了“不遭人妒是庸才”有些大臣妒嫉他私下讥他是“沽名卖直”、“升官专靠打屁股”马人杰听完之后总是一笑置之然而他的门生总是冷冷回问:“来吧挨板子那么容易不如你们也挨上一顿吧?”当年打着板子马人杰哭声之惨里许外都能听见许多文人讥笑他没种娇生惯养
一打就哭。马人杰也无力反驳那天他被家人抬了回去两条腿从此长短不一脊骨也因此得病终生不能仰睡只能侧睡。每到天寒时他更痛得浑身颤抖坐不能坐、站不能站连躺着也痛彷佛时时刻刻都置身于刀山油锅当中而他年仅四十四岁。人生百年弹指即过然而对身处地狱的人来说却显得太长了些。不过马人杰不是没有机会登上天界。受刑前一夜他曾做了一个梦梦到修罗王降临问他是否要求庇荫。马人杰坦然拒绝他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又说:“今日才挨打我已无颜面对天下人”。马人杰很早就知道他一定会挨打。甚且可以这样说他如果不挨打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也因此他并不恨正统皇帝甚且不恨西北叛军可他无法忘记一群人一群自命清高、自以为是、总是不忘各打五十大板的“清流名士”。他们永远袖手旁观、永远冷言冷语……看着前头的人一个一个倒下去却还哈哈笑着……地狱里最下面的一层留给袖手旁观的人。马人杰心里明白等他倒下后正统朝也要结束了。因为“修罗王”即将从天界启程出、接管人间的一切。那一刻天下会化为一个安安静静的炼狱自此六道噤声再也听不到一点声音……正想间两旁随扈附耳道:“大人小心脚下。”马人杰抬头一看才觉自己已然行过了阶梯踏入了“红螺寺”。红螺寺又称“护国资福禅寺”每逢正月十四、十五、十六三日朝廷定在寺里连办三日法会祈福求雨盼望来年风调雨顺。不过今年有些不同祈雨法会尚未办完洪水便已淹没了京城。马人杰低头叹息慢慢行入了大雄宝殿四下僧人早已听到他的咚咚拐杖声便一一致意问安。一路走过慢慢来到了祖师殿尚未行入大殿便已听得轰轰扰响凝目望去只见门里文武百官群聚一如往常的模样又在交头贴耳窃窃私语。红螺寺一如寻常佛院分为“天王殿”、“大雄宝殿”至于“祖师殿”只因皇帝移驾来此这几日便成了百官议事之地。俗语说:“朝中无人莫为官”又说:“本地麻雀帮手多”马人杰虽是兵部尚书却因这条瘸腿平日知心朋友不多百官若非走投无路绝少与之来往。他站在殿前迟迟不见同侪过来招呼不免有些寂寥左顾右盼间忽见远处院里停了百来辆车放满辎重财物另有家人在那儿看顾。忙问随扈道:“这是谁的车?”“回大人的话……”众随扈躬身来答:“最大的那几辆是宰辅何大人的座车后头小点的都是陈二辅的车、再来是张三辅
、牟四辅、刑部赵尚书……”马人杰怔怔看着忽见车旁站了名公子正指挥家丁搬运家当忙道:“此人是谁?”随扈道:“是何大人的二女婿。”马人杰又道:“他身旁那位小姑娘呢?”随扈道:“那是何凝香何大人最小的女儿。”何大人一家到齐了儿子媳妇、女儿女婿全上了红螺山了不忘带满家当这是什么意思呢?马人杰深深吸了口气游目四顾只见院里辎重都来自文官家里至于“正统军”、“勤王军”的家眷却没见到一个。他轻轻呼了一口气道:“很好咱们进殿吧。”提起拐杖正要进去却听一名随扈道:“大人『提刑按察司』洪铭冲求见。”马人杰回头去看却见一人缓步行来正是北直隶的总捕头洪铭冲远处另有几人低头说话却是旗手卫都统、另有都察院、大理寺的差头。