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问秋没想到陆庸真的会来。
毕竟两人将近十年没见,而且当年最后一次见面闹得非常不愉快。
他给民警这串电话号码纯属捣乱。
他甚至不确定号码是不是陆庸的,就算是,冒昧打过去,也只会被当成是骗子吧?说不定还会害民警被臭骂一顿。他一想就觉得乐,都准备好被警察抱怨了。
但是居然真的联系上了,不光如此,当天陆庸就赶来派出所,为他交付参与聚-众-赌-博而被判处行-政-处-罚的罚金,之后又找了律师诚恳交涉,所以他在拘留所蹲了最低限期的五天就被放出去了。
陆庸先前说会来接他,沈问秋将信将疑。
盛夏正午。
日光匝地,蝉鸣聒噪。
沈问秋趿拉脚步走出大门,一抬眸,就能看到停在马路对面的梅赛德斯E63S,深黑哑光,这款车又名“西装暴徒”,因车型优雅、配置暴力而得此外号,即便没有启动,也能瞧出就价值不菲,但是更显眼的是站在车旁的男人。
车子的主人。
陆庸看上去比高中时变了太多。
高中那会儿陆庸性格特别阴沉,才高一就身高一米八七,因为帮家里干活,晒得黝黑,皮肤略为粗糙,一身腱子肉,兼之长手长脚、骨架粗大,像只格格不入的大型莽兽。而且还少一只手臂,嗯,应当说是残疾的莽兽。
沈问秋还记得,陆庸少时家境贫困,三两件衣服洗到褪色还翻来覆去地穿,从磨损的衣袖到脱胶的鞋边都透出寒酸气息。
而现在呢,则是一身妥帖昂贵的西装革履,钢条一样挺拔俊朗。
大抵是出人头地、养尊处优久了,没以前那样黑得像炭一样,白了许多,成了健康的小麦色,以前总是凶气腾腾的眉目之间也舒展许多,这才瞧出来他有一副端正的眉眼,只是仍冷,下垂眼角跟下撇嘴角都让他看上去生人不好接近。
和以前的怪咖氛围不同,如今却是上位者的气质。
沈问秋隐约感觉眼下陆庸尽管毫无表情,但好像气氛有点焦躁锐利。
也是了,谁对上他这样的无赖混子都不会有好脸色。
但沈问秋一向不怕陆庸,如今更是历练到脸皮比城墙更厚,在警察面前也能笑嘻嘻,更何况一个老同学,他脚步轻快地走过去,脸上扬起个笑,仿佛跟他很熟似的打招呼:“陆庸,哇,你今天好帅啊。”
“哦,不对,我是不是应该叫你‘陆总’。”
总之,先夸了再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他又去看陆庸的右手,以前曾经只有空荡荡袖管的地方现今真塞了一只手臂进去,金属的手臂,乍一看还看不出来,远看的话会误以为他右手戴了手套:“我上次看到就想问了,你装的这支义肢看上去真酷啊。”
陆庸抬起机械右手,沈问秋摸摸他的手心,陆庸顺势握住他的手。
正是夏天,义肢被晒得发热,像人的体温,表面又做了增加摩擦力的磨砂处理,抚摸在沈问秋的手心上,有点沙沙的触感。
痒丝丝的。
沈问秋愣了下,问:“手指还能这么灵巧地动啊?”
陆庸点头,说:“用了最新研发的科技,接驳了部分肌肉神经,可以做到很多精细操作。”
沈问秋啧啧称奇:“那一定很贵吧?”
