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7
电话在一瞬间被崔明挂断。
手机页面回到了主屏幕, 一张宽阔无垠的蓝色大海背景图。
江攸宁坐在房间里,想都不想就给江闻拨了电话。
江闻很快接通。
“闻哥。”
江攸宁单刀直入, “我一会儿发一篇稿子给你, 你帮我弄一下,买到最后一位热搜就行。”
江闻:“好。”
江闻做事向来利索,十分钟之后, #华峰#词条空降第50位。
但两分钟之后, 词条替换成了#新能源#,直接换了方向。
江攸宁坐在桌前, 把华峰跟宋舒的电话音频导成文档, 然后存档。
在她做完之后, 崔明的电话才再次响起。
“你好。”
江攸宁仍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语调, 没有起伏的温和声线带着镇定人心的力量, 明明没说什么, 但崔明那边仍旧愣怔了两秒。
两秒后,崔明才低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 “你好, 江律师。”
比之刚才的态度好了很多。
起码没有刻意施压。
“崔律师。”
江攸宁说:“不必客气。
您方已经决定起诉了么?”
“还没。”
崔明说完这两个字后觉得丢了气势, 顿了顿后又补充道:“华先生不是冷漠无情的人, 他挂念着一日夫妻百日恩, 退一万步说,宋舒女士还是他两个女儿的母亲, 因此华先生不想闹得太难堪。
但如果宋舒女士依旧得寸进尺, 你方用苟且下作的方式损害华先生的声誉, 我方也不会放弃起诉这种正当的捍卫我方权利的方式。”
“哦。”
江攸宁淡漠地回应。
“不知您方所说苟且下作的方式具体指代什么?”
江攸宁说:“我方自始至终处于弱势。
宋舒女士为了华先生甘愿回归家庭,成为家庭主妇照顾华先生和一对双胞胎女儿, 她手无缚鸡之力,对华先生的种种行为无可奈何才提出离婚,但华先生并不认同宋舒女士的家庭中的付出,因此给出了令人难以接受的数额,宋舒女士一气之下搬离别墅,她名下所有的卡都被华先生停掉,如今跟两个女儿的生活都是由朋友接济,苟且倒也是真的,但下作大可不必。”
“如果您方用这样的形容词来侮辱我方当事人,甚至是侮辱我,那我们也不会放弃起诉这种正当的捍卫我方权利的方式。”
江攸宁说话不疾不徐。
她摁开了免提,手机放在桌面上,显示录音1分32秒。
温和的声音听着没有杀伤力,但很容易把人带入她的语境之中。
便是历经风霜如崔明,也顿了几秒才从她的情境中出来。
“江律师。”
崔明的声音刻意压低,“宋舒女士所做的一切对华先生造成了极大的影响,如果因为我方当事人是公众人物,宋女士就要用舆论方式来逼迫华先生一退再退,那她有朝一日也可能会被这种方式反噬,望你转告宋女士,舆论是把双刃剑,不要将还能解决的问题暴露在大众目光之下,那最后受伤的人很有可能是理亏的那方。”
“哦?”
江攸宁反问:“谁理亏?”
“这个,你可以问你的当事人。”
崔明说:“江律师都不找你方当事人询问基本事实情况么?”
“啊~”江攸宁拉长了音调,故作无辜道:“这个啊,我是问过了,就是不知崔律师问没问过。”
“既然问过,还要替宋舒女士接下这个案子,江律师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崔明话里带着浓浓的鄙夷。
鄙夷宋舒,也看不起江攸宁。
“崔律师。”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一个清冷。
一个温和。
折叠在一起却格外的悦耳。
尔后是熟悉的几秒沉寂。
沈岁和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压低声音提醒,“不要感情用事。”
崔明轻嗤,不大情愿地嗯了声。
江攸宁反而是笑了下。
她笑得声音不高,不带任何情绪,只是简单地、温和地笑。
她笑着说:“沈律师还在啊。”
崔明:“呵。”
听起来就不太高兴。
沈岁和却只是顿了两秒,轻咳了声,“嗯。”
当做回应。
“那我倒是荣幸。”
江攸宁笑道:“天合的两位律师一同跟我聊天,不知是看得起我呢还是对华总离婚的重视呢?”
