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尘海,七梅城。
这里常年被风雪笼罩,那风雪,似乎是对城中凡人的庇护,具有蚕食修士修为的力量。
只要修士进入这座城,不出一个月,就会被渡化凡人,当然,这股力量对李长生无效。
李长生和姬青茴漫步在风雪中,朝七梅靠拢。
姬青茴很倔强,她灵体刚刚苏醒,本受不了风雪的侵蚀,但她依然拒绝了李长生的灵气护体。
“既然说了要做凡人,就不可以动用灵气!”
李长生复杂的望着前方那道,宛若腊月梅花般的女子背影,默默的封了自己的修为。
女子的坚毅,令这位天皇帝都为之动容。
她就像黑暗中的精灵,孤芳自赏,亦如黎明中的花朵,绽放在无人可闻的角落。
她的善良,与尔虞我诈的修真界格格不入,可凡是有幸见过的,无不为其颂唱。
是她,为自己灰暗的,用鲜血浇铸的人生,带了了为数不多的白色。
三千年前,自己与她各自为政,她是一支小部落的首领,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在两军阵前:
“停止战争,我,就是你的。”
李长生观色识人的功夫不弱,他很清楚的知道说出这种话,令女子内心倍受煎熬。
这是个很纯洁的女子。
那她为什么甘愿违背本心,献身自己呢?
为了部落?
无私奉献?
在修真界讲这个?
有意思。
李长生觉得有趣,便叫手下停止了对那支部落的屠戮,将她纳入后宫,却从未正眼瞧过她。
放一支小部落一条生路,对当时如日中天的天皇帝而言,只是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小事。
可对当时还只是个小部落首领的姬青茴而言,李长生随口的一道命令,挽救了她族人的一生。
于是姬青茴对李长生始终心怀感激。
尽管李长生后宫的姐妹看她背景弱,动不动就欺负她、戏弄她,她也从没抱怨过什么。
她每天只是尽心尽力的做好自己的事,然后对其他人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相较于其他犹如烈阳般璀璨耀眼的妃子,姬青茴就像一根普普通通的火烛。
她没有琼霄那样连李长生都自愧不如的天赋,也没有奈落那样雷打不动的道心,但正是她与众不同的善良,让她成功走进了李长生的内心。
但即便得到了天皇帝李长生的宠爱,她亦没有骄纵跋扈,相反,她变得比以前更加善良。
她在李长生看不到的角落,用李长生的名头,救助那些穷苦的修士,为李长生赚足了名声。
她从不奢求什么,也没有向李长生索取什么,她的想法很简单:
我以善心待人,他人终以善心馈我。
事实上,她的善良最终也得到了回报:
李长生爱上了她,并与她生下一女,从此,她在帝庭地位扶摇直上,仅此于李长生,万民爱戴。
至于他们的女儿是谁…
懂得都懂,就不方便说了。
…
“咳…咳…”
一声咳嗽,将李长生从回忆拉回现实。
只见姬青茴正抱着双臂,蹲在地上发抖。
“这丫头。”
李长生摇头一叹,大步上前,将自己的龙袍脱下,披在姬青茴身上:
“你身子骨太弱了,把朕的龙袍穿上吧。”
“陛下,没事的,快到啦,城里就暖和了。”
姬青茴拍了拍李长生的手背,轻声嗔道:
“妾一后宫妃子,哪有资格穿龙袍?陛下莫要再做这种事了,折煞妾身,还叫他人笑话!”
“瞎说什么?朕的龙袍愿意给谁穿就给谁穿,其他人管的着么?谁敢多嘴半句?”
闻言,李长生当即拉下张脸,不悦道:
“你穿不穿?不穿朕生气了?”
“好好好,穿还不行嘛。”
见男人脸色微沉,姬青茴只能披紧龙袍:
“陛下可不能生气,陛下一生气妾身就怕怕的。”
“朕怎么舍得生你气的,傻瓜。”
李长生揉了揉姬青茴的脑袋,笑道: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像你这样的姑娘,谁又舍得对你发脾气呐。”
“妾身哪儿惨了?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妾身明明幸福的很好嘛。”
姬青茴蜷缩在李长生怀里,一边走,一边痴痴地望着男人的侧脸,呢喃道:
“倒是陛下,总是令妾身神伤。”
“朕?”
