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后苏禧直接将自己裹进了被褥里,裹得严严实实,连一根头发丝儿也不露。
一闭眼,就想起卫沨亲她的画面。
苏禧咬着唇瓣,分明刚才用薄荷茶漱了好几次口,可嘴里还是他的气味。舌头麻麻的疼,方才回来时听雁还问她的嘴唇怎么肿了,她自己都不敢照镜子,只说是路上被蚊子咬了一下,心里却把卫沨骂了好几遍,后悔怎么没多甩他几巴掌。
苏柏羽站在床头,不断地伸出小手拉她的被褥,嘴里道:“姑姑,你生气了?你跟我说话,姑姑。”
因为气恼苏柏羽这个小叛徒轻而易举地就把自己扔给卫沨了,回来的路上苏禧一直不理他,板着个脸,可把这小家伙儿吓得不轻,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大事。
苏禧不吭声,装死,这会儿谁都不想搭理。
过儿好久,苏柏羽终于放弃了,坐在紫檀拔步床前的脚踏上,忧郁地捧着脸。他以为苏禧再也不理他了,开始认错:“姑姑是不是不喜欢那个大哥哥?对不起,我以后不让他教我数独了,我们以后不跟他玩了,姑姑不要生气了,你说说话吧。”
苏禧从苏柏羽的语气里听出了哭腔,自从这小家伙三岁以后,苏禧就再也没见他哭过,眼下见他要哭了,想必是真的吓坏了。她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柏哥儿,你为什么叫他大哥哥?你怎么会认识他?”
其实苏禧并非真的生苏柏羽的气,只是想吓一吓他,不要叫他什么人都相信。若是像今日这样,别人随便一哄他就乖乖地走了,那日后遇见了人牙子岂不轻易就被骗走了?
苏柏羽见她终于说话了,以为她原谅了自己,道:“姑姑给我做过一个连环锁,是那位大哥哥帮我解开的。”
苏禧想了很久,总算想起来了。那是两年前的事了,她做过一个鲁班连环锁,说只要苏柏羽能解出来,她就带他去西郊别院放风筝。那时候她以为帮柏哥儿解开连环锁的人是傅少昀,没想到竟然是卫沨。
苏禧的心情有点复杂,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儿,两年前卫沨还给她修过风筝呢……
她摸摸苏柏羽的头,道:“姑姑是有点生气,以后柏哥儿不能随便跟人走了,万一你遇到的是坏人,他们想对你不利,姑姑就没法在你身边保护你了。”
苏柏羽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那姑姑现在还生气吗?”
当然是生气的,只不过不是生他的气。苏禧摇了摇头,好不容易把苏柏羽哄走了,她重新躺回床上,望着床顶的幔帐发起呆来。
晚上苏禧早早地就洗漱睡了,夜里做了一场梦。梦见她变成了一只小绵羊,正在河边吃草,忽然一头凶恶的大黑狼朝着她扑过来,她只能发出“咩”的叫声,想跑却发现自己怎么也跑不掉。
大黑狼把她压在地上,露出锋利的牙齿。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吃掉的时候,狼却忽然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嘴巴,道:“日后你再敢躲着我,我就吃了你……”
苏禧猛然从梦中惊醒,外头已天光大亮,日上三竿了。
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真是魔怔了,居然做梦都能梦到卫沨变成了头大黑狼。
*
立夏后,天气一天天热起来。
苏禧想起卫沨曾说过他在将军府里安插了丫鬟,近日一直想把那丫鬟找出来。她身边的一等丫鬟是不用怀疑的,听雁几人是从小就在她身边伺候的,可剩下的二等、三等丫鬟里,光花露天香就是数十人,更别说整个将军府了。
所以苏禧想把那个丫鬟找出来,还真不是什么容易事儿。
折腾了几天,一点头绪也没有,苏禧只好暂且搁下这回事了。