“当然是对华总的重视。”
崔明下意识道。
“哦~”江攸宁刻意拉长了音调。
就跟不信崔明说得话似的。
伤害性不高,侮辱性极强。
任谁听了也觉着不爽,更遑论身经百战被人捧习惯了的崔明。
“不知江律师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崔明问:“你代理过什么有名的案件?
又是谁的御用律师?
一个初出茅庐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也值得我们大动干戈?”
“啊。”
江攸宁故作诧异,“我也没有说什么吧。
崔律师您这么贬低我作何?
难道贬低对方律师会让您更有成就感吗?”
“贬低?”
崔明轻嗤,“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哦。”
江攸宁缓缓呼了口气,“那您知道乳臭未干是贬义词吗?
您用这样的词来形容对方律师,带上了严重的主观情绪,我可以理解为是你不专业吗?”
“而且,你涉嫌对我人格侮辱。”
江攸宁的语调很平,就是很平静地陈述这个事实。
崔明的音调却上扬,略带嘲讽,“人格侮辱?
如果一个贬义词都算作侮辱,可以用以上述证据的话,法庭的案子岂不是摞到天高?”
“啊?”
江攸宁啧了一声,“我没打算起诉啊。”
崔明错愕。
江攸宁继续道:“你我都知道,道德是用来约束人行为规范的,而法律则是人的最低道德标准,是不能踩的红线。
一个贬义词自然不能算作上述证据。”
“呵。”
崔明嗤笑,“那你……”
他话还没说完,江攸宁便打断道:“我只是确定一下,崔律师您的道德底线在哪里,您觉得这些不算事的话,那我就直言不讳了。”
“嗯?”
江攸宁:“你啊,狗眼看人低罢了。”
崔明:“?
?”
噗嗤。
办公室里传来了一道笑声。
但很快,他意识到这样笑不对,立马把椅子转过去,只给崔明留下了一个背影。
崔明气极,“江律师!”
“嗯?”
江攸宁始终带着笑,“我在,你说。”
崔明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说什么。
“崔律师觉得我说得不对?”
江攸宁问。
“自是不对。”
江攸宁:“但我也不打算改。
毕竟你先说我,本能回击罢了。”
“你……”崔明的话被卡住,他也不是第一次碰上女律师,以往遇到一些都是上了年纪的,或睿智理性,或锋芒毕露,或谦逊温柔。
但第一次碰上江攸宁这种。
你跟她讲法律,她跟你讲道理,你跟她讲道理,她胡搅蛮缠。
崔明觉着,年纪小的女人,还是爱吵架。
“崔律师。”
江攸宁说:“我想我们还是回到正轨来,毕竟现在要解决纷争的人是华先生和宋女士,不是我跟你。
如果你跟我在这里打嘴炮过瘾就能解决了两方问题的话,那我一定奉陪到底。”
崔明:“我……?”
江攸宁等他停顿的那一秒,见缝插针笑道:“我知道崔律师您是专业的,在律界的名声也很响亮,虽然看不上我们这种刚打官司的小律师,但我相信您不是倚老卖老的人,您刚刚说的话我也就不放在心上了,还是说华先生跟宋女士的事情。
你方是倾向于坐下来谈谈还是直接上法庭呢?”
崔明:“?
?”
