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色的人影已在门前站了好一会儿。
原本应该在周围守着的护卫和侍女们都已被遣散,长廊上十分空寂,所以来人难得露出的几分窘态,才没被任何人发现。
段千钰负手站在房门外,盯着眼前紧闭着的门沉思了半天,迟迟不见有任何动作。过了许久,他忽然轻笑了一声,像是在笑自己。
笑自己,现在才蓦然意识到,这是自己的房间。
像个没有感情的傀儡忙活了整日,以极高的效率将仙殿所有大小事务处理完,他才回到自己的卧房。可是现在,他却因为里面的另一个人,久久不敢推开那扇门。
他心里确实有畏惧。
他害怕在打开门后,会见到里面那人露出对他感到厌恶、憎恨的表情,也和云绫仙君一样,认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令人感到非常恶心的事。
段千钰知道自己此番作为确实是过了。自从两人决裂以来,他们因为各自的身份与责任,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平衡关系。
既不相互越界,不再有任何私交,见面时却亦不会有任何退让。这些年来,他能够与叶云卿接触的时刻,便是两人碰面交手时。
是他过于贪心,不满足仅此的触碰。
叶云卿是一块瑰宝,即便流连在魔界,即使已经堕魔,终究能招来无数人的觊觎。
不知是回想起了什么,段千钰眼中的情绪越发暗沉。许久之后,他眼里划过了一丝决绝,抬手如常那般把房门推开。
房内十分安静。桌上放着顾楠风送来的衣服,上面显然有被人翻弄过的凌乱。
香炉里的沉香还在燃烧,房里依然飘荡着段千钰熟悉的香气,可又像是还掺杂着隐隐约约,陌生却又让人眷恋的,属于另一个人的味道。
记忆中总是带着一身清冽寒气的红衣人不知何时上了软塌,以一种安静的姿态靠在上边沉沉睡了过去,让人不舍得惊扰。
叶云卿只有在没有意识的时候,才会收起一身像是在自我保护一样的冷漠,能够让人看见深埋在他心底的柔和。
段千钰走到软塌边上,像是没忍住蛊惑那般,伸手轻轻抚上了那魂牵梦萦之人的脸颊。修长的手指轻触着底下的软嫩,动作间带着一种终于落入自己手里的,珍贵又易碎的东西的感觉,又像是还带着一种浓厚的,但只能竭力隐藏的占有欲|望。
他不想让其他人见到叶云卿的这一面。这些年来,能够光明正大出现在他身边的人,都让他嫉妒得发疯。只是从前的习惯,让他早已学会了伪装,能够极好地隐藏自己内心的疯狂。
也许是感受到身边多了一股不属于自己的气息,软榻上的人忽然有了动作,原本就松散地落在边上的长发又落下了几缕。
段千钰正想把手收回,软榻上的人却意外的,贴着他的手轻轻蹭了几下。
虽然动作非常轻微,但他还是感觉到了。这种无意识透露出的柔软与示弱,惹得他差点没崩住自己的随和与漫不经心。
软榻上的红衣人睫毛颤了几下,缓缓睁开眼睛。
气氛陡然变得有些尴尬,房里的两个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睁开眼发现自己正拉着按理来说和自己十分不对付的死对头的手,好像还舍不得把人放开的样子,请问应该怎么办?
此时的叶云卿,脑袋有些空白,以至于他只能凭着身体本能做事,以多年来和段千钰交手的经验,非常迅速地就把人给踹开了,俨然一副用完就丢还翻脸不认人的样子。
偏偏窝在软榻上的模样,像极了受惊的兔子,仿佛他才是被欺负的那一个。
……虽然,按现今的情况而言,应该是如此没错。
叶云卿表情冷淡,内心却有点懊恼。
他怎么就真的睡着了?还睡得那么沉,连段千钰人回来了都没发现。若非他及时醒过来,是不是还会在无意识情况下做出更多出格之事?
他在心里轻叹,也不知他这一次闭关究竟在里面待了多久,难道又到病发的时候了?
段千钰只将叶云卿的惆怅看在眼里,也不知是不是被气的,良久沉默后只发出了个轻笑的音节。
他浅笑着,语气温柔地询问:“叶云卿,你觉得……我是请你回来做客的?”
叶云卿没说话,其实他脑袋到现在还是有些昏昏沉沉的。终是没想到自己怎么突然就被领回了仙殿,心里思慕着的人,怎么突然就离自己那么近。
见他避开自己的眼神,段千钰便伸手用扇子挑起了他下颌,嘴边也扬起了一抹随和的弧度。
他轻声低语:“认清你现在的身份,我回来了,你该做的难道不是投怀送抱,以实际行动……给我一些安抚?”
