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梅花,自不如初春时。
叶文初在梅林的坟前倒了一杯酒:“你不说你要去哪里的梅林,我们就将你留在这里,他日苏执砍头时,你听到欢呼也会清晰一些。”
“再投生要记得好好活着,你那么年轻,还有很多的美好等你去体验。”
她将香点着,插在坟头。
他手上有人命,活是活不成,如今死了还能留一个全尸,是不好中的挺好。
“王爷,”叶文初道,“大理寺是不是要判刑了,苏执是一定要杀的是不是?”
沈翼颔首。
“肯定要杀。”他将叶文初肩头一滴露扫走,“这么大的案子,却让你轻拿轻放,委屈你了。”
叶文初说不委屈:“多大的能耐做多大的事,我们想做大事的也得先活着。”
沈翼垂眸看着梅林的坟,沉声道:“宁愿慢莫急生错。”
一错,全盘皆输,前功尽弃。
叶文初深以为然。两人一起往外散步,圆智在前面的亭子里敲木鱼,叶满意和白通也学着他盘腿打坐,捧读着经文,虽读得磕磕绊绊,但胜在赤子心诚。
“我听说,圣上新要了妃嫔?”叶文初问道。
沈翼笑了:“袁阁老现在什么话都告诉你?还是你又拿病威胁他了?”
“他主动和我说的。他现在虽不是特别喜欢我,可我和他的关系还是不错的。”叶文初道,“袁阁老为人好着呢。”
“他、还不错。那两个女子是太后选的,没具体提过但应该是给圣上留的,都是姚家人。圣上一直没要,此番要,当然是对撤刘炳章杀苏执和马立明的补偿。”
“圣上也不容易,自己的皇位还要和母亲讨要权利。”叶文初撇嘴,“我忽想到,皇位能到圣上手里,是不是因为……他最乖巧?”
沈翼对她露出了一个不言而喻的表情。
叶文初就懂了。
这世上的人你看着笨的,却不一定真的笨,你看着是损失,可又不一定是损失。
譬如圣上,他若不是乖巧的木匠,他能当得了皇帝吗?
这些事不好说,至少现在不是他们应该考虑的。
“人说走一步算三步,”叶文初看着远处亭子里的人,“我走出当下这一步就觉得难如登天。王爷,你是怎么做到走一步看三步还活得轻松?”
沈翼抬手,敲了敲头顶的横过来的一根枝丫:“还记得我说的,我家院前有颗枣树?”
“嗯,你家还是卖箩筐的。”这人,编故事的时候一本正经。
“圣上是木匠,我父亲或许是篾匠?他编的箩筐很好,甚至还会编花篮。”沈翼道,“至于我活得好的信念,自然是来自门前的枣树。”
叶文初仰头看着他,他的侧颜和金色的阳光融在一起,眉眼俊朗坚毅,有与生俱来的精贵和超然。
她忽然懂了他的话。
他的信念,是为了摘树顶上,阳光最充足最甜的那颗枣子。
他的箩筐,自然是摆在树下,等着接枣儿。
“你为我想了什么个什么故事?露出这般有深意的表情。”沈翼笑问她,叶文初和他说了她的想法,沈翼弹了她的额头,“我想要的枣,不止一颗。”
还有你。
叶文初揉了揉额头,回头看了一眼梅林的:“梅林的枣也拿到了是不是?”
“嗯!不但拿到了,还意外收获了一些。”
他求死而杀人,愿以为只是杀人,没想到意外将他的父亲冤屈解开,将他父亲惦念的事解决了。
“四姑母。”叶满意跑过来,叶文初将他抱起来,叶满意冲着坟挥手告别,“等花开的时候,这里一定很漂亮。”
他们出了梅林,圆智和八角在野餐。八角给梅林准备的祭品,圆智坚持说他吃一样。
“贫僧给他念了华严经,认真念的。”圆智道,“他会往生极乐,这是他给我的答谢。”
八角翻了个白眼。
大家在亭子里逗留了一会儿才回城去。
两日后,马立明和苏执的贪污赈灾银大案,在大理寺审完定罪。
二人判斩立决,圣上说不用等秋审,他现在就批。
本朝还没有官员因贪污、失职而枭首示众的案例,七月初一,两人押着上刑场。
半城人都来看行刑,许多百姓准备了烂菜叶臭泥巴,两人一出现,这些东西,瞬时铺天盖地丢上来。
韩国公站在人群中看着,他和身边的幕僚道:“这是圣上的第二次的胜利!”
幕僚不敢议论,垂首听着。
“贪官,杀贪官!”
“千刀万剐!”