他还没从江攸宁前边的话语情绪中走出来,江攸宁已经自动跳跃到下一个话题了。
前边虽是在恭维他,但怎么听都不对劲。
而且崔明觉着自己被江攸宁摆了一道。
但一时之间又想不出来是哪里出了问题。
跟女人吵架经验太缺乏的崔律师第一次遭遇了劲敌。
来不及多想,以他的专业度自是投入到了当事人的案件之中。
“华先生是倾向于坐下来谈谈的。”
崔明又摆出了自己的专业态度,“毕竟华先生心软,哪怕宋女士做事不留余地,但华先生觉得她是女人,还是想给她留几分面子,这说穿了也是家事,闹到法庭上耗时耗力。
不过我一直在劝华先生起诉,两个女儿的抚养权,华先生是一定要的,他不想让自己的女儿跟着宋女士吃苦受罪,虽然跟宋女士的感情关系破裂,但两个女儿是华先生的亲骨肉,况且,她们已经两岁,法庭判也是倾向于给更有经济能力的华先生。”
“哦。”
江攸宁说:“两个女儿的抚养权,宋女士也是志在必得。
但我认为这些都能放在后面谈,当务之急是征求华先生跟宋女士的意见,如果能平静地坐下来谈成,那自然最好不过,如果谈不成,我们再法庭见,你看如何?”
“是这个道理。”
崔明说。
既然两方在这个问题上达成了一致,江攸宁便跟他约了个时间坐下来谈谈,最好约上双方当事人。
崔明跟江攸宁都打电话给了当事人,最后把时间定在4月5日上午9:00。
正好是星期六。
约好之后,江攸宁问:“请问当天你方来得有几个律师?”
崔明理所当然道:“只我一个,你这是什么意思?”
“啊?
没什么。”
江攸宁说:“随口一问。”
“难道你真觉得自己是什么大人物?
我们天合需要两个律师来跟你谈么?”
江攸宁:“我有这样的想法也不奇怪吧。
毕竟……是你们给了我这样的错觉。”
崔明:“……”
“崔律师。”
江攸宁说:“您要是看不起我呢,不如换个人处理这桩案子?”
“呵。”
崔明轻嗤,“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听说你一毕业就结了婚,几乎没打过一个正经官司,你怎么有信心在我这撂大话的?”
“当然是崔律师给的。”
江攸宁笑,“既然我这么不重要,崔律师调查我做什么?
调查完了觉得我差,还是要跟我一起解决这桩案子,难道是为了欺负弱小么?
啧。
我听说厉害的律师都是遇强则强的,没想到崔律师竟然是这样的啊。”
“你……”
江攸宁:“没事。
就算知道了这些我也不会看不起崔律师的,毕竟您这样是人之常情,我理解。”
那语气就像在说:你不行,我理解。
伤害性不高,侮辱性极强。
崔明一气之下挂断了她的电话。
女人,真麻烦。
—
午后温暖的阳光从窗户折射进来,落在江攸宁的脸侧。
她坐在位置上愣怔了两秒,脸上绽开了笑容。
真有意思啊。
崔明这种态度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江攸宁以为崔明应当是那种处变不惊的老狐狸,没想到遇见弱势的对手后,也难免疏忽,她有理由怀疑崔明根本没去验证华峰的话。
不过,她这边也有点瓶颈。
说白了,夫妻之间的事是关起门来两口子的事。
别人说再多也无法保证百分百真实,而由他们自己说出来的,自然带上了主观色彩,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
江攸宁以前实习的时候,遇到过当事人说谎,而且给出了很确凿的证据,律师没有做调查就上法庭辩护,最终被对方啪啪打脸,败诉。
而在法庭这种地方,需要绝对的证据。
宋舒手里,什么都没有。
其实现在能够坐下来谈判解决离婚是最好的方案,上法庭其实对宋舒不利。
通过录音能推断出,华峰是个很暴躁的人。
江攸宁有点怀疑他磕了药,因为在年会上发言的华峰说话跟电话里的他完全不是一种语调。
电话里的华峰说话大声又没逻辑,特别像江攸宁以前见过的那种“料鬼”。
“料鬼”是某些地方对“吸/毒人员”的一个别称。
她大学毕业后做过一段时间的法律援助,跟同专业的一些同学去县城里住,然后白天去周边贫困落后的小山村里走访。
她去过一个山村。
那里信息闭塞,她连着去了好几天,起初语言不通,道路不熟,甚至她的着装都跟那个地方格格不入。
她是令人们新鲜的“城里人”,但仍旧有很多人蜂拥而至,找她咨询问题。
能帮助到一些人是真的开心,可她更记得,有个婆婆来找她,非常热情地请她到家里吃饭,她以为是婆婆想感谢她。
因为电视上都说小山村里民风淳朴,她天真的信了。
吃饭期间,婆婆忽然问她能不能给自己的儿子当媳妇儿。
江攸宁吓坏了,她放下碗跟那个婆婆解释,“我是来帮助大家了解更多法律知识的,不能给您当儿媳妇,而且我有喜欢的人了。”
婆婆顿时变了脸色,“你不是来帮助我们的么?
