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被烫到一般,周窈下一秒就红着脸缩回了被子里。
程野轻轻笑了一下,周窈于是试探着开口:“程野,我跟你商量一件事儿?”
“嗯?”
他眼底笑意未消,就听周窈道:“我想去沪城发展。”
程野不笑了。
周窈垂眸,温声解释道:“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去沪城最合适。刚好有公司联系我,我也不想再放弃机会了。”
“……”
程野耐下性子:“你要是想,我完全可以在安城帮你找到最好的经济公司,没必要跑那么远。”
周窈舌尖顶了顶上颚,又开口:“程野,你知道我对音乐有多看重的,我只想凭自己的实力说话,不想也根本不可能用这种方法。”
“那为什么偏偏要去沪城?”
程野声音很冷。
周窈被他这句话问的当头一愣,皱眉:“不是偏偏,只是因为联系我的那家公司刚好是在沪城。”
程野咬了咬后牙槽,缓声道:“你留在安城,我保证,绝对不干涉你的事业。”
周窈都快被气笑了:“你真的不明白吗?按照江家的势头,我只要还和你在一起,那么留在安城一天,就有无数的麻烦自己找上门来……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那些破事儿上了。”
“夭夭。”程野声音低下来,“你跟我在一起,没人动得了你的。”
周窈叹了口气:“那我不就成了依附于你仰仗于你的笼中金丝雀了吗?”
那有什么不好吗?
但凡你需要,我都将最好的双手奉上,待你如神明。
那有什么不好。
程野眸色沉沉,又听周窈开口:“而且,你能保护好我,那裴朗和清清呢?之前已经有过一次了,我不敢想要是还有第二次他们该怎么办,裴朗是是我在这儿最好的朋友了……”
“真的只是朋友吗?”
程野打断,直勾勾盯着周窈,一字一句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吗,还是、你当真看不出来,他喜欢你?”
周窈一怔。
程野倏而眯起眼:“你们在同一家酒吧,住同一层楼,你还替他照顾裴清清……”
“你难道忘了,他也是个男人?”
“……程野!”
“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程野下颔紧绷,懒得再掩饰自己糟糕的情绪。
半晌,周窈还是缓下声来:“你听我说程野,裴朗他不是那样的人。而且不管他对我是什么感情,我也只会拿他当朋友、当亲人,不可能改变的。”
看他神色稍稍好转,周窈又开口,仔细分析:“按照现在的情况,如果我暂时不和你回江家而是选择去沪城,林晚晚肯定不会再找麻烦,这样你可以安心工作,裴朗也不用再担惊受怕。”
“除了我们不能天天见面,也没什么损失。等到时候我们的事业都稳定了,再考虑别的。”
周窈看向程野:“……这真的是我能想到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那我呢?”
程野眼眶泛着血丝,颓唐道,“你什么都考虑到了,怎么不想想,要是我舍不得你走怎么办?”
周窈猛地一怔。
半晌,程野别过头去,问了一句:“什么时候走?”
她顿了顿:“……下个月吧。”
刚好跨完年。
“月底有个私人晚宴,早就想带你一起的,去吗?”
周窈一愣,反应过来:“……你答应了?!”
按照程野的性子,她原本都做好打算了,先好好拉长战线跟他谈,要是实在谈不通……
“不然呢。”程野没看她,只垂着眸看不清神情,“等你趁我不注意偷偷跑掉吗?”
程野声音淡淡的:“周窈,我太了解你了。”
所以你为什么要逼我,
拔掉你的翅膀,把你关进笼子。
按我心里想的那样。
他的手指微微蜷起,继而紧紧握成拳。
—
从安城市中心下了高速,穿过林荫小道,宾利车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车程,缓缓驶入西山地界。
共只有23栋别墅,安城出了名的老派豪门聚集区。
今晚是私宴,听程野说是当年齐之淮为了跨年撺掇出来的,每年圈子里换着人承办,今年恰好是林晚晚。
下了车,拾级而上,中世纪设计的古典豪宅掩映在园林和灯光之后,极尽奢侈豪华。
宴厅内觥筹交错,衣香鬓影。
齐之淮原本聚在人堆里说笑,这会儿一群人远远看见程野身边挽了女人,他视线里只见一袭紫檀色露肩高定礼服,薄纱之上的枝叶钉珠点缀而下。
漂亮的直角肩往上再没有多余的缀饰,红唇眼线,眼尾微微上挑,冷艳至极。
不知道哪家的突然说了一句:“江少竟然带女伴了?”
人群里一下子炸开来。
“我都看何立看习惯了这次他没来还真有点儿不适应。”
“啧,一流品貌,不愧是江少啊。”
“敢情……这是女朋友?”
“要不是女朋友怎么会把何立的黄金位置换了。”
“这是哪家的千金,怎么没见过?”
“……”
刚踏入宴厅,旁边的侍从像是等待许久,匆忙走过来,凑近程野耳语,他眉头微微皱起来。
周窈看他,开口问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程野点头:“我确认一下,马上回来。”
他走前又嘱咐了一句:“要是有什么事情,直接找齐之淮。”
原本周窈还觉得程野这句不过是随口叮嘱,没想到他前脚刚一走,后脚就有人围上来。
“小姐贵姓?”
周窈勾唇:“周。”
“啊,是衡力制药的周小姐吗?”
“不是。”
“那是……”
“诶。”
话音落下,脚步声不急不缓而来。
齐之淮笑弯了一双桃花眼,手里拿着香槟走近:“怎么一个个的都拦着我和老朋友叙叙旧呢?”
