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真请了按之前的计划请了十天的婚假, 带着梁京京先回了长春见她妈妈。梁母对谭真非常喜欢, 住了两天后, 在回南京前, 梁京京跟妈妈单独聊了几句。
梁京京知道妈妈对谭真父母不来提亲的事有点介怀, 怕她以后嫁过去受委屈。
“妈你放心吧, 他真的对我很好。他都在部队, 以后我跟他爸妈见不到什么面。”梁京京把手伸出来,给她看中指上的钻戒,低声说, “四万多,他特别舍得给我花钱。”
梁母笑着拍了下她的手,“成家了, 钱要规划着花, 以后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梁京京点头。
梁母说,“京京, 嫁军人很辛苦的, 你要做体谅一点啊。”
梁京京听话地点头, “妈, 等我以后安定下来了, 接你去和我们一起住。”
“你们自己过得好就行了。还有你爸爸那边,会对你有影响吗?他都一年没跟我们联系了。”
梁京京摇头。谭真已经找人帮她去查了, 但梁京京并不打算让妈妈知道这件事。
“他不联系我们肯定有他的原因,我会找他的。你别担心了。”
天气渐渐炎热。谭真的假不长, 从长春回到南京后, 他和梁京京直接去民政局领了证。
很寻常的一天,梁京京穿了条简单的白色小裙子,谭真穿了件军衬,两个人一早就去民政局排队。不是什么特殊日子,排队的人不多,很快就轮到他们。在民政局把一套程序走完,直到坐上谭真的破桑塔纳,梁京京还是晕乎乎的。
这样就结婚了?
梁京京把两本红本子拿在手里反复看,看完又忍不住盯着谭真开车的侧颜看。这个人现在是她丈夫了,有种可思议的感觉。
领完证后他们马不停蹄地去了谭家,结果吃了个闭门羹。谭家父母不肯见他们,连门都反锁了。谭真和梁京京早有心理准备,两个人二话不说地开车去吃饭,自己庆祝了一下就回家了。
理解归理解,梁京京回家后显然还是有那么点不高兴,一个人闷闷不乐地躺在床上翻结婚证,看他们的结婚照。
谭真去厨房倒了杯水过来,给她喝完了。他坐到床头搂住她,松松地握住她的手,跟她一起看结婚证。
梁京京的头靠在他肩窝里,“学校那边怎么办?”
谭真说,“我来想办法。”
梁京京放下结婚证,摸他的下巴,“有个事我想跟你商量。”
“你说。”
“云南那边的校长找我了,他挺有意向要我的,但是他们那边没有编制,”梁京京说,“我要是过去了,不知道你爸妈会不会更有想法。”
谭真问,“你不想回这边的学校了?”
梁京京摇头,“我对他们挺不错的,他们对我一点都不好。”
梁京京不想承认,其实,她是被这边的学生们伤了心。
“学生嘛,不懂事。你想想你初中的时候多浑就知道了。”谭真摸摸她头发,“去云南肯定没有在这边生活舒服,你想想好。”
梁京京把玩着手里的结婚证,淡淡说,“我想好了,去那边还可以照顾你,这样你以后也可以飞得更安心。”
谭真心头发热,亲她眼睛,“京京,我一定对你好。”
梁京京抱住他,“你是没问题的,就是你爸太烦,我没那么差吧,见都不肯见我。”
谭真:“对不起,他这个人……”
“你别帮他说好话,我已经想好了,以后要是生小孩了不让叫他爷爷,”梁京京把脸埋在他胸口,声音闷闷的,“叫他老头。”
谭真就笑了。
梁京京自我反省了下:“老头好像不怎么礼貌,影响小孩子教育。”
“那怎么办?”谭真顺着她问。
“算了,叫他老人家好了。”
谭真笑得眉眼都皱了起来,捉起她的手亲了下,“好,就叫他老人家。”
领证当晚,徐宁这一对带着蛋糕来帮他们庆祝了一下。一顿饭吃得无比温馨,吃完了饭两个男人在厨房切水果,徐宁跟谭真说:“钱已经不帮你送过去,一开始不肯收,后来收了。”
谭真说:“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哪里还好意思说什么。”
谭真说:“谢谢。”
“谢什么,不告诉她?”
