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义真之所以发兵西征,就是想让关中西侧的势力镇压下去,这样自己才有可能全力对付关中东面的军事压力。
但现在又跑出来一个沮渠蒙逊,这让西边战线再次回到原本的境况。
更何况...
如果说赫连勃勃勇武,乞伏炽磐狡诈,那沮渠蒙逊这个人只有两个字能形容他——疯子。
在唐朝时,给晋朝修史的房玄龄在《晋书》中这么评价他:
“蒙逊性淫忌,忍于刑戮,闺庭之中,略无风礼。”
房玄龄可是器宇沈邃,风度宏远之辈,在他修《晋史》期间,还是很少会对别人有如此恶毒的评价,所以沮渠蒙逊的人品由此可知。
屠城、杀俘、叛乱,这家伙基本都干过。
而且他还堪称“西北泰迪”,所占地盘小的离谱,是有武威、张掖一带,比仇池大不了多少。可他没事就袭击周边几个大国,搞得那些国家疲于奔命,可偏偏还打不过他,只能让这个异类就这么横亘在河西咽喉,隔绝西域与中原的联系。
这种根本没有理智,没有套路的对手,谁对上都要头疼,所以也不怪连王买德都觉得有些棘手。
“若真让对方达成四国齐心合力伐晋,那除了太尉亲自领兵镇守关中,不然无论如何布置都是死局。”
但刘裕如今在建康还有更重要的事,所以关中这个摊子还是要刘义真来收拾。
“一定要瓦解他们的联盟。”
刘义真闭上眼睛。
“就先从那个胡夏使者开始...”
——————
当时出使乞伏炽磐营帐的胡夏使者被带回天水郡城便被救治过来。
不过因为是烧伤,他已经没了头发、眉毛,身上的皮肤也是皱皱巴巴麻麻赖赖,有些没有痊愈的地方甚至还有脓液流出,看起来格外可怖。
而此时坐在他对面的则是刘义真。
当他得到刘义真身份时,他是又哭又笑:“乞伏炽磐那个白痴!居然不知道你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亏他还是一国之主,真是有眼无珠!”
刘义真有些诧异。
“你怎么知道我和乞伏炽磐见过?”
“很难猜吗?”
这个华夏使者不知道是不是经常看书的原因,其智慧似乎是领先了其他匈奴人一大截。
“我们当时打斗时是在军营当中!周围本该尽是西秦士卒,可闹出那么大动静,持续了那么场时间。我要是还猜不出乞伏炽磐的意图,我赫连敬也不配担任使者了!”
这是胡夏使者第一次说出他的名字,原来还是一名胡夏宗室。
“那你打算怎么办?”
刘义真询问赫连敬,赫连敬眼中流露出仇恨的目光,那凶残的模样让刘义真背后的沈大直接抽出刀刃,警惕的看着赫连敬。
而沈三沈五也各自上前一步分立赫连敬两侧,只要他敢又什么异动,可以保证瞬息之间控制住他。
“嘿嘿。”
赫连敬看着刘义真:“这么怕死?”
“当然!”
刘义真大方的承认,让赫连敬都愣神了几秒。
“你可是差点我弄死的人,对你我不得不防。”
赫连敬舔了一下嘴唇:“你这人,很有趣。”
他沉默了一会,同样不加掩饰的说出心中所想:“我自然是要报仇!无论是你还是乞伏炽磐,一个都跑不掉!”
“我会把乞伏炽磐的尸体撕碎拿去喂狗,至于你...”
赫连敬打量着刘义真的头颅。
“为了感谢救命之恩,我会把你的头骨做成酒器,当做我们部落的传家宝!”
刘义真听了不仅不恼,反而大笑起来:“那我还真是谢谢阁下了!阁下若能拿到,那吾也没有不成全的道理。”
这幅作态不像听见对方要拿自己的头骨喝酒,反而像是邻里间借个东西似的轻松。
“不过...”
刘义真从沈大手中拿过他的兵刃对准赫连敬。
“现在,你不过孤身一人,我却有十数名侍卫保卫,在你我会谈房间的外面更是有无数卫兵,你该怎么拿去我的头骨?”
