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无欢很好奇我手中的黑骨油纸伞,我不让他碰,这伞里隐藏着许多秘密,只是我不想告诉他。
那一年我们都还很年轻,或许我比他要略微沉稳一些,但终究还是年轻气盛,而无欢一心只好奇江都的人文摆设,以及他向往已久的青楼。
自城中一路走到郊外,妖气渐渐沉重,走进深冬树林,看见雪地里凭空出现两行脚印,将我引向树林深处。
不管这是哪里来的狐妖,果然十分不要命。
我让无欢在此地等我,其实我并非不相信他的修为,只是眼前面对的是我阿娘的族人,我不愿将他卷进来,但我委实低估了无欢少爷死缠烂打的能力。
他披了一件雪白貂绒,走在我身后,当时的他年纪尚轻,且没有经过任何劫难,十分单纯,树林里死一样的寂静,最深处亮起一点点绿色荧光,陡然间变化出一只狐妖样子。
这让我想起一件事来,回溯到许多年前,在我出生那一年,因阿娘是狐妖,身上带着妖灵,而我却带有一半仙气,骨骼太重,让我阿娘整整阵痛了三十六个时辰才拼死娩下我来,导致元气大伤,从此再未完全好过。
第一次见他,阿娘熬了一晚上调息,快天亮时才将将睡去,我坐在洞外,看见他从远处飘来,动作轻灵,停在我面前,我抬起头看着他,一身黑白相见的貂绒,眉目有神,是狐妖之中少有的英俊威武。
他表情复杂看了我一眼,我眼见他走进洞中深处,手停在阿娘额上,元气自然而然的从他掌心幻化出一大片绿色荧光,很久才消失,他的指尖在她脸颊上略微停留了片刻,好像害怕会吵醒她。
我一直怔怔站在洞外,看着他宽阔背影出神,他走出洞外时脚步极快,我鬼使神差般突然拉住他的手,抬头问他,“你是不是我爹?”
他目光一凉,浑身狠狠颤了颤,眯起眼睛露出一丝狠戾,却很快又平静下来,摸摸我的头,轻轻的说:“不,我不是你爹。”
他走的时候风度翩翩,丝毫没有狼狈之色。
后来他每十年都会来一次,可每次都是阿娘睡着的时候,我不知道他为何不敢面对阿娘,如今我还清楚记得他的样子,还有他的名字夜修。
不过出了片刻的神,周围绿色荧光铺天盖地闪过,照亮夜空,又如流星一般迎面而来,无欢从未见过这种阵势,不免有慌乱,我松开手,黑骨油纸伞稳稳停在我们的头顶,飞快旋转,口中念了个决,伞面越旋越快,流星荧光一闪而逝,周围再次寂静下来。
“幽云,”无欢惊魂未定,这才松了口气,却被我冷冷看了一眼,伸手拍在他的胸口,这个漂亮小仙君就被我直接推出树林,就听见他远远喊道,“幽云,你混蛋,回去我要告诉天君大人。”
流星过后是茫茫大火,狐族妖火,烧遍整个树林,大火的背后是无数狐妖,我心里微微一颤,不能控制的回忆起上天庭的那一天,冷笑一声,停在头顶的伞骨散开,一支伞骨变幻出成千上万支箭朝着四面八方的狐妖而去。
当时我从不想伤害他们,只是我还没有慷慨到牺牲自己来成全别人。
对峙许久之后,透着荧光的妖火渐渐熄去,树林再一次恢复了死一样的寂静,每一棵树都完好无损,那一场大火就像一场梦。
伞骨回到我手中,变回普通黑伞,抚了抚伞面朝树林最深处走去,夜修已经带着一众狐妖离开树林,但却未必真的走远,要一次聚集如此多的狐妖绝非易事,眼下三界内所有的千年狐妖都被他召唤而来。
手中握着的伞微微一颤,再次腾上半空,徐徐展开,树叶缓缓飘落,远远出现一个修长身影,黑白相间的貂绒大衣,黑色卷发挑出一些高高束起,目光一转,他已经站在我面前,他是一只修炼了五千年的黑白灵狐,高贵而傲慢。
我阿娘是九尾红狐公主,小唯是九霄美狐公主,而他是黑白灵狐皇子,都说狐族是妖界最美的种族,事实也的确如此。
令我吃惊的是他已经可以极好的收敛妖气,不远处狐影重重,我只是想知道他为何要来找我,暗杀仙君的罪名不是一只狐妖可以承担的。
“夜修”
他波澜不惊看着我,对我说,“我在凡间六百年就是在等你。”
皱眉,不解,“等我?”
他为何要等我?
夜修蓦然抬起双手,修长手指透着绿色荧光,全部妖灵凝聚在他的指尖,穿进我的胸口,心口处一麻,却没有痛感。
他的表情仓皇一变,我知道他在惊讶什么,他忘了,我如今已经是仙君,早就没有心了,夜修转而去摸我的仙骨。
目光一抬看着他,仙气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黑色伞骨突然在我们的头顶飞快旋转起来,眨眼就可以建起一个仙障,将夜修困在其中。
夜修目光中流光溢彩,色泽锋利,我本想趁他的手停留在我的身体中那片刻,将他困在仙障中。
却没有想到夜修比我想象中聪明一些,在仙障织好之前,突然消失在我的面前,也不记得要掐断我的仙骨了。
周围狐妖也在瞬间离开了树林,这些妖本不足为惧,我很好奇,夜修为何要在凡间等我,他又是怎么知道我会下凡来的。
天空渐渐亮起一点鲜红,周围空气又恢复了清冽,缓步往回走,这凡间一行比我原本所想的突然复杂了许多,疑问也是重重。
无欢和我想象中的一样,出离的愤怒,我问他这次下凡师尊知不知道,道法殿试准备如何,他立刻崩溃了,丢盔卸甲对我说,一定一定再不威胁我了。
天亮之后,我决定摒弃之前的念头,打算去都督府看看,此次凡间之行意外太多,或许和小唯也脱不开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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