谭真往外看看,两个小女人正在逗狗聊天。
谭真摇头。
徐宁笑笑,拍了拍他的肩,“恭喜。”
……
每年的6月中旬,学校总是一派紧张,初三生要中考了,教学楼上都挂起了鲜红的横幅。
这天早晨,一辆桑塔纳在校园门口停下,很快,副驾驶上下来一个漂亮女人。她穿着一条剪裁简洁的小黑裙,身上背着一只香奈儿包,烫成卷的长发披在肩后,直接往校长办公室去。
于是,只一个早读课的时间,初三几个班都传开了:梁京京今天又来学校了!
这一次,梁京京和倪校的谈话很短。因为,她是来递辞呈的。
倪校劝她:“现在考编制不容易啊,想想清楚,不要一时冲动。上次你给我的东西我都交上去了,最近是忙中考,没有时间,忙完了学校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梁京京摇头,语气淡然,“倪校,我马上要离开南京了。”
“去哪边?”倪校微微惊讶,这时才注意到她手上的戒指。
梁京京笑了下,“我结婚了,马上要跟我先生一起去云南。”
“云南?”
梁京京不隐藏什么:“就是我之前支教的那个学校,他们已经要我了。”
梁京京对面前这个领导是充满感恩的,她毫不避讳地说自己在支教时候的经历,说她对未来的打算。
临了,两个人站起来,倪校叹了口气,和她握手:“那我也只好祝你幸福了,小姑娘,以后好好干。”
“谢谢,我会的。”
梁京京走出行政楼,像上回一样,是下课时间。
校园内一片嘈杂声,学生们原先都在走廊上玩耍,忽然有人注意到了行政楼里出来的那个高挑身影。很快,高三几个班的学生纷纷趴在了栏杆上。
一双双眼睛往下看。
春夏时节,风里有坦荡的阳光。那个挎着小包离去的背影就像他们初次看到时一样从容,看不见面容,那飘起的长发却有说不出的清纯、美丽与骄傲。
他们是十几岁的孩子,热衷于所有的新闻,还不懂得自己的一时快乐会对一个成年人带来的伤害。站在高高的教学楼上,少男少女们看着这个年轻女老师远去的孤单背影,他们的内心忽然静下来,有不舍、有愧疚、有遗憾……更多的是对成人世界的一片懵懂。
走着走着,那个越来越远的背影忽然停了下来。
这个骤然的停顿似是打破了所有人的内心节奏,一张张青春的脸微愣住,盯着她接下来的一举一动。
梁京京回头了,望着教学楼上的一片人影。
逆着光,她看不清人脸,却仿佛能看见一双双稚嫩而明亮的眼睛。
无数双眼睛也在看着她,看着她举起右手放到唇边,在他们不解之际,轻轻一扬臂。
随着这个飞吻,梁京京的脸上露出了灿然而甜美的微笑。
整栋教学楼像被击中般,哗然一片。
一颗颗青春的心被这个离别之吻激荡起了一股莫名的情感,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在这一刻有一种想落泪的冲动。
但也许,也许有一天等他们长大后终会明白,每一个人面对世界都有不一样的态度,只有拥有自己的态度,才能活得精彩。
再见了,生命中的一站。
而她,将继续往下一站走去。
梁京京回过头,将巨大的哗然声甩在身后,毫不留恋地离开了校园。
大门外,桑塔纳停在路边。
谭真靠在车边,手插着兜微笑。
他看着满脸骄傲的梁京京一步步向他走来,彻彻底底走入他的人生。
蓝天无垠, 广阔而辽远。
两架战机从远处呼啸而来, 像一对互不分离的情侣, 一前一后地落地。轮子触地的那一下, 机舱内的谭真跟着飞机一晃, 机身随即稳住, 沿着跑道滑行起来。
伞花在尾部被气流撑开, 庞大的飞机慢慢停下。
等飞机彻底刹住了,地勤兵们笑着围上来,谭真从机舱里爬出来, 摘掉头盔。
他身高腿长,英姿飒爽。教员拍拍他肩膀,“不错。”
谭真一头汗, 跟着他边聊边往飞行大楼走。
教员:“第二转弯点那里, 改平的时候稍稍有点不够柔和。”
谭真点头,“差点看错标记点。”
教员笑笑, 拍拍他背, “状态不错, 继续保持。”
在飞参室看完数据, 谭真跟着几个飞行员出来, 结果刚出飞行楼就看见大队长在跟一个地勤兵聊天。大队长也看了他,朝他瞄了一眼, 走过来。
两个穿着军装的男人站在飞行楼二楼的走廊上,目光放松地望着机场、远处的蓝天。
“听说你上个月结婚了?”