赫连敬语塞。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
“就算我无法做到,天王也会带领我国铁骑,踏碎长安,将你的头骨挖出来!”
“非也!”
刘义真劝道:“我关中尚有精兵数万,赫连勃勃想要啃下关中,他也要崩掉一嘴牙。”
“反观乞伏炽磐,他被我击败后,此时正是国力空虚的时候,这个时候你又何必放着美味的烤肉不吃而来咬我这块难啃的大骨头呢?”
这时的话也变得直白,赫连敬明白了刘义真的意思。
他冷眼盯着刘义真:“你是要利用我挑拨天王与乞伏炽磐的关系?”
“呵呵。”
“你们的关系还用我挑拨?”
刘义真露出不屑的神情:“乞伏炽磐这么对你,你也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我只是帮你尽快报仇罢了。”
“更何况,如果你家天王赫连勃勃真的灭了乞伏炽磐,得到西秦的人口和国土,实力自然大增,到时候来打我这关中岂不是如虎添翼?”
赫连敬眼神抽搐。
他还是第一次见有对手给自己出谋划策,教自己怎么干掉对方的。
不过赫连敬也不傻,他冷笑道:“说的那么好听,还不就是为了阻止两国联盟。”
“对啊!”
刘义真同样承认了这点。
“不过阁下仔细想想...我说的有错吗?”
赫连敬深吸一口气。
他虽然对刘义真恨之入骨,但是对乞伏炽磐的恨意还要再加三分。
毕竟敌人虽然可恶,但是内奸才是最不能容忍的。
而正如刘义真所说...
赫连勃勃如果决定进攻关中,关中的力量绝对不是赫连勃勃可以轻易吃下的,势必要付出代价,到时候再去征讨乞伏炽磐,肯定是难上加难。
反观乞伏炽磐...
他几乎已经被刘义真打残,吃下他对于现在的胡夏来说其实用不了多少力气,得到的受益却能远远大于付出。
看着赫连敬纠结的模样,刘义真嘴角泛起冷笑。
这...便是阳谋。
赫连敬犹豫了很久:“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成了!
刘义真听赫连敬这么问,就知道在他的心中会偏向于自己的提议。
“我想做的事,天下皆知!”
“那便是守护关中。”
“你应该知道我的身份,我就是我父亲留在关中替他守卫边陲的。除此之外,我没什么别的追求。什么开疆扩土,什么灭国驱敌,那和我根本没什么关系!”
刘义真的面色很诚恳,仿佛真的在和赫连敬说掏心窝子的话。
“我和乞伏炽磐不同,他是枭雄!他做梦都想着壮大自己,反观我,只想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罢了!这么比较一番,使者应该知道谁对你们胡夏的威胁更大了吧?”
“眼下你们不去对付一只受伤的恶狼,反而要来和一只健壮的猛虎搏命,这个哪怕是在你们匈奴人眼中也是无比愚蠢的吧?”
赫连敬一想,貌似是这样...
等等!
什么叫哪怕你们匈奴人?
他眼神不善的盯着刘义真,但不得不否认,刘义真的话正一点一点在卸下他的心理防线。
“更何况...”
刘义真拿出杀手锏。
“你可知你们天王为何执意要攻打关中?”
赫连敬回应:“自然是因为关中易守难攻,物产丰富,更是你们汉人的龙兴之地!”
“又错了!”
刘义真微微眯起眼睛:“使者可知道投奔你们天王的一个名叫王慧龙的汉人谋士?”
“知道,不过和你相干?”
一提这个赫连敬就有些不爽。
他虽然崇尚汉人文化,经常手不释卷。但他对于汉人同样是有那种因为自卑所产生的歧视与厌恶。
但偏偏赫连勃勃的两任谋主——王买德和王慧龙都是汉人,这让赫连敬这种匈奴贵族格外不爽。
而刘义真向赫连敬说明了王慧龙的身世。
原来王慧龙并不是北方汉人,而是东晋尚书左仆射王愉之孙、散骑侍郎王缉之子。祖父王愉认为他是众孙之龙,故起名王慧龙。
这孩子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像其他世家子弟一样,在诗书礼乐中成长,然后借用家族力量,谋取个一官半职,成为东晋万千官吏中的一员。
但正如所有的不出意外,他出意外了。
原来,在刘裕卑微时,王愉对待刘裕无礼,等到刘裕后来逆袭成功,上演了“莫欺少年穷”的经典名场面,王愉全家被刘裕所杀...