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合称“三法司”加上了“旗手卫”便是京城官差的总兵力只是看那洪铭冲脚步迟缓马人杰不由啊了一声心里已然有数了。若是好消息送来这群差头必定脚步轻快亢奋不已。若有危难将至必也是狂奔呼叫面色惊惶。如此这般有气无力自己得做出最坏的打算。一片沉默间洪捕头慢慢来到身边只是愁眉苦脸欲言又止马人杰便替他说了:“失手了?”洪捕头低声道:“是……城里急报我方在城西遭遇那厮却让他顺利突围而出现今队伍分崩离析各方好手跑的跑、逃的逃……那厮却已不见踪影……”马人杰早已料到此节自也不会暴跳如雷。便道:“很好辛苦诸位了。”众人呆了半晌互望一眼他们本还等着挨上一耳光岂料马尚书竟还开口致谢了?洪捕头低声问道:“大人那咱们……咱们还要围捕『那厮』么?”马人杰缓缓伸出了手制住了说话道:“再来的事情不归我管。”洪捕头喃喃地道:“那……那卑职该去找谁?”马人杰道:“谁也不必找。你们各自回家去吧。”众人瞠目结舌:“什么?回家?”马人杰道:“你们也累了一晚赶紧回家歇歇多和妻儿们聚聚。明日一早自有圣旨下达。”众人办事不力早感不安一听要颁圣旨了更是魂飞天外:“皇上要……要降咱们的罪么?”马人杰笑道:“放心有罪的人可多了哪轮得到你们?再说皇上便真要降罪怕还得先回家照照镜子不是么?”马人杰又狂言犯上了众人寒毛直竖不由得朝他的瘸腿瞧了瞧马人杰道:“不说了我先进殿去了。”洪捕头忙道:“大人……到底现下该怎么办您……您说清楚啊…
…”众人还想多问马人杰却不会多说一个字了。他能做的都做了。再来的事得看“上面”的意思。倘使连“上面”也不行了那“上面”后头还有一个人等着出面收拾残局……行入了殿里却听四下笑声轰然远处还有丝竹笙乐奏了“北正宫”喜气洋洋殿里官眷官员聊的聊、说的说人人都有欢容彷佛还在过年。一路走去众人有聊姨太太的、有谈风水的、有祝贺升官的甚且有议论八世子大局、犹在谋划大位的此情此景恰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只不知十殿阎王立不立太子可想收这些人当幕宾?大殿里人挤人寸步难移。马人杰一路默默低头忽听一人道:“贺兄您南京的房子还空着么?”、“空着挤个百来口人勉强还能凑合凑合……”终于有人看眼前了北方土话说:“老娘家的狗、吃完了就走”现今北京战事未定这批人的算盘便已打到了南京称得上是高瞻远瞩只可惜正统皇帝也不是傻瓜临走之前总得留几个人给饿鬼杀。想来便是他们了。百官言笑欢然各有各的打算。马人杰则是一脸平静好似事不关己正低头走着忽然迎面走来了一人看他面色铁青惶惶不安却是刑部尚书赵大人。真正的官场高手来了。一品仙鹤、二品锦鸡看朝廷以百兽为秩官员们自也如虫鸟一般性情各有不同。这赵尚书历“正统”、“景泰”、“武英”三朝而不倒靠的是一个先天能耐他可以预知一切。每逢年号要改社稷要坍他便如老鼠上沈船必然大有感应。果然此际百官嘻笑犹在梦中这人却已如丧考妣想来又预知了什么。赵尚书是朝廷里的老鼠这马人杰却似朝廷供奉的乌鸦专来报丧赵尚书一见他来抖得更激烈了马人杰也不多话直接了当问了:“赵大人皇上呢?”赵尚书嘶哑地道:“皇上……皇上还在禅房午睡……咱们请了几次他都起不来……”正统皇帝年老力衰精神不比当年一旦睡了下去除非太祖提着威武棍来叫谁喊得醒他?马人杰笑了笑淡然道:“没事我一会儿去叫他。一定喊得醒。”赵尚书牙关喀喀眼睛瞄着他的右腿却是完好无缺的那只。马人杰微微而笑又道:“皇后娘娘呢?”赵尚书低声道:“这你得问琼国丈他老人家没来谁敢过去叨扰……”皇后娘娘天生爱美时时在房里换着衣服若有什么不长眼的闯入皇帝一旦觉老婆让人瞄了便蜈蚣也给打瘸了。马人杰笑了一笑还待要说一名妇女却急急行了过来拉住了赵尚书直嚷:
“老爷!方才家丁来报说有人送了棺材到咱们家这是谁干的?”另一名女子喊道:“是啊七十五口棺材和咱们家人数一模一样真是晦气!”眼看赵尚书低头不语身上抖得更激烈了想来他又预知了棺材价钱这便忍不住出手了。马人杰实在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头这便转身离开。正要去找伍定远的踪影忽见面前又围了一堆人劈劈啪啪之声不绝于耳却真打起了算盘听得一人道:“七十二万除一千万……”、“不是一千万是一千二百四十一万。”马人杰眼光一撇见到了宰辅何大人立时停脚下来只见这老先生伸长了脖子只在看另一名老者拨算盘那人却是“鸿胪寺”的黄寺卿一旁尚有“牟四辅”、“张三辅”都是本朝脑人物。若以百兽为喻伍定远是牛专替主人耕田马人杰则是乌鸦专来警告不祥至于何大人这帮老臣却如大户人家饲养的孔雀仙鹤虽无害、亦无益专能妆点门面。是以百姓尊其为“纸糊三阁老、泥塑四尚书”官场功力之高已至化境有时连马人杰也看不懂。难得“纸糊阁老”拨算盘好似做起了正经事马人杰便也小心挨了过去静听说话。那黄寺卿的算术不怎么高明拨了良久方才道:“好了算出来啦。七十二万除一千二百四十一万……可得十七又二分三厘六毫一秒一忽……”张三辅道:“一秒一忽免计不好算。”陈二辅道:“是了就算十八吧杀一个要多少时光?”马人杰微微一惊不知他们怎会用上这个“杀”字?正猜疑间却听何大人道:“老夫在西域见过一回杀一个约莫一柱香。”黄寺卿皱眉道:“一柱香是多久?”这一问却把何大人问倒了看他平日里不求甚解只知感慨光阴似箭、岁月如梭却不知一柱香究竟多长喃喃便道:“这……大概是半个时辰吧。”陈二辅道:“一柱香没那么久。说精确些。”何大人道:“要精确你得问钦天监的人……”牟四辅道:“钦天监监正五品官没资格进祖师殿。”张三辅沈吟道:“那去找五经博士吧不然春官正也行……”正议论间却见殿外奔入一名少年十五六岁年纪一把拉住了黄寺卿嚷道:“爹我要下山寺里不好玩!”黄寺卿安抚道:“别急等爹忙完了一会儿带你去赏灯好不好啊……”黄寺卿老来得子对儿子自是孝顺异常何大人私生儿女生得多了却是看得烦他转过头来猛一见到马人杰顿时大喜道:“哎呀马尚书来了快快快跟本官说一柱香是多久?”众人闻声转头果然也
见到了马尚书自也晓得此人是少壮能臣精明干练无所不知纷纷追问:“是啊马老弟你快说、一柱香是多久?”马人杰咳了一声道:“一柱香为一刻。”众臣沈吟道:“一刻又是多久?”马人杰道:“一刻为百分一分为百秒。一刻便是一万秒。”张三辅满面愕然:“什么秒?有这玩意儿么?”马人杰道:“秒之为用起于开国。盖洪武十七年甲子岁为元岁周三百六十五万二千四百二十五分四分之为一象二十四分之为一节以日周为万分每十八万二千百七十分一十八秒为一闰。是称大统闰应。”马人杰号称精通“奇门遁甲”果然深暗天元历法说得头头是道。这何大人却是不求甚解仍是一脸迷惘:“这……听你说了好大一篇到底一柱香是多久?”马人杰道:“一柱香便是一万秒。八万秒约为一个时辰总之一个时辰大抵可以烧八柱香。”何大人总算懂了忙道:“快快快八柱香就是一个时辰杀一个一柱香杀十八个要多少时辰?”