叶云卿……叶云卿他心想,他若真这么做了,岂不是会让人觉得他居心不良图谋不轨?严重点的估计怕不是还会觉得,他想利用这种手段,拿下仙界。
再说,他就……纵然这是他心悦已久的对象,但以他的脾气还真做不出来这种事。
所以叶云卿只能以万年不变的面瘫表情遮掩住了他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与段千钰对视的红眸里一片冷淡。
殊不知这样的冷漠,悄悄蔓延到了某个人的心里,在里面掀起了浅浅的刺痛。
曾经形影不离情同手足,无话不谈甚至无话可谈时也能和谐地处在一起的两个人,如今只能落得相顾无言,徒留恨意的下场。
段千钰将他放开,温和的声音里仿佛带上了几分凉意:“把楠风给你带来的衣服,换上。”
叶云卿没有再反抗,他心里其实也不在意段千钰这般待他,只是不能被发现罢了。
先不说他们两人如今的身份代表的不仅仅是他们自身,按天道常规来说,仙魔原本就是两个对立方,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倘若他任性妄为,最终只会害了段千钰,遭受天道责罚,落得神魂俱灭的下场。
叶云卿深深吸了口气。
凭这一点,以及段千钰可是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人,他就绝不会再送他进去一次。
他把衣服换好,看着那身披水绿色衣袍的男子收起平日里的温和,神色淡然地站在桌边,像是微微出神又像是在等候着什么的模样,竟错觉般地读出了几分落寞。
大概是被段千钰的情绪影响,叶云卿还是心软地朝他走近了几步。
然后,他就特别后悔自己为何总是无法拒绝这人不经意间露出的,假象般的示弱。
叶云卿原本想着要不要说点什么缓和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毕竟虽然为敌,但曾经也有过同门情谊在。
岂料桌边的人在察觉他的靠近后忽然转身,在他抬眸的时候忽然朝他露出了一抹好看的笑容,趁着他思绪迟缓的一瞬伸手掐住他双颊,朝他嘴里喂了颗东西。
在那一刻,他突然感受到了段千钰身上一现即逝的强硬,与不容反抗的气势。
药丹刚入口,便在叶云卿嘴边化开。与此同时,一种酥麻感在他身体里蔓延,最后连双脚都失去了知觉。
段千钰在他摔落之前伸手一把将他揽入怀里,眼中的波光弥漫着得逞的戏谑。
他脸上哪还见半点落寞,反而还笑得仿佛是个纨绔子弟,完全不见清冷仙尊该有的模样:“你大可继续抗拒,我自有我能够让你屈服的方式。”
叶云卿:“……”
段千钰给他喂了一颗,叫做软骨丹的东西。它对人不会有任何伤害,最多是在一定时间内能够使人四肢失去力气,不能动作。这种丹药也不罕见,更不是什么难以炼制的东西,甚至只会常见于下界之中。在仙魔两界这样的地方,只要是稍微有点警惕心的人,都不会再意外服下这样的药丹。
“阿卿。”段千钰轻笑着,带着奸计得逞后的愉悦:“我记得我同你说过,与人交往,防备心还是重一些的好。”
叶云卿依然没有回话,他被动地被人抱着,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里的万千情绪。
虽然语气带着几分欠揍,但段千钰说话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让他有种仿佛回到多年前,两人还是同门关系的时候。
一切都如此静好,他们只是普通的修士,没有背负什么重大责任,没有身份之别。
叶云卿闭上了眼睛,回忆如同潮水,忽然就占据了他的脑海。
男子穿着一袭白衣,手里是作为一名剑修永不离手的佩剑。他脸上的笑容如此柔和,又像是带着一种沉稳与大气,让人摸不清,却又如此安心。
他也不记得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段千钰,等回过神来时,心里已经不小心被他闯入占据,怎么都赶不走。
“阿卿,你知道吗?我爹娘,都是被魔界魔修杀死的。”
“待有一日我若成为仙界的尊者,你就跟着我,助我屠尽魔界众生可好?”
回忆里的人面含笑意,用的是闲聊家常的语气。
叶云卿忘了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了,只是此时想起,他猛地睁开眼睛,像是被人从头顶浇了一大盆冷水。
一直凉到心底。
作者有话要说:我盯着我的文看了半天,想着,这是一篇甜文啊?
行了,真的不虐,是甜的!【我不管这真的是一篇甜文(叉腰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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