反正她这阵子也不怎么出门,一是想躲着卫沨,二是天儿一热她就不想出去。外头太热了,火辣辣的太阳照在头顶,一动就是一身的水。不过她本来就出门出得少,旁人也没怎么多想,只当她是性子如此。
眨眼就到了五月初五这一日,将军府的大厨房包了黄米粽子,每个院里都送了些。苏禧起床吃了半个,里头包的有蜜枣、红豆和花生等,入口又甜又糯又香,一时没忍住,把剩下半个也吃完了。
苏禧颇有罪恶感,早晨多练了两刻钟的动作。
洗完澡从净室出来,见时候还早,就挑了身杏黄色绣蔷薇花纹的襦裙,让听鹭给自己梳了个双鬟髻,戴一支简单的玉雕花簪子,这就准备出门了。
今儿是端午节,湘水河举办了赛龙舟比赛,昭元帝会携刘皇后与几位娘娘一同出席,同时还邀请了一些勋贵和大臣。
苏家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苏禧本来不想去的,这种场合卫沨一定也在场。只是一家人都去了,唯独她不去,似乎更容易让人起疑。
将军府门前停了好几辆马车,老太太和老太爷乘坐第一辆,接着是大房一辆,二房、三房各一辆,最后一辆才是姑娘家坐的马车。
马车里只有苏禧和苏凌芸两人。
很快到了湘水河畔,远远地便瞧见河边停了许多翠盖珠缨的华,尽头搭了一个彩棚,供昭元帝和刘皇后一会儿观赏龙舟比赛。
此时帝后尚未到来,大家族们便坐在彩棚下的白色棚子里说话。
苏禧一下马车就戴上了帷帽,跟殷氏说了一声,去一旁找唐晚和郁宝彤玩了。
唐晚朝一头看去,掀起帷帽的一角,意有所指道:“看来有人要求仁得仁啦。”
苏禧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傅仪穿一条雨过天青色裙子,对面站着一位衣着繁复、妆容精致的美妇。苏禧记得这妇人,正是豫王妃宋氏。
苏禧问道:“唐姐姐这话什么意思?”
唐晚悄悄对她道:“这些日子你不出门,所以不知道。豫王妃与荣国公夫人走得颇近,今日又众目睽睽地停下来跟傅仪说话,想必是要替豫王世子相看……”
后面的话不必再说,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了。
苏禧平平淡淡地点了点头,因为早知道傅仪会嫁给豫王世子,所以一点也不吃惊。
唐晚见她对这话题兴致缺缺,就没再继续,说起了别的。仨小姑娘说了会话,就见苏禧的六堂哥苏祤从远处走来,苏家的男儿都高大,苏祤也不例外。他站在几步之外,先叫了一声“幼幼”,然后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道:“宝彤表妹,我能跟你说几句话么?”
郁宝彤上回被苏禧点拨了,晓得苏祤并非真的讨厌她,此时见到他也有些不自在。不过她不是忸怩的人,也不好当面落了苏祤的面子,就点点头答应了。
郁宝彤离开没多久,唐晚也被家里人叫了回去。
苏禧一个人没意思,正准备回自家的彩棚下纳凉,便听身后一声道:“幼幼。”
苏禧回身,看见傅少昀穿着一袭宝蓝色锦袍站在湘水河畔,挺拔如松,玉树临风。
苏禧有好长时间没见过傅少昀了,他们上一次见面,好像还是上元节的时候。
“少昀表哥。”苏禧道。
傅少昀走到她跟前。小姑娘戴着帷帽,看不清她脸上是什么表情,声音倒是一如既往的甜糯,像裹了一层蜜,没来由地就让人心头一软。他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苏禧声音笑笑的:“唐姐姐和郁姐姐有事离开了,我正准备回彩棚底下纳凉呢。”
傅少昀也跟着一笑,他眉目清俊,笑起来有一种如沐春风之感。比起两年前,还多了一种积淀的稳重。“好一阵子没见过你了,上回长公主寿宴我有事没去成,听说你们发明了一种新的击鼓传花令?”
苏禧点头,把那天玩的击鼓传花令的规则同他说了一遍。
傅少昀听罢,笑道:“倒是有趣。”
苏禧道:“下回少昀表哥若是也在,我们带你一块儿玩。”
傅少昀看向她,含笑点了点头。
忽然沉默了下来。苏禧抿抿唇,兴许是太久没跟傅少昀说过话,眼下居然有些尴尬。她正准备道别,傅少昀毫无预兆道:“幼幼,这两年你是不是故意躲着我?”