谭真点头。
“恭喜。”
“谢谢。”
风里, 大队长问, “你最喜欢哪一款飞机?国外的也算。”
谭真想也没想:“歼八。”
大队长很难得的笑了下,不怎么相信地看他,“真的?”
谭真在阳光下眯着眼,点头。
真的。
自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至今,战斗机已经发展了四代。
第一代是采用后掠机翼的高亚声速战斗机,颠覆了原先的螺旋桨战斗机。
第二代是在飞行速度和高度上向前拓展,发展出超声速多功能战斗机,改善了一代机的气动特性和飞行性能。
到了第三代机,也就是现在各国的主力机型。在研发方向上三代机不再追求速度和高度,但其在高速高空的机动飞行性能上有了大幅提高,具有了更高的敏捷性。
发展到当下,第四代机的特点是隐形能力和超声速巡航能力,还有全新的航电系统。最著名的就是美国的F-22,在中国,则是服役不久的歼20,每一个空军飞行员心中的梦想。
而歼8自1980开始服役,是已经快被淘汰的二代机,可她曾经是中国空军的主力战斗机机种之一,也是谭真小时候看得最多的战斗机。
歼8是他梦想的开始。
也是他与梁京京结缘的一架飞机。
“你呢,队长?”谭真问。
“我喜欢歼20,”男人说,“可惜是没机会了……我要停飞了。”
他说得风轻云淡,对谭真的目光也不在意。
队长说:“飞了30年,到年限了。”
“我一直记得当年我师傅跟我说,飞行队伍里面就怕有两种人。一种是一窍不通,木鱼脑袋,心里素质差,平时训练的再好,一上机就手忙脚乱。还有一种是太聪明,对自己的技术过分自信,什么都不按流程来操作,瞎搞。”
大队长拖长音调,“谭真啊,这第二种,说得就是你。小子,你的技术是很不错,你来之前很多人都跟我说你优秀,前途无量。但是我不喜欢你。”
谭真不在意地笑了下。
“想要成为空军的王牌飞行员,首先要弄明白自己是为什么飞。我们是空军,不应该是单纯去追求好的飞行技术,国家把上亿的飞机交到我们手里,我们不能把飞机当个玩具去看待。想要技术好,可以到国外去飞特技飞机,拼了命地搞都没事。”
谭真说:“队长,你说的我明白,但是你对我的偏见太大,我知道我们的责任是什么。”
队长:“你不服气?”
谭真缄默了一秒,“不服。”
队长望向下面的跑道:“看到你们我才感觉自己年纪大了,有代沟了。好好干吧,记住一句话。这是当年我师傅送给我的,我现在送给你。”
队长看向他:“你是你,但你也不光只是你。
你是什么样,中国空军就是什么样。”
……
那天下午,梁京京等在部队的大门外,不时看一看时间。谭真比约定时间晚来了一刻钟。
看着他从远处一路小跑过来,梁京京脸上一点笑脸也没有。
已经是夏天了,她身上穿着一条薄薄的裙子,手里撑着一把小伞,不怎么高兴地看着他。
谭真出来,看着她被晒红的脸:“等久了?”
“你说呢,”梁京京把手机往他脸上放,就差贴到他鼻子上,“你跟我说得几点,你看看现在几点。”
谭真把她手拉下来,“耽搁了,领导找我谈话的。”
梁京京:“我一下课就过来了,晒死了。”
谭真接过她手里的伞。
往前走了一段,梁京京说:“你怎么不说话?”
