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清晨。
宝钗领着莺儿带一众丫鬟婆子抬几个匣子到宁国府来,薛宝钗一眼便瞧出了平儿的异样。
“平姐姐嘴儿怎么肿了?”
平儿闻言,脸露羞态轻提着绢子遮挡双唇。旁边蓉大奶奶脸色如常,王熙凤却轻哼了声。不过凤姐儿已经早训了平儿,也没在这话题上多说,好奇问宝钗道:“你怎搬了这么多东西过来,难不成今儿府里还有大喜?”
薛宝钗笑道:“这月里江南的商队来时带了不少东西,里面有不少闺房私密货物,所以清晨赶早送来。”
秦可卿好奇打量一众丫鬟手中的匣子,瞧不出什么来。笑着携宝钗并坐,道:“劳得姑姑惦记,刚瞧这阵仗,还以为姑姑也要搬咱们宁国府来住下了。”
薛宝钗笑一声,略有深意道:“你们做主人的也没邀,我哪有脸皮住进来。”
王熙凤瞥宝钗一眼,道:“好端端的,如何讽起我来。我就是没脸没皮的,换了东边住下还不愿走了。”
蓉大奶奶轻笑一声,接王熙凤的话说道:“岂是这样说的,整个宁国府哪个不想你在这常住。莫说现在西边修着别院好个吵闹,便是别院修好后,你依旧住这里才好。”
“大家可听到了。”王熙凤乐呵呵地笑道,“可不是我要赖这儿不走,是蓉大奶奶留着我的不让离开的。往后我可真不走了,便是有人赶,我也绝对不挪一下屁股。”
“哪有成天将这玩意挂嘴上的。”
“你们一个个都是读过书的,我哪里比得你们。我也不过是嘴上说说,总比你们这些嘴里咬着不放的好。”
呸声、骂声、笑声响成一片。
旁边伺候的丫鬟们跟着笑,平儿绢子捂嘴偷笑。却无意间瞧得凤姐儿眼神,才明白这‘咬着不放的’不仅是在说宝钗,也在说她。
唰一下,平儿脸蛋红了。
脸是滚烫的,双唇也火辣辣的又麻又痛。平儿心里有苦说不出,哪里是她不肯放,明明是蓉大爷不肯饶她。硬生生的,竟花了好些时辰,蓉大爷才肯换了衣裳去衙门里。
薛宝钗只听懂其中一层意思,笑道:“亏你还是府里奶奶,要让太太们听了,又要找你不是。”
“这般,岂不是我更有理由在东边住下了。”
王熙凤话音才落,房里笑声再起。
笑过一阵,终于说起正事来。薛宝钗让先指使了房里小丫鬟全离开,又唤了雀儿、莺儿在外面守着。她才打开其中一个匣子,从中拿出一件奇怪的衣裳来。
秦可卿笑道:“这倒是奇物,以前从没见过。”
王熙凤却早见过,不仅见过,她还有一套。不仅王熙凤有,连平儿也有。只是凤姐儿会神京之后再没穿过,连平儿也极少穿那玩意。
凤姐儿款款问道:“你那成衣店,还真开起来了?”
“过来大半年,才制出这几款衣裳样式来。请了薛家叔母主持,给亲近的府里内宅送了一些,又给神京也送了不少来。几个样式,各种身材款式,全都有。”薛宝钗笑着回道。
她已经收到了金陵薛家的来信,叔母那边联系的都是富贵家的奶奶姐儿,反响还不差。虽然刚开始难以接受,但穿上一夜后,不少奶奶第二日皆春光满脸地去薛家询问还有其他样式没。
这些人还给了不少建议和需求。
薛宝钗的成衣店现在已经在承接金陵的定制了。如今送到宁国府来的,只能算是礼物。成衣店目前最大的目标人群是富贵人家府里内宅的奶奶和姨娘,其次则是江南烟花巷里的清倌红倌。
薛宝钗唤着的众人进了内屋,讲解起这衣裳好处来。
房里一众女子面红耳赤,秦可卿手里又拿着两个长长细薄的棉织品,询问:“这又是什么玩意?也是穿身上的?”
“是足袜。”薛宝钗想到什么,脸色一红,答道:“是穿腿上的。”
瑞珠拿这一条在身上比划,惊讶道:“也太高了罢,都到大腿上来了,这不成了裤子?”