我儿子现在就缺个媳妇,不然就得打一辈子光棍了,你得留下来给我儿子当媳妇。”
江攸宁慌了想走,但那户人家的男人出来,用了一根大粗麻绳把江攸宁绑了起来。
特别像电视里演得绑架情节。
江攸宁毫无还手之力,她真的被扔进了一个柴房,然后那老太太说,挑个好日子就让他们结婚。
那个村子坐落在半山腰,上山的路崎岖难走,村子里只有一个小卖铺,里面的零食很多都过期了,几乎没有村民有小汽车。
那里破落至极,甚至手机都没信号。
江攸宁每天下午五点会走山路下山,然后在山脚下打车回县城跟同学们集合。
可那天她没回去。
她的手机也被那户人家给拿走了。
那户人家的儿子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料鬼”。
那个村子里还有很多那样的人。
他们平常能跟你笑呵呵的聊天,跟正常人没差,但他们的情绪会在某一个点被直接引爆,非常吓人。
江攸宁是在两天后被找到的,因为有人把消息告诉了路童,路童知道后立马告诉了闻哥跟辛语,他们三个人报警,然后到那个村子里疯了一样的找。
最后找到了被绑在脏污房间里的江攸宁。
那是第一次,江攸宁真正理解了一句话——穷山恶水出刁民。
有些恶棍在糟蹋着别人的善意,也让善良无处可放。
从那里回来后她闭口不提在那里发生过的事情,也再没去做过法律援助。
路童也没去过特别偏远的山村,最小的也是在镇上。
那段不好的记忆被江攸宁从脑海里拉拽出来,但最后落在了华峰的身上。
这是个新的方向,能查。
江攸宁现在要做的不止查华峰,还有宋舒。
她无法确认宋舒的话百分百是真的,所以她必须了解事实情况。
之前她已经查了一些,可以确定华峰出轨是真,而且江攸宁让江闻找的狗仔拍到了华峰的出轨照,偷拍的照片不能作为证据呈上法庭,但已经暴露在公众视野里的照片是可以的,这方面江攸宁有人脉,不担心。
但华峰虐待女儿的证据,完全没有。
还有家暴这件事,宋舒连住院记录都没有。
毫无头绪。
几个关键的点都卡住了,江攸宁也烦。
她特别想知道这件事在华峰口中被说成了什么样。
现在知道这件事的除了崔明,还有沈岁和。
更烦了。
怎么哪都有他?
又不是他的案子。
正想着,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进来。
江攸宁瞟了眼,北城的号。
她犹豫了几秒接通。
“你好。”
江攸宁问:“哪位?”
“是我。”
沈岁和的声音在听筒里响起。
“啊。”
江攸宁难言错愕,却很快恢复情绪,平静问道:“你换号了?”
“没有。”
沈岁和顿了几秒,“你把我那个号拉黑了。
这是新办的。”
江攸宁:“……”
专门为了给她打电话办的?
