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盖朱缨的马车后面骑着高头骏马的人,正是卫沨。
卫沨今日穿了一身藏蓝色梅花蜂蝶纹的长袍,萧萧肃肃,英姿清举。他驱马停在马车跟前,微垂着眸,对马车里的人说了几句什么。因为苏禧距离他太远了,所以听不见他的声音,只能从他的表情看出了一丝冷淡。
“幼幼,你怎么没跟上来?”殷氏回头见苏禧落后了一段路,出声叫道。
苏禧忙牵裙跟上去,娇娇气气地道:“娘,是你走得太快了,我都跟不上了。”
殷氏看了看她宝蓝色马面裙上的七璜联珠玉佩,一旦走得快了,玉佩相撞,就发出叮咚声响,便体贴地放慢了脚步,等着她走到跟前,才一同往太液池走去。
太液池位于皇宫南面,池畔建了新雁楼和临江楼两座阁楼,分别招待今日的男宾和女眷。苏家的人到新雁楼时候,皇后娘娘尚未到场,只来了几位世家夫人,豫王妃宋氏、威远将军夫人陆氏和荣国公夫人柳氏都到了,正在新雁楼的一楼说话。
殷氏今日把苏柏羽也带了过来。眼下殷氏要去找几位夫人说话,苏柏羽不愿意去,便留在了苏禧身边,小手抓着苏禧的手,道:“祖母,我想跟姑姑在一起。”
殷氏劝不动他,转而叮嘱苏禧看好苏柏羽,别让他乱跑,也别闯祸了什么的。
姑娘家们都在新雁楼的三楼,苏禧领着苏柏羽上去的时候,见里面郁宝彤、唐晚和吕惠姝都到了。
唐晚见着苏柏羽,一喜道:“柏哥儿也来了。”
苏柏羽见过唐晚和郁宝彤几次,此时也不很陌生,站在苏禧身边规规矩矩地叫了人。
苏禧道:“唐姐姐,郁姐姐和姝姐姐怎么来得这么早?”
郁宝彤笑道:“晚妹妹听说今日还能去太液池里采莲蓬,一早就迫不及待了。”
太液池里种了两拨莲花,一边是早荷,此时已经荷花盛开了;一边是晚荷,这会儿刚结了莲蓬。所以今日的荷花宴是既能赏荷,又能摘莲蓬,可谓一举两得。
苏禧领着苏柏羽坐到几人之间。
几个小姑娘许久不见,自是有许多话要说。苏禧与唐晚她们说话的时候,苏柏羽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玩弄他自己的连环锁,谁也不打扰。
唐晚说着说着,抬头无意间瞥了一眼独自坐在对面的苏凌芸。本来没怎么注意她的,但是目光一落在她的头上,就顿了一下。
唐晚附在苏禧耳边低声问道:“幼幼,你六堂姐头上戴的簪子,我怎么瞧着有点眼熟。”
苏禧抬头看去。此时本就没来多少姑娘,加之苏凌芸又是庶女,没有人主动找她搭话。她本来是围绕在傅仪身边的,只不过傅仪尚未到来,她自己就落单了,孤零零地坐在一张榻上,见苏禧朝她看了过去,她眼神一躲就避开了苏禧的视线。
苏禧沉默片刻,道:“上回唐姐姐过生辰的时候,我戴过的。”
唐晚恍然大悟,旋即不以为然地嗤笑一声,“她找你借的?”
苏禧点了点头。
唐晚又分别看了看苏凌芸的耳坠和手镯,多少知道一些苏将军府二房的情况,随口问道:“那金镶玉耳坠和红翡翠手镯也是你的?”
苏禧没有说话,想起了那个掉进了火盆里的荷包,不由得垂了垂眸。虽然苏凌芸看着像是不小心弄掉的,可是荷包掉进火盆的那一瞬间,她眼里露出了得意,就足够说明一切了。
苏禧道:“六堂姐说她的首饰不多,便过去找我借了,我就送了她几样首饰。”
唐晚有点恨铁不成钢,啐道:“你这么大方做什么?我见她对你可以没有感激之意,自打你们上楼后,她对你说过一句话么?况且你送了她,万一日后她再找你借东西呢,你是借还是送?幼幼,以后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你还是少干了。”
苏禧想了想,唐晚说得确实是有道理,这件事是她欠缺考虑了,她颔首道:“多谢唐姐姐提点,我以后会好好考虑的。”
不一会儿陆陆续续来了人,傅仪刚到不久,殷萋萋、殷芃芃和厉安宜也来了。
总督府的苏凌茵和苏凌苒到的有些晚,阁楼里的位置已经不多了,她们便坐在了苏禧身边的绣墩上。
殷芃芃笑容真切地向苏禧打了个招呼:“禧姐儿来得真早。”
苏禧回以一笑,客气地问:“芃芃姐姐和萋萋姐姐怎么来迟了?”