“还真有裤子款的。”宝钗笑一声。
“啊?”
宝钗笑道:“大家可以换着试试,除了这些小衣裳,江南还送了几身连体的裙袍。与这些东西正好能搭配一块穿的。”
都是有身份的,哪里会当别人的面换衣服的。
可惜,贾蓉不在现场。
如果他知道薛宝钗拿了这么多好东西来,一定会哈哈大笑几声,计算着接下来几夜该如何高乐。
旗袍、长袜,这么美的东西。
可惜,蓉大爷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他也不必忧伤,这会儿的他才坐在马车上出神京城没多久。
马车行驶在官道上,不快不慢,节奏正好。
贾蓉担心的香菱被颠倒了,他稳稳扶着香菱。
香菱红着脸紧紧抓着马车内的坐凳,耳朵里偶尔还能听到几声官道上行人大嗓子说话的声音。当然,她更多听到的是马车在行驶过程中,发出的若隐若无的婉转空灵之声。
吱嘎,吱嘎,吱呀,吱呀。
马车一摇一晃,马车上木头与木桶碰撞摩擦声一闷一响。
“大……大爷。”颠簸的路段上,香菱轻唤的声音也断断续续。
官道并不好走。
经常有人流、车马行驶的路,一定是凹凸不平的。马车的两个轮子压在官道的凹陷处,稍有偏离便颠簸起来。
越是颠簸,香菱越发难受。
蓉大爷叹一声,见香菱抓坐凳的手都红了,好心将香菱扶起。轻轻摆弄了菱儿裙摆,抱着,坐下,小声笑道:“抓住大爷背后的窗沿。”
香菱红脸嗯一声,老实坐稳。
蓉哥儿心里更喜香菱。听话的人,有听话的好处。再不合理,再怎么荒唐的事情,香菱竟也不会拒绝。她只会迎合,迎合一切大爷所要求的。香菱就是一个这样的人,一个极其听话的人。
更是一个让蓉大爷都忍不住心疼的人。
等到清河边上时,香菱软倒在蓉大爷的怀里。
马车停在了衙门后院。
贾蓉整理了衣裳,款款先下了车,又唤了后门小厮去找人抬轿子来。
众人疑惑不解。
蓉大爷从轿子上将香菱抱下,给抬轿的婆子解释道:“官道一路行来太难,她受不得颠簸。你们小心些,安稳点抬着。”
“……”坐进教中的香菱身子是软的,全软了。一动不想动,等被婆子们抬进了后宅,进院子时也是蓉大爷抱进去了。
香菱红着脸儿,就跟犯困的小猫无二,锁在蓉大爷怀里。
至此往后,蓉大爷在水利营田府里多了一个体贴的人。白天时,在衙门或外出公干,夜晚时回到衙门后宅,蓉大爷也能解一解当天的劳累。
贾蓉这小日子过得也还算舒坦,又每二十来天回一趟宁国府里。后,蓉大奶奶也给香菱身边安排了两个小丫鬟,既照顾香菱又留身边伺候蓉大爷。
这腐朽日子一直持续到了四月份。
“谁?”正在衙门里作图的贾蓉疑惑问一声。
“好小子,连我也不认了。”段玉满脸的怨气,一双的虎目紧紧盯着贾蓉,似乎要将他活剥吞了。
贾蓉装傻道:“这人怎么黑不溜秋的,跟山里的野人一样。渃哥儿认得这人?”
“好你个贾蓉,莫不是想黑了当初应承咱的事情?”段玉人高马大的,一手提起贾蓉的领子,咬牙切齿道,“把我丢在江南近一年时间,你要不认当初的许诺……嘿嘿……”
“不就是万花楼嘛。”贾蓉连忙笑道,“玉大哥几月不见,越发威武雄壮了,等兄弟忙完了衙门里的事情,一定请玉大哥去万花楼一趟。”
“呸。”段玉骂一声。看旁边不少人盯着自己发笑,脸色更黑。阴森道:“你小子,这些话也是能当众人面说的?”
贾蓉见了周边人反应,恍然大悟,连忙道:“误会,都是误会。咱们玉将军可是正人君子,怎么会去万花楼那种地方。哪有万花楼,没有万花楼,没有的事。”
蓉哥儿越解释,旁边人笑声越大。
段玉越想骂娘。
倒有两个不识趣的突然溜出来,笑呵呵道:“蓉哥儿也答应了咱们兄弟去万花楼的,安排咱们兄弟同玉大哥一并过去就好。”
“滚。”
段玉骂一声。僵硬的转移话题问道:“最近可还好的?”