陆庸又轻轻“嗯”一声,平淡地说:“八十万。美金。”
说完,陆庸拉了一下沈问秋,说:“先上车吧。”
沈问秋肚子应时地“咕噜”一声,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反而把陆庸拉走了:“我还没吃饭,好饿啊。……旁边这家面馆又便宜又好吃,每次出来我都要在这吃饭,我带你去。”
他走了两步,像想起什么,回头冲陆庸笑了下,理所当然似的说:“我没带钱,帮我付一下钱吧,大庸。”
“大庸”这个称呼一下子把陆庸的思绪拉回少年时一般,恍惚了一下,沈问秋看上去堕落憔悴,只有笑起来时还跟以前一样灿烂,仿佛全无阴霾。
竟然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他们这些年从未分别过,沈问秋一点也不讨厌他。
……
高中报道那天在他印象里太阳好大,热极了,像鞋底都要融掉。
爸爸亲自送他过去,因为还要办理住校,背了一个大蛇皮袋,里面装着棉被枕头凉席,还有一些必要生活用品,装在平时用来收废品的电动三轮车上。
路上不小心跟一辆轿车刮擦,一看这车就很贵。
轿车车主下车,是个得体的中年男人,看了下擦痕,又看看他们父子俩,叹了口气,很是大方地挥挥手说:“算了,有车保,不用你们赔了。”
爸爸局促不安,老实巴交地说:“不行,不行,这得赔的。但、但我现在身没带可以赔你的钱,我给你先留个电话行不行?我改天去赔给你。明天吧,好吗?先生。”
这时,车后座的窗户降下来,陆庸看到探出来一只脑袋,是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子,催促说:“爸,快点吧。去晚了,宿舍就抢不到好位置了。”
说着,男孩子望见陆庸,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
视线相接。
这个男孩子长得太好看了,细白的皮肤,眼眸清澈,睫毛又长又密,嘴唇水红。清爽而柔软。陆庸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人,无关乎男女,一下子看愣住了。
男孩子睁圆眼睛,好心地问:“呃,你是不是中暑了啊?你的脸好红啊。”
说着,又看了一眼他的右手臂位置,空无一物的袖管为了方便干活,扎成一个结。
陆庸便脸更烫了,支支吾吾地摇头。
男孩子转身回去,从车上的小冰柜里取出一罐可乐,从车窗内伸出手,递给他:“给你,冰一下脸吧。”
陆庸接过去:“谢谢。”
家长那边也交换好联系方式,于是各自出发,他们缀在后面。
陆庸坐在电动三轮车前座,一路上都能看见那个漂亮的男孩子,他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个巧合,回头从后窗口望去,看了好几眼。
轿车的车后窗那儿放了好几个绵羊玩偶,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像簇在男孩子的脸畔,却都不如他可爱。
太可爱了。
陆庸看得挪不开眼睛,轻声嘀咕:“……少爷羔子。”
没想到两人这一同路,竟然一直到学校外,再到教室外。
他们一前一后在老师那报道。
陆庸满头是汗地找到教室门口,没想到正巧看到沈问秋正在讲台跟老师签到。他多看一眼教室门派,确认自己没走错。心跳急促两下,想,原来他们还是同班。
他本来晒得汗流浃背,一紧张,汗冒得更多了,沈问秋看上去还是清爽干净。他走过去,就站在沈问秋身后,嗅到少年身上的香气。
又不自觉脸红起来。
他畏怯于接近,总觉得自己是个粗糙泥人,而沈问秋则是云上的一颗清露。
他看见沈问秋的手,这是一双小少爷的手,兰叶一般,指尖薄粉,以隽秀字体写下名字:沈问秋。
沈问秋,沈问秋。
陆庸默念这三个字,仿佛唇齿留香,想,真好听。同他的人一样。
沈问秋写完,回过头,猛然看见他,被吓了一跳:“靠!”
陆庸浑身僵住。
然后他看见沈问秋敛起惊诧,暖融融地笑:“真巧!我们居然是同学啊!我是沈问秋。”
陆庸当时完全懵了,脑袋一片空白,心跳鼓噪,手心出汗,不知怎么回事,竟然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说:“真好听。”
……
陆庸回过神。
沈问秋大概是饿坏了,还问老板加了一两免费的面。
他记忆里那个雪白的少年幻想,跟眼前这个邋里邋遢、落魄潦倒的男人逐渐重叠在一起,变得清晰起来,他让老板加一份红烧排骨做浇头。
沈问秋不跟他客气,埋头吃:“谢谢啊。”
吃饱喝足。
沈问秋依然没个正经地坐着,问他:“有纸笔吗?”
陆庸从兜里拿出支票簿和一支钢笔。
沈问秋撕了一张纸,在背面“唰唰唰”写下一份欠条,格式严谨。金额是陆庸代缴的罚金。
写完。他把东西都推回陆庸面前。
“喏。”
陆庸没收,问:“你有地方可以落脚吗?”
沈问秋无所谓地耸肩,挠挠头,讪讪地说:“先睡公园吧。”
陆庸双手放在桌上,他皱起眉,出了一口长息,试探地问:“要不要先在我家安顿一下?”
沈问秋停顿了片刻,坐直了些,问他:“你跟家人一起住?”
陆庸:“没有。”
沈问秋:“你交女朋友了吗?”
陆庸:“没有。”
沈问秋:“男朋友?”
陆庸:“没有。”
“我一个人住。”陆庸双手放在桌上,身体微微向他倾了倾,“不收你房租。”
沈问秋“哦”了一声,笑了一笑,高高兴兴地答应下来:“那好啊。有白住。”
活一天算一天。
他想,应该住不了太久。
就像之前曾收留过他的那些哥们一样,用不着两天,陆庸就会受不了他这个大麻烦,而把他扫地出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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