李长生不解的问道:
“朕怎么了?”
“可怜陛下不知凡呐。”
姬青茴壮起胆子,轻轻抚摸着男人的脸颊,柔声道:
“妾不知道您为什么要争这个天下,但从见到陛下的第一眼,妾就没由来的感到一阵心痛。”
“是的,陛下没听错,妾对陛下的第一印象不是敬畏膜拜,而是发自内心的心疼。”
“陛下太苦了,半生鞍上,人生动荡而混乱,交织着自由、痛苦和欲望,颠沛流离。”
“您的一生都游离在尸山血海,您是否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休息过了?”
“您的视线始终看向前方,似乎世间没有任何事物值得您为之驻足观望。”
“您背负了一身的骂名,还给了天下一个太平盛世,您是英雄,却无人懂您。”
“您说,您不可怜吗?”
姬青茴的话,直击李长生的内心。
他万万没想到,到头来最懂自己的,还是这个中心思想跟自己背道而驰的姑娘。
“青茴…”
李长生深情的唤着女子的名字。
“一切尽在不言中,妾身都懂得。”
姬青茴捂着李长生的嘴,温婉的问道:
“陛下,知道妾身为什么愿意嫁给您吗?”
李长生不答,目胜秋水。
姬青茴继续道:
“世人只道您是个杀人如麻的暴君,其实妾身清楚,您不过是个想守护怀中姑娘的孩子罢了。”
“尽管您罪孽深重,可透过那一层煞云,妾身看见您的眼神清澈见底,那里,倒映着我们。”
“陛下,也许妾身对您来说,微不足道,但妾身想告诉您的是,如果妾身的生命不过一瞬,那么,就是妾身爱你那一瞬。”
“其实妾身很自私的,妾身之所以带陛下做一百年的凡人,只是想占有陛下一百年,至少这一百年里,陛下只属于妾身。”
我要的不多,我只想你回头看看我。
哪怕回头一次,便好。
面对如此善解人意又不求回报的女子,饶是以天皇帝的铁石心肠,也不禁动容。
他握着姬青茴的手,郑重道:
“舍弃心与灵魂,被世人称为魔,如果能以此来守护心中的一片净土,舍身成魔,再所不惜!”
“朝阳照射到的每一寸土地都属于我,而我也将拥有它直到直到最后一颗星辰陨落。”
“如果所有星辰都坠落了,那么这片土地上还有什么呢?还有你和我,与日月同在!”
我,会陪伴你到沧海桑田。
这是一尊帝的承诺。
姬青茴用力的点着头,微红着脸,在李长生的侧脸轻轻一吻:
“陛下,妾身信你。”
“朕爱你。”
两人相拥。
迎向凡尘。
…
七梅城是有修士的。
不过他们是七梅土生土长的修士,数量不多,但因为是七梅城的血脉,可以无视风雪蚕食。
他们修为不算高,普遍都是舍空修为,而他们存在的意义,是为了守护城中的凡人。
因为有不少天骄喜欢在斩凡前,到七梅来感悟道心,为了防止他们作乱,便衍生了七梅守护者。
李长生和姬青茴跨过风雪入城时,是晚上,正是七梅戒备最森严的时候。
两人刚一入城,便被守护者砍下。
那些守护者面色不善的凝望二人半晌,而后从中走出一名守护者,冷冷的问道:
“哪家势力,姓甚名谁,来此作甚?”
此刻,李长生竟显得有些拘谨与不知所措,呆楞的目光看向怀中的女子。
正常情况下,有人敢挡在他面前,他是直接杀掉的,何况外界谁不认识他李长生?谁敢拦他?