苏禧吃惊地张了张嘴,下意识道:“没有……”
傅少昀不是傻子,打断她的辩解:“若是没有,这两年你为何一次都不去荣国公府?”
苏禧小时候,经常去荣国公府串门儿。
她不吭声了。
傅少昀无奈地弯了弯唇,见她默认了,又道:“好几次我去苏府找你,你也避而不见。我让丫鬟带给你的点心,听说你都通通赏给下人了,我让你讨厌了么?”
苏禧摇头说不是,解释道:“少昀表哥和我都长大了,再跟小时候一样玩闹,会让人说闲话的。而且……而且你送的点心太多了,我吃不下,这才赏给下人的。”
傅少昀看着她,知道她没对自己说实话。
苏禧被他看得有些心虚,顿了顿道:“少昀表哥为什么总是喜欢给我送吃的?”
“你想知道?”就见傅少昀唇边忽然弯起一抹笑。
苏禧点点头。这问题困扰她很久了。
傅少昀问道:“幼幼,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么?”
苏禧蹙眉想了一下,挫败地摇摇头道:“不记得了。”对她而言,那是上辈子的事情,太过久远了。
傅少昀道:“那日是苏老太爷的寿宴,我跟着父亲去苏府做客,走到后院时,看到你坐在上房门前的廊下……”
彼时苏禧才三岁,粉粉嫩嫩的一个小团子,圆嘟嘟,胖乎乎,可爱得不得了。她穿着一件葱绿色的小袄,头上梳两个小鬏鬏,一双杏眼又大又亮,坐在廊下晃悠着两条小短腿。丫鬟往上房送点心,她晃晃悠悠地跑到丫鬟跟前,伸长手臂软糯糯地道:“幼幼要一个,给幼幼一个……”
谁都知道这九姑娘是老太太和上房的心头肉,丫鬟不敢怠慢了,从碟子里取出一块枣泥拉糕放在她的小手心。
苏禧跟得了宝贝似的,再晃晃悠悠地跑回廊下坐着,眼睛弯弯得像两轮月牙。她拿着枣泥拉糕,一口咬下去了半个,撑得腮帮子鼓鼓的,嘴边也沾上了糕点屑,她的小模样无比满足,好像天底下没有比手里的枣泥拉糕更好吃的东西了。
傅少昀轻轻一笑,道:“我从没见过这么馋嘴的小丫头。”
那时候他就有一种冲动,想把天底下的好吃的都送到她面前,每天看着她满足的笑脸,看一辈子也不腻。
苏禧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原因,她一直以为傅少昀把她养胖了是居心不良呢!
苏禧俏脸一红,颇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现在也不那么贪吃了……少昀表哥以后不要给我送东西吃了,我都这么大了,再像小时候那么馋嘴像什么样子。”
傅少昀含笑,目光从未离开过她身上,“嗯,幼幼不是当年的那个小丫头了。”
苏禧还想说什么,一抬头忽见前方走来几个人,是穿着锦衣华服的世家公子。走在最中间的是卫沨。
卫沨身如玉树,一出现,便将周遭的男子都比了下去。便是他此刻面无表情,也能搅乱一池春水,让湖畔的姑娘忍不住向他投去目光。
苏禧滞了滞,下意识往傅少昀身后躲去,转念一想,她现在戴着帷帽,即便卫沨看到了也未必能认出是她。
快走近时,一个穿鹅黄色襦裙的姑娘大着胆子过去,走到卫沨面前,低头从香囊里取出一条五色锦线编成的长命缕,红着脸递给他:“小女送卫世子以续命。”
大燕朝端午节有互相送长命缕的习俗。长命缕用五种颜色的锦线编成,送给对方,是祝对方长命百岁的意思。
若是姑娘家送给男子,就是含蓄地表达对这名男子有好感。若是男子接下了,并把长命缕缠在手臂上,那就是也爱慕这名女子的意思。
所以端午节除了赛龙舟外,还有一个颇受瞩目的活动,那便是姑娘家手里的长命缕。
苏禧也编了一条长命缕,就放在她的荷包里。
眼下这个穿鹅黄襦裙的姑娘做了许多姑娘想做的事,大家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想知道卫沨究竟会不会收下她的长命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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