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脊背上最深的那一处,能够摸出肋骨断裂的痕迹,皮肉如今就算已经愈合,却依稀留下原先血肉模糊的影子,咬伤深入骨髓,触目惊心!不止如此,沈寄身上到底还有多少伤,徐南柯竟然不敢再去细看。
他喉咙酸胀,手抖了抖,将沈寄的衣服放好,拎起被子,轻手轻脚盖在他身上。
沈寄闭着眼睛,熟睡时不谙世事的样子,却轻轻蹙着眉头,像是遇见了什么不幸的事一样,徐南柯忍不住伸手在他眉心揉了揉,将他眉心展平。
“不过我功夫好,倒没受什么伤。”
——全都是骗人的。
倘若功夫真的好,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样,未免太不知道照顾自己了。
徐南柯缓缓地捏起了拳头。
回想起那几日沈寄的表现,徐南柯只觉得不忍细想,每想到一个细节,心尖就宛如被刀子狠狠抽一下,皮开肉绽,疼上三疼。
他豁然站起身来,垂着头,胸膛猛然剧烈起伏几下,眼眸里聚集起暴风雨,他此时满腹滔天怒火,转身提起剑便走,有种现在就去药王谷把江诗河杀了的冲动!千刀万剐!什么搬酒酿酒,全是骗人的,居然敢骗他!
可是脚步还没迈出门,身后传来轻声:“师兄,我走错了一步。”
声音宛若游丝,虚无缥缈。
徐南柯顿时僵住,转过身来看沈寄一眼,只见他仍然不甚清醒,只是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呆呆地盯着床顶,乌黑眼眸蒙了一层冬日霜冻,模糊不清,他低低道:“我若是不揭穿你便好了,我便可以继续误会下去。”
有许多事情难得糊涂,若是一直误以为师兄喜欢他,此时也不必这么难过了。
“你即便不喜欢谢长襟,恐怕也是没喜欢我多少的吧,你把我当师弟,我却对你有那种心思,你是不是觉得很恶心?”他没有看徐南柯,只是神志不清地低语道。声音很轻,一吹就可以飘散在风里。
片刻后,又喃喃地问:“我该怎么办,师兄?”
屋内一片死寂,只剩下烛火摇曳。
实在醉得不清,否则平日里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他将手背盖上眼睛,似乎觉得很累,又或是觉得烛光太晃眼,半晌后低低叹息一声。
这声叹息几分情深意重,几分求而不得,婉转落于徐南柯心头。
他只觉得心里又被鞭子抽了一道,落下深深的血痕。
沈寄从小过得苦,极难在别人面前示弱,除了徐南柯,恐怕天底下也没有第二个人看见他这一面。徐南柯的脚步僵硬在那里,心口疼得发颤。
他忽然意识到,如果从进试炼地那时起,沈寄便误会自己喜欢他,在之后的三四年内,他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沈寄又是怎样在心底千回百转地思量与琢磨,最后化为满心欢喜的……
越是这样,他的拒绝就愈发残忍。
他的一句误会,将这几年的所有期待、希冀、欢喜、愉悦全都化作虚幻,原来不过是一场空,原来不过是沈寄一厢情愿的幻想而已,落在心坎上的甜全都变成了毒-药。