“嗳,路上马车出了一点儿状况,这才耽误到了现在。”殷芃芃叹了一口气,一扭头见苏柏羽老老实实地坐在一旁玩连环锁,微微诧异道:“柏哥儿也来了?”
苏柏羽抬头,叫了一声:“芃芃表姑。”
殷芃芃笑了笑,问道:“上回我送给你的香炉球,你用了吗?”
苏柏羽打过招呼后就重新低下了头,道:“没有,天太热了,爹爹说用不上。”
殷芃芃笑容滞了滞,很快恢复如常,“说得也是,是我欠考虑了。等冬天时你们再拿出来,到那会儿就能用得上了。”
苏柏羽“嗯”了一嗯。
那厢,苏凌芸见傅仪和厉安宜来了之后,面带笑容地迎了上去。“仪姐姐,安宜妹妹。”
傅仪和厉安宜均回应了她,只不过因着她身份尴尬,也不见有多热情就是了。
厉安宜看了一眼苏凌芸头上的金累丝蝴蝶簪,她的记性好,只觉得越看越眼熟,很快恍然大悟道:“哎呀,我记得这簪子不是禧姐儿的吗?上回唐姑娘生辰,禧姐儿戴的就是这支簪子,怎么今日就戴在芸姐儿头上了?”
苏凌芸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张了张口,辩解道:“安宜妹妹是不是记错了?这是我的簪子。”
倘若苏凌芸直接承认这是苏禧送给她的簪子也就罢了,偏偏她说是自己的,厉安宜又是那种追根究底的人,这就跟她较上劲儿了。“我不会记错的,禧姐儿上回戴的就是这支簪子。禧姐儿,你过来看看呀,究竟是不是我记错了?”
苏凌芸脸色更白,也跟着看了过来。
苏禧正在听唐晚说话,闻言抬头看去,迎上了苏凌芸的目光。
苏凌芸语气略带了点恳求道:“九妹妹,你告诉安宜妹妹,这簪子是我的……”她不想在众人面前丢了脸。
苏禧看着苏凌芸,微微笑了一下,“宜姐姐别问了,昨日六堂姐找我借首饰,我便将这个簪子和其他几样东西送给了六堂姐,眼下这些东西自然是六堂姐的。”
厉安宜露出恍然大悟,口无遮拦道:“原来不仅是这个簪子,连别的首饰也是禧姐儿的?”
苏凌芸十分难堪,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了她身上,她难看地笑了笑,“我,我忘了跟安宜妹妹说……”
厉安宜撇了撇嘴,道:“什么呀,你自己就没有一件像样的首饰吗?怎么什么都戴禧姐儿的?”自从她倾慕苏禧的二哥苏祉后,就有心向苏禧示好,只苦于一直找不到机会,今日总算找着了由头,话里话外都是维护苏禧的。
苏凌芸无言以对,正好这时候皇后娘娘来了,一行人便往楼下走去。
这段小插曲也就暂时过去了。
刘皇后今年刚满四十,穿着红织金缠枝牡丹纹斜襟衫,体态雍容,面目华贵。她身后还站了一位穿鹅黄色襦裙的小丫头,正是三岁的和仪公主卫德音。
卫德音因为常年多病,所以脸色有些发白。许是头一回见着这么多人,藏在皇后娘娘身后,时不时探出脑袋看一眼面前的人。她眼神好奇,大眼睛转了又转,然后落在了苏禧身边的苏柏羽身上。
今日宴会上也有几个跟卫德音年纪差不多的小娃娃,只不过他们都怯怯地拉着母亲的手,不敢跟卫德音对视。
唯有苏柏羽脸上没有一丝怯懦,当然也没有其他表情就是了,肃着一张小脸,平平静静地对上了卫德音的视线。
卫德音眨眨眼,咧开小嘴朝他友善地笑了笑。
苏柏羽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也不笑,他本来就很少笑,然后淡定地看向了别处。
皇后娘娘同几位夫人说了话,便领着众人走出了新雁楼,前往太液池赏荷花。
苏禧和唐晚几人走在后面,身后只有殷萋萋和殷芃芃两人。
殷萋萋两人刻意走慢了,不知不觉便落后了她们一段距离。
苏禧牵着苏柏羽的手,正低头跟他说话。兴许是两人觉得苏禧顾不上她们,说话便也没有怎么避着她。
殷芃芃没头没脑地问:“姐姐打算怎么做?”
殷萋萋沉默片刻,道:“我也不知道。”
殷芃芃声音含笑,“我瞧着今日这么多人,又是在宫里,姐姐的东西怕是不好送出去。”
殷萋萋没说话。
苏禧无意间听到这几句没头没尾的对话,本来没有放在心上。
没过多久,身后的殷芃芃又说了一句:“不过也不是没机会,宫宴下午就散了,到时候他们应当还会去外头聚一聚的。只要不过了子时,就还是卫世子的生辰,姐姐到时候再想办法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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