“等你把气生完。”
梁京京看看他侧脸的轮廓。
完了。她感觉自己已经生完了。
“今天训练了?”
谭真:“今天飞得不错,被表扬了。”
“真的啊?”
“骗你干什么?”
又走了一段,谭真说:“喂。”
“嗯?”
梁京京看他“喂”了一声就没下文了,“说啊。”
谭真有些认真地问,“跟着我在这里,开心吗?”
梁京京望着前方的小路,“还行。”
“还行什么意思?”
“还行就是达到及格线了。满意。”
没有特别开心,但是没有不开心。
还行,满意。
梁京京说,“什么都很好,就是环境差了点,我们学校夏天好多虫子。”
谭真说:“杀虫剂我都买了,这个星期去镇上拿快递。”
“还有我的车,你要帮我弄过来。”
“知道了。”
两人并肩而行,谭真说:“现在没办法,这边就这个条件。这两年应该都不会调走,我在想,要不我们在镇上买个房子?”
梁京京一口回绝,“不要了吧,我上班都不方便。”
“不一定非要上班,”谭真说,“这边物价不高,我一个人工资其实也够你用了。”
“别考虑这些了,愿意跟你过来就说明我是能接受才来的,”梁京京踢着地上的小石子,语气淡淡,“我在这边上课挺好的,靠你又近,你看有时候还能这样一起出来走走。”
“到现在房子还没分下来,让你住宿舍,没给你个好好的家。”
梁京京停下看他,看他一脸认真的样子,嘴角一弯,眸光闪亮。
“是不是觉得特对不起我?”
谭真有些无奈地笑了下,帮她抹了把额上的细汗。
梁京京看着他:“没关系的,和你在一起就是家啊。”
在梁京京的印象里,那个夏天似乎过得很快,蒋思蓝考了很好的高中,一路向着军校前进。谭真向部队申请了住房,在房子没有安排下来前,她一直住在学校宿舍里。他们见面的机会很少,她嘴上还是抱怨,每每见到他人却又只会对着他笑。
暑假来临之前,下课铃响,学生们从教室里一涌而出。
教室里没有空调,都靠着电风扇,梁京京抱着书出来,后背都被汗湿了,感觉自己快被热傻了。
天空骤然响起一阵轰鸣,战斗机来了!
孩子们立马兴奋地往天台上跑。
“别跑!别挤,摔骨折了!”梁京京不停喊着让学生们小心脚下,“飞机天天飞,有什么好看!”
跟着学生走了一段,轰鸣声越来越近,梁京京往天上看看,步伐也跟着快了起来,最后跑得比孩子还要快。
天台上都是风,夏日凉爽的风。
晴空万里,苍山环绕,蓝天下,一个双机编队正在由远及近,银灰色的战机驮着阳光,像两只雄鹰直直向校园上空飞来。
一群孩子跟着她兴奋地又笑又跳,梁京京看着飞机越来越近,心中抑制不住激动,也开始 扬手挥舞。转瞬间,她的衣服、头发都被强大的气流吹得鼓了起来。
两架战机像是看到了这片热闹,微微降低高度,低到下面人能从透明舱盖里看见他们带着头盔面罩的脸。
“哇!”学生们疯狂地叫。
飞机没有停留,从他们顶上一掠而过,转瞬便飞向更高更远的天空。
梁京京的头发全乱了,飞机飞远了她还在跟孩子们一起挥手,直到远空中的那两个黑点彻底不见。
孩子们还在意犹未尽,梁京京大喊:“好了!快快快!回去上课!”她带着一帮孩子匆匆下楼。
临走,梁京京回头,忍不住又回看一眼身后这片一望无际的蓝天。
风吹拂她的黑发,她的脸上是美丽的笑容。
从此以后,每一个晴天我都会微笑,每一个雨天我都会祈祷。
因为这是我们的天空,
这是我们的爱人,
这是我们共同的梦。
从此以后,我会祈祷你的每一次飞行晴空万里,你的每一次落地平安顺利。
飞吧,飞得越远越好,越高越好,去做中国空军最好的飞行员。
我会永远爱你,
像你爱我一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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