他必定以为自己不仅可怜,而且可悲……
徐南柯神情惶然,快步走回沈寄的床边,有什么埋藏在心里,即将破土而出,好像带着山呼海啸的姿态,让他内心翻涌不已,千言万语,似乎要说出口,最后又哽在了喉咙里。
他轻轻将手按在沈寄额头,替他揉了揉头,道:“你没有走错,你这一步棋下得很好,把我都套进去了。”
沈寄没有动,似乎没有听见。
他把沈寄放在眼睛上面的手拿开,按在他头顶,一只手紧紧抓住他的肩膀,逼迫他看着自己。两人靠得有些近,呼吸落到了一处。
沈寄微微睁大眼眸,眼角有几分发红,不明所以地看着徐南柯。
徐南柯微微俯身,认真地凝视着沈寄,冲动的话到了嘴边上,犹如离弦之箭,不得不发,他低声,极力压低了声音,却还是泄露了几分焦急,道:“倘若我告诉你,我半点都不觉得恶心,我觉得很开心,我心疼你,我怜惜你,我离不开你,我也喜欢你呢。”
沈寄呼吸猛然急促起来,像是听不懂徐南柯在说什么似的,微微勾起头,试图听清楚他的话,眼眶通红:“……”
徐南柯拇指蹭了蹭他眼角,胸口闷闷地,继续道:“明白我的意思吗?最开始是个误会,但我不介意把它变成真的。你要一生一世,我便给你一生一世,你看不下去别人,我也不会多看别人一眼,以后只有你了……我,我也不能没有你。”
尽管惶急,他依然脸红了红,有些想要别开视线,却又强迫自己盯着沈寄,认认真真盯着他,告诉他自己此时真心可鉴。
沈寄依然像石块一样僵在那里,被这石破天惊的话语弄得浑身不敢动弹,只是呼吸却渐渐急促起来,也不知道到底听懂了多少,他三魂失了七魄,仿佛求生一般,手软绵绵的,却死死扣住徐南柯的手腕,低低道:“师兄,我听不懂,你……你再说一遍。”
徐南柯望着他,心脏依然疯狂跳动,这一刻屋内只剩下烛光流动。
也许终其一生,沈寄和他都从未曾如此满足过。徐南柯没有得到过多少,而沈寄失去过很多,无论是被抛弃的身世,还是与他对着来的天道。徐南柯也从未想过,有一天事情会到这个地步,他现在喜欢沈寄,是一种非常纯粹的感情,想要让沈寄永远待在他身边,哪怕并不是端茶送水照顾他,哪怕笨手笨脚什么也不会干,而是变成他照顾沈寄,他来喜欢沈寄。
徐南柯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喜欢你,如果你听不懂,听不见,我可以再说上千百次。喜欢,明白么?就是在一起,成为彼此的道侣,从早到晚,从今日到以后,不分离。”
沈寄怔怔看着他,眼角泛红,忽然“哇”地一声哭出来。
他泪流满面,嘴角还有鲜血溢出来。
徐南柯:“…………”
外面夜色深沉,逐渐小雨淅淅,屋内一盏烛光,照亮徐南柯的眼眸,也照亮他眼眸里倒映的沈寄。
沈寄吐出血后,徐南柯方知道他在药王谷中受的伤,伤及了五脏六腑,此时还未调养好。上次刚回来时用真气镇压周丹青的木系天灵根,也其实是强弩之末,只不过徐南柯没心没肺、粗枝大叶,未曾发现而已。
徐南柯心中思绪百千,掺杂万分心疼,正打算拿来软巾揩掉沈寄嘴角的血,衣服却被沈寄死死拉住,他手指头扯住徐南柯的衣角,神情惶然,如同小孩子,问:“师兄,你要去哪里?”