他视线对上周窈:“好久不见。”
简简单单两句话,众人就已经明白过来。
既然能和齐家少爷称得上一句老朋友的,那自然也是非富即贵。
周窈勾唇,也点头回了句好久不见。
她刚话音落地,就看见齐之淮身边多了两个人,一位身姿挺拔,浅色双排扣西装衬的高贵骄矜,另一位眉眼清秀,笑起来时露出一对虎牙,周身少年气十足。
齐之淮笑着看过去,“啧”了一声:“段临渊,姗姗来迟啊。”
被叫做段临渊跟周窈点头示意之后方才回了齐之淮的调侃,倒是另一位少年向她伸出手:“周小姐,初次见面,我是江朝越。”
周窈于是也伸出手,回以握手礼。
齐之淮给她递了杯香槟,举了举酒杯,笑起来:“那就当庆祝周小姐和程野的好消息咯。”
段临渊不置可否,江朝越闻言也笑眯眯举杯——
四个杯子碰在一起,酒杯里好像盛满了宴厅水晶吊灯的璀璨繁华,
难得的好风景。
众人见此景,纷纷识相准备散去。
突然却插进来一道温柔的女声来:“这位就是程也哥哥今晚的女伴?”
段临渊看到林晚晚,神色略微冷下来。
倒是齐之淮挑起几分轻笑:“不止女伴,周小姐不很明显是女朋友的身份了吗。”
江朝越仍旧那副笑眯眯的表情,晃了晃手里的酒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晚晚面色不改,胸有成竹般开口:“我早就在想,只是一个小酒吧驻唱的话,怎么能吸引到程也哥哥的注意呢?”
她扬起浅浅笑意:“原来周小姐是市长千金啊。”
周窈脊背猛地一僵。
众人纷纷开始议论,猜测是哪一位市长千金,齐之淮闻言也微微眯起眼。
“只是不知道,这种落难之后的市长千金,还当得起千金二字吗?”
她声线柔软,说起这话来像是真的在懵懂疑问一般。
周窈指尖开始发麻。
见无人回答,林晚晚又扬了扬手里的控制器。
她猛地抬头,看见大屏幕上播放起当时记者围堵采访的视频来,因为众人推搡的缘故,整个镜头都很晃,却也能看清镜头中央那个人的样貌。
十**岁的少女,耳骨上一串全是耳钉,可脸上却带着即使是晕开的妆容也挡不住的惊惶和无措。
记忆一下子被拉进深海,沉入冰凉厚重的回忆里来——
原本她是要准备出国留学的,大概是爸爸不想把她扯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可惜妈妈病的又急又重,和这些事情都堆在了一起。
爸爸是在妈妈过世那天出的事,病房里人刚刚断了气,警察就全都围了上来。她还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人就被带走了,只留下一句“爸爸犯了错误”。
她跟着爸爸边哭边跑到医院门口,拽着手不让他走,直到警察不得已把她手掰开,车子刚刚开走,围上来的就是记者的镜头,一个个犀利的问题在她耳边轰炸。
“请问您知道您父亲的事吗?”
“听闻您母亲重病在床,对于这样的事有什么看法?”
“您在大学里的行为作风似乎也颇有争议,请问您……”
“……”
周窈几乎逃一般跑回了医院。
周围的喧嚣又被寂静覆盖,她在ICU门口几乎哭的喘不过气来。
好几声惊天动地的哀嚎之后,周窈突然就不哭了。只再冷静不过地穿防护服,戴口罩,换鞋。医生允许她再见母亲最后一面,只是嘱咐她请她一定要控制好情绪。
周窈点头,思绪突然冷静地吓人,甚至都不再像刚刚那样颤抖。
ICU一排好几个床位,周女士在靠墙那个。整个人瘦的不成样子,只剩一副骨架撑着皮肉,和平日里的模样已经相去甚远,可周窈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
她低下头,想到刚刚被带走的父亲,突然捏紧了拳头,继而深深的鞠了一躬。
ICU内不能多做停留,医生等在病房外。
等到周窈出去,他很认真负责的解释了周女士的病因,治疗周期,一开始那个阶段用了什么药,后来病情严重起来又改为什么方案,做化疗的成效和最后的病情。
那么多生涩难懂的医学名词,周窈平时连看都不太看的通透,那天居然一字不落的听懂了。她跟医生郑重地道了谢,等医生走远了才离开。
直到出了医院,一群记者还等在那里。
她戴着口罩,一言不发等镜头怼在她脸上,等记者们继续刚才没问完的问题,等他们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意兴阑珊索然离去。
然后回家,收拾衣物,在查封之前走了。
平时一堆和爸爸称兄道弟的亲戚朋友,全都跑上来口口声声让她赔钱,周窈一概不理,冷静的采买丧物,置办棺材,选择墓地。
甚至跟商家讨价还价。
那些人指着鼻子说她冷血,亲妈死了连眼泪都不掉。
是啊,她可真冷血。
连周女士在殡仪馆火化那天,她都没掉一滴眼泪。几乎没什么人来,她一个人从早上站到傍晚,
直到殡仪馆关门。
她花了很短的时间找了一间地下室,租金很便宜,她租了半年。
直到打开地下室门那一瞬间,周窈突然感觉浑身乏力,眼皮重的连撑都撑不起来,冷汗一层一层往下冒。
周窈大病了一场,整天整天就那么睡过去。
她在见不到光的地下室里,只吃得起最便宜的抗生素,
差点儿就死在了那个夏天。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2023:33:36~2020-04-2123:35: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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