那黄寺卿拨了拨算盘喃喃地道:“两个时辰又两刻……”众大臣本还紧张着霎时如释重负笑道:“这么快就杀完了那还怕什么?走走走大家去赏雪吧。”那牟四辅道:“别急着玩咱们去找伍定远把数目报给他吧。”何大人道:“对对对、定远平日太辛劳了咱们多少得替他分点忧……”眼看众人离开了马人杰目光一转只见殿里角落放了张凳子其上坐了一员大将果然是“正统军大都督”伍定远。那黄寺卿脚步急急正要随行过去却让马人杰拉住了听他道:“黄大人你们究竟在算些什么?可否让下官知晓?”黄寺卿笑道:“原来你还不知道啊哪这七十二万呢便是正统军这一千二百四十一万呢便是……”一旁儿子笑着接口了:“我知道那是饿鬼!”马人杰张大了嘴才知他们算计的是这个黄寺卿拍了拍儿子示意嘉许笑道:“看着啊七十二万除一千二百四十一万约得十八所以正统军要杀光千万饿鬼每人仅须杀十八只杀一只一柱香要杀十八只呢那就是……”儿子接口又笑:“两个时辰又两刻。”咚地一声拐杖落地马人杰竟已摔到随扈的怀里去了。那黄寺卿愣住了还待过来察看马人杰却已挣扎起身喘道:“快带我去见伍定远快。”“借光劳驾借光。”殿里都是达官贵人左右随扈自也不好推挤只能勉力前行。马人杰也是满头大汗提着拐杖向前挤猛听一声怒吼:“住口!”当琅一声一只茶碗砸到了地下摔了个粉碎大厅静了下来人人凝目去看只见罗汉像旁站起了一条大汉双眼怒翻正是伍定远。看他给何宰辅、张三辅等人围着想来起了口角。众老臣愕然道:“伍老弟你……你凶什么?咱们是好心给你出主意你什么脾气啊?”伍定远坐了下来抱头不语。高炯、岑焱全赶了上来都在低声安抚。马人杰眼光一扫却没见到席参谋巩志。伍都督举止有异众人自都不好再说何大人却与他相识经年打“制使”时便识得了也是自恃辈分便道:“定远老弟你别乱脾气好好听咱们说。”陈二辅也道:“是啊你不可妄动无明。咱们给你算过了你把七十二万正统军全数调回北京只消两个时辰又两刻便能解京城之危……”张三辅道:“是啊若再加上勤王军那便连一个时辰都不要何乐而不为?”“住口!”伍定远突然仰大吼声如雷震整间大殿便又静了下来。众老臣受了惊吓有的摔倒在地有的飕飕抖何大人骇极而怒大声道:“伍定远!你……你这是干什么?咱们的计策哪里行不通?你说!”伍定远气得微微抖嘶哑道:“你们……你们杀过人么?”众人面面相觑料来他们手无缚鸡之力连后厨也没进去过哪里杀过人?正支支吾吾间忽听牟四辅道:“没杀过又如何?咱们忠君报国之心与你无2。”众人喝起采来了伍定远则是低头抚面说不出话来眼看众老臣还要纠缠高炯便道:“几位大人不如让小人反问你们一句吧你们可知杀人前得准备什么?”黄寺卿正要说话一旁儿子便替他笑答了:“刀啊杀人不得准备刀么?不然还要什么?”燕烽道:“错了杀人前得准备一柄铲子一包石灰。”黄寺卿茫然道:“铲子?那是做什么的?”岑焱行了上来朝黄寺卿打量一眼喃喃地道:“要杀一个像您这般高的人、至少得掘一个这么大的坑……”说着朝地下比了比道:“把尸扔入之后还得洒上一层这么厚的石灰否则不出十日便会闹出瘟疫。”张三辅皱眉道:“怎么?不能用烧的么?”高炯冷冷地道:“张大人你晓得要把你烧成灰得用多少斤柴?”张三辅大怒道:“放肆!本官怎会知道?”高炯也不怕他径道:“要烧一斤水得用半斤柴那还是烧水。倘若烧的是尸火头还得全旺否则只会焦臭却烧不成灰。”牟四辅捋须微笑:“原来杀人还有这些学问你们放心吧本官一声令下你们要多少煤、多少炭、多少石灰铁铲一日内便能备妥……”正说得高兴间忽听一人道:“牟大人你以为咱们要杀的是