不大可能吧。
江攸宁的脑海里千回百转,很多想法都往出冒。
她发现有了孩子之后,自己的脑袋不仅没有变迟缓,反而天马行空了起来。
有些想法,奇奇怪怪,不可言喻。
“什么事?”
江攸宁问。
“你真的要接宋舒的案子?”
“这不是还没起诉么。”
江攸宁说:“没到上法庭那一步,也不算我接了这桩案子吧。”
“意思是之后起诉,你就不代理了?”
江攸宁:“……”
字面意思虽然是那样,但沈岁和为什么现在这么天真?
是的,天真。
这是江攸宁脑海里蹦出来的第一个形容词。
这种词原来跟沈岁和搭不上半分关系。
但现在……
江攸宁觉得自己不太对劲。
但也只是片刻,她便回道:“看情况吧。”
很敷衍的回答。
“我还是那个建议。”
沈岁和说:“不要代理这个案件,而且,最好让辛语也远离这趟浑水,如果她还要工作的话。”
“嗯?”
江攸宁反问:“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沈岁和的语气,让人感觉“言尽于此”。
“那我偏要呢?”
江攸宁却很平静地问。
那边沉默。
良久之后,沈岁和说:“你听我的。”
他在虚无之中叹了口气,“我不会害你。”
“哦,如果没记错我们已经离婚了。”
江攸宁说:“我为什么要相信你的话?”
沈岁和:“离婚了难道我就不能帮你了么?”
“能。”
江攸宁笃定回答。
沈岁和那边忽然松了口气。
江攸宁却笑道:“但我有权选择不接受你的帮助。”
“你现在的善意对我来说,只是枷锁。”
江攸宁非常平静地喊他,“沈先生。”
“嗯?”
“我希望你知道,我们不是离婚后还能做好朋友的关系。
我也拒绝这样的亲密,我们离婚那天起,你就失去了在我生活指手画脚的权利。
往后,我或好或坏都跟你没有关系。
相同,我以前对你的生活没有话语权,以后也不会有,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江攸宁。”
沈岁和喊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攸宁抿了抿唇。
几个字就在她喉咙口盘旋,但又觉得有些重。
“离婚那天,我就说过有事可以来找我。”
沈岁和说:“你别逞强。
华峰那个人,不是那么简单的。”
“所以呢?”
江攸宁反问:“离婚以后我也应该待在你的保护范围内吗?
你以什么样的名义保护我呢?”
沈岁和的喉咙忽然有些涩,颇为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朋友。”
气氛忽然凝固。
江攸宁正在抠着的桌角忽然被抠下一块木头屑,手指里扎了根刺。
鲜血泊泊地流出来,她眉头紧锁,把手指含在嘴里。
舌尖能感受到血腥味,也能触到那根刺。
像是拔不出来。
几秒后,她声音忽地拔高,离婚后第一次这么严肃地喊他全名:“沈岁和。
“我们离婚了。”
她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高,“离婚了!离婚了!你知不知道离婚是什么意思?
你三岁吗?
离婚后还可以做朋友?
我为什么要跟你做朋友?
难道我缺朋友吗?
我缺你这种想起我来就关心两句,想不起来就永不联系的朋友吗?
你是有多幼稚多天真才能说出这种话来?”
“还是说,我在你眼里就差到了这种地步?”
江攸宁反问道:“所以你以权谋私给我开后门?
我不应该跟这种案子扯上关系,不应该去接这种案子,那我应该去接什么?
你给我案子吗?”
沈岁和愣怔了一会儿,声音略显木讷,“我给。”
江攸宁:“……”
傻逼。
江攸宁脑子里自然而然蹦出了这个词。
她一口气都差点没出上来。
完全搞不懂沈岁和在做什么。
她也不想搞懂。
所以她义正言辞地拒绝,“我不要。”
“为什么?”
沈岁和问。
“我的事。”
江攸宁说:“你少管。”
沈岁和:“……”
啪叽。
江攸宁直接挂了电话,然后把号码拉入黑名单。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江攸宁坐在位置上气愤地想:赢不了?