百姓们群情激愤,高呼声传得极远,刽子手砍下两人的头时,无数人大笑,便是心酸笑不出的也跟着大笑。
笑声回荡了很久。
叶文初烧了三炷香,也不只是给梅林,还有因赈灾款不够而死去的人:“如若真有地府,就直接将他们丟油锅里炸他个焦麻。”
悬而未决十多年的一枝梅杀人案,以及引出的户部贪污大案,落了幕。
庞勤春结了案,这才起来想牢中关押的大吕氏,他让伏成去问叶文初。
“叶医判,”伏成来顺安康找叶文初,“庞大人问您大吕氏怎么判。”
叶文初很惊讶:“问我怎么判?按律啊。”
“大吕氏是宣平侯的前夫人,虽说休了,但是不是还要顾忌宣平侯的面子。”伏成道,“这不,季世子和王爷还有您是好友。”
闻玉从书案上抬起头,叶文初也朝他看过来,挤了挤眼。闻玉失笑,如今庞勤春要审谁,还要问叶文初口风了。
“正好,我马上去宣平侯府,也问问侯爷的意思。”叶文初的意思,当然是按律办,但入乡随俗,接受别人硬给的人情,也是一种交际手段。
谁让她擅交际呢。
伏成回去给庞勤春回话。
“嗯,那就等一等。”
梅林说大吕氏杀孙秀才,他们验尸了,余三也认真查验过,孙秀才不是中毒。大夫也证明了,说孙秀才身体一直不好,后来有点疯疯癫癫。
总之没有证据,直接证明大吕氏杀了孙秀才。
大吕氏所以不承认。
叶文初去宣平侯府前,去找季颖之,又想了想喊了叶月画“傍身”。
“这个时候想起我的好处了吧。”叶月画很兴奋,她非常想去宣平侯府看热闹,“那个世子夫人疯了没有?”
叶文初白了她一眼。
“你自己去看看,我哪知道。”
两人到宣平侯府门口,季颖之已经在等她们了,还是穿得邋里邋遢,但人瘦不了少,五官比最开始见到的时候更立体俊朗了。
“季世子,您最近是饿着了吗?瘦里这么多?”叶月画打量对方。
“不是,”季颖之道,“令瑜嫌弃我胖,让我减重。”
叶月画哈哈大笑:“哪倒是,您之前是真的胖。”
叶文初让两人不要站在门口聊天,她去看望宣平侯,意料之中,没有宣平侯夫人在家,宣平侯得到了非常好的照料。
那些个“娇滴滴”的搬不动主子换不了尿湿的床单的婆子,都变得能干了。
“侯爷,您最近气色不错,疼痛有没有减缓一些?”叶文初给宣平侯检查,感觉上恢复得很不错。
宣平侯和她细说最近的感觉。
叶月画和季颖之坐在后面听。
季颖之请叶月画吃他家后院里的葡萄,酸溜溜的,叶月画很嫌弃。
她还嫌弃房间里的摆设家私,很破旧。
“药可以停了。”叶文初喊了照顾的婆子进来,交代她们注意事项,“多擦洗身子,不要闷热出褥疮,吃喝清淡些就行。”
婆子都记着。
“叶医判,”宣平侯顿了顿,“我也当你小辈,喊你文初。”
“文初啊,你想想办法,将那小吕氏送回去。”宣平侯道,“她不肯走,可每天都在我这里吵架,我都要被她逼疯了。”
“就大吕氏生的那个孩子,还养在我府中。好好的一个孩子,虽说我看着怄气,可不能饿死掐死。”宣平侯道,“可那疯子不是,逮着孩子就打,昨儿抢着孩子就丢池子里去了。”
叶文初有点意外世子夫人这么严重:“她没有再用药,情绪还是不稳定吗?”
“她脑子本就有问题。”宣平侯烦死了,“我让颖之把休书写好,把她和那孩子一起送回保定去,要死也不要死在我家里。”
叶文初觉得宣平侯仁至义尽了。
世子夫人打季颖之,可不是发疯,她就是厌弃和作践季颖之。
“那就送回去,在她父母身边,她的情绪或许还能稳定一些。”
叶文初话刚落,后院传来喧哗声,季颖之喊道:“不好!”
他跑了出去,叶文初和叶月画也跟着出去。
就看到婆子围着世子夫人。
她正抱着大吕氏的儿子璇儿,站在假山上,举着孩子要丢下来。
“这是杂种!季颖之你来了,我告诉你,这孩子是杂种!”世子夫人指着襁褓里的孩子,“你们还养?你也是杂种,所以体谅心疼!”
季颖之喝道:“你住口!孩子有什么错,你有本事去把吕芝芝摔死。”
“我当然要一个一个摔死,我先把这杂种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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