徐南柯便不走了,回到他身边,用手指擦掉他嘴角,道:“我哪里也不去。”
沈寄又是哭又是笑,片刻后却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徐南柯将他用被子一裹,推到墙角,然后伸手探向他背后的气海,发现他真气受损居然如此厉害,幸好此时不在突破期,否则这几日心绪如此波动,如果定性不够,极容易走火入魔。本来上次他就受了无凛的魔气,尚未完全转化成体内真气。
徐南柯趁他睡着,将自己体内灵气灌向沈寄体内,为他疏导体内真气。虽然解决不了什么大问题,但也可以防患一二。做完这一切,他才有些疲倦了,盘膝坐在床头,却仍不想睡,双目怔忡。
正在这时,系统幽幽地提醒他道:“宿主,你对他的好感度已经上升到95,系统将这个程度称之为,同生共死了。”
闻言,徐南柯怅然叹惋一声,躲不过的事情,便只能直面了。真水师父无数次告诫他的弟子们,不能为别人过于付出真心,却没有教导徐南柯,心已动,覆水难收怎么办。
徐南柯如果喜欢一个人,必定会不顾一切对他好,从今以后,也只会对他的沈寄一个人好。
只是孤鹜山有个规矩,所有被养大的弟子们,在二十五岁之前都需要完成无数任务,每月一桩。六年前徐南柯的魂魄附于徐真身上后,原来的躯壳便不死不活,被三师兄温养在冰湖池底,那躯壳现在算来,还只有十三岁。
也就是说,他还欠师父一百四十多桩任务。
真水道长对徒弟严厉,也不论亲疏,若想与他讨价还价,是不可能的。到时候还是需要硬着头皮回孤鹜山上去。只是这一环,该怎么对沈寄说,他还没有想好。
他并非想要隐瞒,只是不知从何开口。
徐南柯心情不虞,视线落在沈寄有些苍白的脸上,忍不住探手揉了揉他的脸,嘴角这才落下几分笑意。如果是沈寄的话,一定会理解他,无论他做什么,都只管追随。
既然如此,还怕什么。
天渐渐亮起,下了一夜的雨也停了。外面正是四月好时光,柳絮四起。
沈寄醒了过来,下意识地在床边摸了摸,床边却一片冰凉,并没有摸到那个人。他坐起来,听见院子里有轻微的响动,便缓步出门。
只见院中石桌上,放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上面些许葱花,显得春意盎然,而徐南柯正立于屋檐下,含笑看着他。
沈寄下意识道:“师兄。”
徐南柯难得早起,亲手为别人做点什么,便招了招手,笑道:“沈小姑娘,你今日要享福啦,我生平第一次为别人下厨。”
沈寄将身上衣服整了整,坐到石凳上,低头去吃面,忽然淡淡道:“师兄,你说过三日之内要给我答复,今日已经是第三日了,你考虑得如何?”
徐南柯如遭雷劈,快步走到他旁边坐下,不敢置信地盯着他:“我昨晚说的话,你都不记得了么?”
否则还提什么三日不三日的,他都已经忍不到三日,就提前表明心意了。
沈寄微微怔忡,又有几分茫然,问:“我昨晚喝醉了,师兄说了什么?可否再说一遍。”
徐南柯咬牙切齿,有想把这小兔崽子一剑送上天的冲动,他昨晚好不容易憋出那么多惊心动魄的话,沈寄居然都忘了?忘了?忘了!但他死死盯着沈寄,却从沈寄脸上看不到一点端倪,只有一片茫然。
沉默片刻后,沈寄失望地垂着头,仿佛心灰意冷地模样,盯着碗道:“师兄怕是昨晚什么都没说,欺负我喝醉了,骗我的吧。若是要拒绝我,师兄大可以找一个更好的借口……”
徐南柯受不了他失魂落魄的小模样了,咬着牙吼道:“沈寄,我喜欢你!”既然说出口了第一次,第二次便不是那么难,甚至还有余力补上第三句:“对天发誓。”
他这话乍一说出口,整个落日峰抖了三抖,真气激荡,山间鸟雀惊飞,露珠从碧叶上滚落,所有还沉睡在晨梦里的弟子们都被吓醒了——
而沈寄手里的筷子停住了,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他,视线有几分灼热,徐南柯脸有些燥热,别开头去,小声道:“或许,你想要去落霞坡上放风筝吗?我只是觉得今日天气很好。”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沈寄扣住手腕,拉了起来。
沈寄眸中是一片欢喜的笑意,潋滟如晴光,他从未见过沈寄如此快乐的模样,沈寄道:“师兄,骗你的,昨晚的话,我牢记在心,一辈子怎敢忘。”
徐南柯:“……”
妈的,又被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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