——那我就给你演示一下逆风翻盘。
——还想让你看看什么叫骄兵必败!
气死她了。
臭男人。
然后,她的肚子忽然抽了下筋。
江攸宁立马安抚似的拍了拍肚子,尔后轻轻揉了揉。
她觉得,孩子估计也被沈岁和气到了。
“没事没事。”
江攸宁低声道:“我不气。”
“都是他们自以为是。”
“我就不该跟男人讲道理。”
“以后懂了明白了,不会这么做了。”
肚子再也没动静。
江攸宁以为是胎动,然后上网查了下,一时间也把握不准。
网上说宝宝4—5个月的时候才会胎动,她这会儿才刚十四周左右,应该不是吧?
正想着,肚子忽然又轻轻地动了下。
江攸宁立马拿出手机在小群里发:啊啊啊啊!宝宝会动了!
辛语:?
?
你讲什么灵异事件呢?
路童:……是胎动吧。
江攸宁:是的是的,刚刚他好像踢我了。
辛语:小破孩不乖。
路童:是小可爱,你能不能对它好点?
辛语:谁让我不喜欢他爹呢?
江攸宁:……
辛语:算了算了,看在他妈是江攸宁的份上,我就勉强喜欢他一下。
江攸宁:不是。
——我忽然想到,刚刚小孩踢我是不是因为我骂了沈岁和?
路童辛语:?
?
两个人的表情包一个接一个,立马刷了屏。
路童:有瓜,想听。
辛语:你被鬼附身了?
还会骂沈岁和?
江攸宁:……
——建国以后不许成精。
辛语:主要是这事儿魔幻现实主义。
路童:其实我也觉得。
江攸宁:……我在你们眼里这么包子吗?
辛语:呦,了不起,包子这词都学会了。
江攸宁:最近为了案子,我冲了不少浪。
路童:?
?
冲浪?
冲什么浪?
你去海边了吗?
江攸宁:网上冲浪,我现在是5G了。
辛语:别岔开话题!快说!你怎么骂得沈岁和?
江攸宁:就是……他把我气到了。
路童:因为啥?
?
江攸宁:宋舒的案子,他不让我接,说华峰危险。
路童:这是关心你?
辛语:迟来的关心猪狗不如!
江攸宁:这不是重点,我第一反应是他在限制我的人身自由,还有就是他对我们的关系没有清醒认知。
——我觉得我有点疯了。
——我以前好像不是这样的。
辛语:撒花.JPG
路童:你成长了。
江攸宁:此话怎讲?
辛语:还不是因为你从狗男人的陷阱里跳了出来,眼不瞎心不盲,就变正常人了呗。
路童:你——不爱他了。
江攸宁看着定格在屏幕上的那句话,笑了。
懒得纠结。
她发消息约各位出来吃饭,但两位工作党都比较忙,只有这周调休的清明节才有空,所以约好了一起吃烤肉。
阖上手机屏幕后,江攸宁往后一仰,正好靠在椅子上。
太阳一照,格外舒适。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沈岁和生日要到了。
往年的这会儿她早已买好了礼物,但今年她好像很少想起来。
不过,今年不需要买礼物,也不需要准备惊喜。
打开的淘宝又关掉。
心灵忽然自由。
隔了会儿,江攸宁给江闻发消息:闻哥,你查查华峰呗。
江闻:?
?
江攸宁:找狗仔跟他,私密点的地方,尤其注意酒吧,我怀疑华峰嗑/药。
江闻:……成。
—
清明节这天早上六点,沈岁和就已经醒了。
他从床上坐起,尔后遥控打开窗帘,天刚蒙蒙亮。
他划开手机,也收到了几条祝福。
各类银行发来的“生日快乐”。
裴旭天:兄弟!晚上喝酒烤肉走起!