多少人?五个、十个、百个、千个?”众人回望去却是马人杰来了他环顾群臣静静地道:“请恕本官直说吧。你们要杀的是千千万万的活人。不分男女、不问老少、格杀勿论请问你们世上有谁狠得下这个心?”杀人最要紧的既非钢刀亦非煤炭而是人。没有刽子手谁也杀不了人。一片寂静间众大人面面相觑眨了眨眼。忽听劈劈啪啪之声响起黄寺卿又拨起了算盘道:“设若烧一具尸用五十斤柴烧一千两百四十一万具尸得用六亿七千八百万……”正算间一旁儿子又来吵闹:“爹!我不要留在寺里我要下山去玩!”陈二辅笑道:“这不是小元么?都长这么大了?还认得我是谁啊?”世间共分六道看那少年肥嘟嘟、胖呼呼两只脸颊红通通的倒像一尊小弥勒佛眼见陈大人起了红包少年也是笑逐颜开便称谢接下可怜马人杰说了半天却如对牛弹琴一般。一旁何大人走了上来劝道:“定远老弟非是我等铁石心肠实在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快下令吧把你七十万正统军召回来……”正说间却见伍定远离座起身道:“何大人请你去调别人的兵马伍某的弟兄不干这种事。”何大人皱眉道:“为什么?”伍定远道:“他们将来还要做人。”张三辅拂然道:“怎么?保家卫国那就见不得人了?”伍定远背向众人竭力压抑怒火:“大人您可知晓……杀人汉的眼珠是什么色的?”张三辅道:“什么色?难不成是绿的么?”一片笑声中官袍一紧脚跟竟离了地只见伍定远垂虎望双眼满布血丝喘息道:“跟我说……杀人汉的眼珠……是什么色的?”张三辅骇然道:“红……红的……”“是……杀过人之后你眼里见到的东西全是红的……”倏忽之间伍定远探出冰冷铁手握住那少年的头颅嘶哑地道:“等你杀了这般年纪的孩子后那就不只眼珠红了……连心都红了……眼前一切尽皆染血一辈子也变不回来……等你灭人满门之后……”那少年怕了起来一时大声哭叫只想挣脱伍定远的铁掌黄寺卿慌道:“爵爷您这是做什么?快放开犬子吧……”岑焱、高炯也上来了忙道:“都督、快松手了。”众人急急来劝伍定远却是不知不觉只听他低声喘气:“我的弟兄打了十年仗有朝一日还望能解甲归田、养儿育女重新做个平凡百姓你们谁想逼他们做刽子手……”反手一掌重重朝罗汉像拍去厉声道:“伍某立时杀了他!”砰地一声降龙尊者像断成了两截上半身撞破了照壁飞了出去
满场官眷见了顿时高声尖叫起来黄寺卿吓得魂飞天外连拖带带抢地夺回了儿子伍定远却还余怒未消提起醋钵大的拳头又朝伏虎尊者搥打。砰!砰!砰!伍定远狂了打烂伏虎尊者后便又扑向了五百罗汉像凄厉大叫:“五百尊者!快快现身!即刻杀死我!”马人杰拉来了随扈低声道:“快去请杨大人过来快。”大都督疯了看他宛如一尾狂龙殿里官眷哭叫呐喊都在四散奔逃几名随扈冲出殿去都要去寻杨肃观奈何远水救不了近火高炯怕上司误伤无辜只能与岑焱、燕烽一齐上前擒抱三人合力却如蚍蜉撼大树难动分毫。眼看便要捣毁殿中一切却听嗤地一声一只手掌半路横出竟然接下了伍定远的重拳。“一代真龙”身负不世勇力纵是怒苍五虎上将在此也不敢搦其锋芒这人却凭单臂迫其停手非有千斤神力不可。众人一静了下来不知是否杨肃观来了?四下静悄悄的人人转头去看面前却站了一名老者白须白兀自垂着两道长长的白眉望来不知有几百岁了。彷佛是“降龙尊者”下凡尘那老者手掌抬起望下制压似欲逼得“真龙”跪下?四下一片骇然伍定远却是嘿嘿一笑左拳后撤陡然间仰天狂啸铁掌劈出浑身气力也如排山倒海而来那老者二话不说反手抽出一柄木剑瞬息之间众人眼前一花但觉眼前景物一边高、一边低天空竟似让人切了开来。