王家遭灭门之祸时,王慧龙年仅十四岁,全赖沙门僧彬藏匿,得免一死。事后一百多天,僧彬携王慧龙渡江,渡江时船夫怀疑僧彬所带的是王家子弟,僧彬解释说是自己的弟子,二人这才得以渡江逃出建康。
二人渡江后往西赶到江陵,投奔王慧龙的叔祖父王忱旧部、荆州前治中习辟疆。
当时恰逢荆州刺史魏咏之去世,习辟疆与江陵县令罗修、前别驾刘期公、土人王腾等谋举兵反叛,共推王慧龙为盟主,聚集兵马,准备夺取荆州城。
但刘裕到底是逆天,在得知魏咏之死后,亦担心江陵有变,急遣其弟刘道规坐镇荆州,于是王慧龙等的完美计划还没开始就夭折了。
最后,王慧龙与僧彬只能再次逃亡,彻底逃离大晋国土,投奔北方。
赫连敬这才知道王慧龙这段年少时的经历。
而刘义真则开始添油加醋。
“使者这会知道了吧!那王慧龙投靠你们天王赫连勃勃,自始至终只有一个目的——找我这个昔日的仇人之子报仇!”
“为了其报仇的目的,他甚至能牺牲胡夏的利益,放弃消灭乞伏炽磐的绝好机会!”
“此子...不得不防啊!”
赫连敬舔舔嘴唇,显然是开始怀疑起王慧龙的真正意图。
刘义真也借此说出自己的诉求:“只要使者回去说服天王赫连勃勃先去攻打乞伏炽磐,那必然是马到成功,对贵国百利而无一害。使者以为如何?”
赫连敬在自己脑海中逐渐权衡起利弊,而刘义真也不打扰他,让他一个人沉思。
足足一刻钟后。
赫连敬抬起自己的头:“我承认...你说动我了。”
刘义真闻言心中一块石头却是轰然落地,他举起桌前的美酒:“使者做了个明智的决定。”
赫连敬冷笑:“你莫要以为你这般就能逃得一命!等我国吞并西秦,便是你身死之日!”
刘义真抬起头,露出自己的脖颈:“我就在长安,等着使者日后取下我这颗头颅乘酒喝!”
“哼!”
赫连敬冷哼一声,就起身离开,不愿意再看刘义真一眼。
“哗啦!”
房间侧壁一扇墙壁被拉开,里面坐着的赫然是王买德。
“先生,我的表现如何?”
王买德望着刚刚离去的赫连敬。
“主公表现自然无可挑剔,但这赫连敬若想打动赫连勃勃,那还不够。”
刘义真皱眉:“为何?”
王买德解释道:“主公乃晋人,不知几十年前关中盛况。”
“那时正是后秦皇帝姚兴最意气风发之时,当时的后秦雄踞西北,和魏国、大晋有三足鼎立之势,甚至有不少人都以为姚兴会成为继先秦天王苻坚之后第二个一统北方之人。”
“在当时,无论是赫连勃勃,还是乞伏炽磐,都只能是仰姚兴鼻息而存。但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愈发想夺取关中,证明自己。”
“故此,虽然乞伏炽磐对赫连勃勃的使者下了毒手。但在夺取关中的机会前,他们也不太可能突然反目成仇。”
闻言,刘义真有些沮丧。
“那岂不是说我都白白浪费了这些口舌?”
王买德嘴角勾起笑容:“自然不是!”
“双方虽然不会立刻刀兵相见,但公子之前预想的心存芥蒂则是必然。”
“最关键点是还有沮渠蒙逊这个搅乱棋局的人加进来,局势已经是乱成了一锅粥。”
“这个时候只要稍有异动,联盟必然四分五裂。”
刘义真挠着头:“那敢问先生这异动在哪里?我该如何做?”
王买德正要答话,却听见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砰!”
整个皇宫在这一刻地动山摇。
附近的侍卫、百姓纷纷侧目,但目光所及之时,却个个瞠目结舌。
“长安...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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