贾蓉乐道:“本是好好的,只是今儿见了你们,便不太好了。”
渃哥儿道:“蓉哥儿也毋需伤怀,咱过两日便要离开神京,一年内怕是见不着了。”
“哦?怎么回事,才回京就要走。”
段玉撅起嘴来得意道:“可不嘛,这几日过后,蓉哥儿便是再想见咱们,也得等一年过后了。”
贾蓉突想起最近听到的风声,问道:“莫不是准格尔又有异动?”
渃哥儿含笑道:“还是蓉哥儿消息灵通,过几日咱们便要往漠南蒙古去。”
贾蓉疑惑看了一眼段玉,好奇道:“你也要走?”
“那是自然,咱作为十三爷的侍卫,自然要随行。”
“不对啊。我也是十三爷的侍卫,怎么就没人通知?”
“蓉哥儿如今是水利营田使,京畿几十万顷田地还等着了,你哪里走得开。”段玉哈哈大笑道。
渃哥儿接话道:“蓉哥儿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自然不能让蓉哥儿去漠南冒险。况且蓉哥儿还是宁国府独子,哪里能去到那里去。”
贾蓉沉思起来,看来大燕和准格尔是真的要再次开战了。
段玉见他沉默,以为是不开心。安慰道:“蓉哥儿无需多想,漠南地方哪有神京好。”
“是的,等咱们兄弟混了几个功劳过来,兄弟几个也不会忘了蓉哥儿照顾。”渃哥儿呵呵笑道,剑眉星目间露出一点猥琐,问:“今儿万花楼,有没有咱的份?”
“……”
两个贱人。
“事情怎会如此突然?”
“并不突然。”段玉要了热茶,款款道:“淮东引水大渠第一阶段如今挖建成功,洪泽湖已连接大渠可泻水入海中,往后只要在大渠便再扩宽就行。淮河上减水、蓄水堤坝也都在修建中,有那位本家的知县在,江南水祸应是无忧了。”
“这么快的吗?”贾蓉心里还一阵恍惚。天天待在衙门,或者待在清河两岸的田庄里,外面发生的事情竟一点不知。
渃哥儿道:“不算快了。淮河上游的新渠才刚修,整个工程没两年时间,是不能完全竣工的。”
贾蓉自然懂,江南治水本就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别说两年,两年过后还有一年年修。
段玉道:“蓉哥儿也不必担心,虽然咱们跟着十三爷出去了,神京里也不会有人敢欺负你。”
贾蓉撇撇嘴,自己好歹是宁国府的爵爷,谁吃饱撑着要欺负自己。况且四王八公可不是好惹的,别说一般的官员了,只要四王八公集团一天没解散,就连皇家也稍有忌惮。
渃哥儿也道:“蓉哥儿且放心,咱们留下这几日,会将漕运总督唐福芳给完全处理了。至少砍了一个,其他的也会有所顾忌。”
“这什么意思?”贾蓉眯起眼睛,看着眼前的段玉、渃哥儿两人。这二人过来,不是简单的叙旧,是另有事情啊。
他笑道:“难不成我们贾家还被人盯上了不成?”
“蓉哥儿不知道?”
贾蓉摇头。
渃哥儿道:“怎么这事荣国府没同你通气?”
荣国府?又是尼玛荣国府出了什么鬼问题?
“有传闻你们贾家的娘娘在宫里深得太上皇和皇太后喜欢,甚至最近两月,当今对贤德妃多有宠爱。”渃哥儿是王族子弟,知道不少外人听不到的消息。他道:“本来这算是极大的喜事,偏偏这次准格尔之变,将忠顺王、北静郡王、冯唐将军全调往漠南。王子腾又远在西南边陲,你们贾家在朝堂没有一个能说话的人了。”
这……忠顺王、北静王、冯家的人都要去?北静王会去,贾蓉是猜到了,冯家也会安排过去了,这是始料未及的。这两家走了,四王八公里,其他几家在朝堂上分量实在太低。
贾蓉疑惑看着渃哥儿问:“你们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渃哥儿叹气道:“和太子殿下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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