轰地一声一股气流反激而出伍定远被迫撤回铁掌护住了门面余人眼中一阵刺痛纷纷闭上了眼。眼看来人武功之高天下罕见高炯大吃一惊也是怕老板吃了闷亏忙抽出腰刀正要将对方逼开却听“嗡”地一声刀锋一紧高炯的佩刀竟让人两根指头捏住了随即一股大力来竟将他拖倒在地。岑焱、燕烽骇然不已正要上前救援却听伍定远森然道:“都让开。”伍定远要下场了看他闷了整天脑袋已经不大对劲难得来了个绝世高手棋逢对手自是求之不得一时满身灿烂紫气庄严盛大而来。两边正要动手一名中年人急忙挡到伍定远身前大声道:“且慢!且慢!是自己人!都是自己人!”面向那名老者陪笑道:“师叔这位便是威武侯当今正统朝第一高手伍定远伍爵爷……”众人凝目来看这中年人却是个熟面孔却是峨嵋掌门严松此人执掌“虚陵太妙洞天”与少林、武当、崆峒、九华并列乃是正教诸大脑之一没想那白眉老者竟还是他的“师叔”?何大人大感惊奇忙道:“这位老先生是……”严松道:
“这位便是我山隆庆年间第一高手人称『无剑之剑』白云天白老爷子便是。”那老者垂下脸去两道白眉遮住了目光自也瞧不出喜怒如何他持着高炯的佩刀食指微一屈弹那刀好似活了一般嗡地一声从众人面前弹过稳稳插回了高炯腰间鞘里。来人武功之高远在严松之上见了这手功夫众大臣瞠目结舌霎时之间殿中便爆出一声彩久久不息。那严松却不多话只附到那老者耳边低声道:“师叔世子来了。”众人回过头去只见一名孩童缓缓行上看他一身白衣似服重丧行到那老人面前忍泪道:“外公。”徽王世子载允驾到众人见他身穿丧服不由为之愕然那老者却不多话只携了载允的手一老一小便一齐离殿。众人满心茫然纷纷转头去望赫然间只见殿外立了一面大纛正是“勤王”军旗大批兵士白衣白甲全身服丧护送了一座灵柩转朝偏殿而去。张三辅一脸骇然忙拉住了严松颤声道:“怎么?谁死了?”严松叹道:“大人还没听说消息么?今早徽王殉国薨于西郊万岁爷接到噩耗便命世子护送遗体上山以供瞻仰。”听说徽王爷死了众老臣自是震惊不已。何大人低声道:“方才那是载允吧?他怎么喊那老人做外公?”严松道:“白老爷子的女儿嫁给了徽王爷二人乃是翁婿。他此番出山本是为了外孙的东宫大业而来孰料……唉……”深深叹息间便也不再多说只朝伍定远拱了拱手便朝殿外而去。众人全傻了都没料到徽王居然中道薨逝?伍定远却是无话可说只管掉头离殿起驾离开。这徽王爷本是“临徽德庆”四王之又是“勤王军”大都督向与伍定远不对头如今没来没由的死了一会儿万岁爷动怒查问伍定远恐怕讨不了好。心念于此众人便又交头贴耳都在议论朝廷局势的消长少不得又猜起了东宫大位花落谁家。马人杰叹了口气他本要与伍定远会商军情岂料让大学士们一扰什么也谈不成。他明白伍定远即将面圣正要尾随而去众随扈却自后赶上附耳道:“大人找到杨大学士了。”马人杰忙道:“他在哪儿?”一名随扈道:“他去了红螺塔。”马人杰微微一凛:“红螺塔?他到那儿做什么?”那随扈道:“听他的手下人说他去听故事了。”马人杰呆了半晌:“听……听故事?”那随扈咳道:“是。他手下是这般说。”红螺塔乃是佛界浮屠供奉了红螺天女此外空无一物却不知杨大人要听谁说故事?莫非世间真有鬼神不成?马人杰自知猜想不透
摇了摇头把拐杖向地一碰便也一拐一拐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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