可七梅与世隔绝,他又答应过姬青茴,不能随便杀人,所以他不知道面对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你啊。”
姬青茴无奈一笑。
李长生哪哪都好,就是杀心太重了。
为了保住这几个守护者的命,她挣开李长生的怀抱,朝几人做了个揖,客客气气道:
“几位前辈,我们是来此地感悟凡心的修士,师承鬼牙部落,这是我的令牌。”
说罢,姬青茴从怀中掏出一枚雕刻着月牙的令牌递了上去。
鬼牙部落就是姬青茴统治的部落。
在修真界可能名声不显,但在凡人和那些小势力眼中,她们还是有点分量的。
果然。
为首的守护者一听姬青茴是鬼牙部落的人,说话语调缓和了不少,接过令牌扫了两眼,道:
“原来是鬼牙部落的道友,那你们便进去吧。”
“多谢道友。”
姬青茴收回令牌,鞠了一躬。
“不过你们进城以后,不可以暴露修为,不可以闹事,可记住了?”
“道友放心,规矩我懂。”
“嗯。”
简单交代几句,为首守护者让开条路,挥挥手通知身后的同伴放行。
“走啦,相公。”
姬青茴俏皮一笑,拉着李长生入城。
由于是凡人城池,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两人都换了称谓,并更换了着装。
对此。
李长生尽管不情愿,可还是依了姬青茴的言。
没办法,他拒绝不了这个姑娘的任何要求。
城内。
七梅城有专门安排给修士们居住的住所。
由于一些缘故,近期七梅城没有修士,所以偌大的修士居住区,如今只有李长生和姬青茴居住。
当然,城中凡人不知道这片区域里住的是修士。
夜已深了。
哄睡姬青茴后,李长生独自坐在院子里发呆。
他已经三千年没睡过觉了。
身为天皇帝,想杀他的人不在少数,虽说现在的他镇压天下,可很早很早以前,他也跟无数修士一样,也是茫茫人海中的一个普通人。
那是他便养成了睡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习惯,到了后面战争彻底爆发,他索性就不睡觉了。
院落中。
李长生环顾着四周景象。
七梅城很美。
据说是为了纪念某人,七梅种满了梅花。
且,这种梅花四季常开,永不凋零。
小桥流水,春草生。
两岸山花,开山城。
梅花朵朵,烟雨色。
月下蝶影,孤帆人。
一阵微风拂面,寂寥清幽,李长生取出一根镶玉竹笛,放在嘴边,轻轻吹动。
悠扬的笛声,回响在凄凄草地,招蜂引蝶,虫儿与笛声合唱,鱼儿伴笛声共舞。
和谐而又恬淡。
李长生的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
一曲终了。
李长生收起竹笛,跳下屋檐,想四处走走。
身后却突然响起一道开门声。
“嘎吱。”
李长生没有回头,他知道是姬青茴:
“怎么醒了?吵到你了?”
“相公的曲子,太伤感了,把妾身吵醒了。”
姬青茴莲步轻移,无声无息,静静的走到李长生身后,从后面搂住他的腰,贴着男人后背,道:
“相公,修行无涯,回头无岸,刹那芳华,亦如昙花一现,人间烟火,何不放下,古身入凡?”
感受着女子浓浓的情意和体香,李长生的眼神逐渐变得深邃迷人。
一路走来,很多时候他没得选择。
杀人,屠城,算计…
他覆灭了一个又一个敌人,却在这条路上一去不复返,越来越难回头。
因为他在前进时,已经断了自己的后路。
每一场战斗,都是破釜沉舟;
每一场杀戮,都是斩草除根。
他回不了头,江湖不是说退出就能退出的。
树大招风,敌有万千。
一回头,便是万丈深渊。
“我放不下。”
李长生轻轻一叹:
“有很多事,是命中注定的,就算是我,也没有拒绝或同意的权利。”
“命运这东西,是跟大道一同诞生的产物,我改变不了什么,很累。”
“对不起。”
姬青茴小声呢喃道:
“妾身不该带相公来这。”
“别这样,我们说好的。”
李长生转过身,揽着女子,极尽温柔:
“我答应过的事,一言九鼎,走吧,回屋吧,外面凉,你身子骨弱,受不了。”
“好。”
姬青茴轻轻点头。
两人回屋。
上了塌,盖好被,李长生轻轻拍打着姬青茴的后背,低声讲着故事,哄着姬青茴入眠。
听着故事,姬青茴沉沉入睡。
望着身旁,青丝粘在额头上,娇鼾声渐起的少女,李长生微微一笑。
这,便是他修行的意义。
这一夜,李长生睡的格外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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