曾嘉煦:哥!生日快乐!红包.jpg
曾嘉柔:亲亲爱爱的表哥,生日快乐啦!恭喜你冲破三十大关,开始冲刺四啦!红包.jpg
曾寒山:岁和,恭喜你又长大一岁,明天到舅舅这来吃饭。
转账8888
舅妈:恭喜啊大帅哥!转账6666。
沈岁和一一回过。
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好像是少一个人。
他翻遍了微信聊天记录,所有的小红点都点完了,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少了江攸宁。
他不爱过生日。
因为他的生日是他爸的忌日。
那年,就是因为他过生日,所以他爸从另一个城市往回赶,最后跟车撞了,抢救无效死亡。
他爸的尸体血肉模糊,他妈哭得撕心裂肺,在医院的长廊里骂了一圈。
先骂的就是爷奶,因为那天是爷奶时隔几年之后又来给他庆祝生日了。
第一次给他庆祝生日,奶奶损他损得厉害,说他是扫把星,没生好日子,丧门星,甚至那年家里的一头牛死了都要怪到他这个几乎从没回过家的孙子身上。
他不是沈家的长孙。
沈岁和有个大伯,比他爸大三岁,但结婚比他爸早很多,所以他大伯那的儿子要比沈岁和大八岁,二儿子都比沈岁和大五岁。
那两个哥哥是他爷奶的心头肉。
甚至于,二哥都不算最亲的。
大哥被爷奶宠到吃饭时可以坐在盘子里,爷奶都会笑着说:我家孙子真会坐。
沈岁和见过一次,也是那天,他不小心掉了一团饭粒在地上,被奶奶看到说是败家玩意儿,蠢东西、丧门星。
很难听的词用在他身上,他妈听到了以后跟奶奶打了一架,直接薅头发的那种,那是沈岁和第一次见曾雪仪像个泼妇一样,但她坚定地站在他身前,一步都没让,沈岁和那天毫发无伤,而他妈扭到了一条胳膊。
他爸那天匆匆吃过饭后就被爷爷喊着去地里割草了,所以没看到。
等他割草回来,家里已经闹成了一锅粥。
但他坚定的站在曾雪仪身前,那天的父母对沈岁和来说,都是巍峨大山,遮风挡雨。
后来,沈立就再没带他们回过沈家。
那一年,沈岁和四岁。
他清楚记得,是因为第一次他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为什么爷奶那么不喜欢他?
他是不是不该生下来?
他是个丧门星吗?
但沈立告诉他:你不是,你是爸妈的宝贝,是上天赐予我们最好的礼物。
他永远记得父亲,那个如山一般巍峨,如水一样温柔的男人。
爷奶第一次给他庆祝生日是他五岁的时候。
因为父亲跟家里关系闹得太僵,所以爷奶亲自登门,可他还是怕,躲在房间里不出来,结果惹气了奶奶,趁曾雪仪不注意的时候,他奶在他身上一直掐,而且捂着他的嘴,他爷还给关上了房门。
干了一辈子农活的女人力道要比五岁的沈岁和大得多。
他根本不是对手。
所以他那天被掐了一大腿的青紫。
曾雪仪买菜回来后,他哭着告状,爷奶最后是被曾雪仪拿扫把赶走的,可爷奶在家门口大闹,尤其是奶奶,她坐在地上,一边拍大腿一边大哭:“我怎么就养了这么多不肖子啊,我们家是造了什么孽娶的这种媳妇啊,竟然把公公婆婆赶出家门,亏我还拎了这么多东西上门来看他们!简直就是狗咬吕洞宾!”
很多人都对曾雪仪指指点点。
曾雪仪站在那儿,被众人戳着脊梁骨的骂。
后来,还是他爸回来把爷奶送走的。
他爸很怕爷奶来搅乱他们平静的生活。
在他七岁生日那天,他爸在外地跑运输,按照正常的点是晚上十点回来,一家人正好能过个生日,但那天傍晚,他知道爷奶去了家里,心急,车速自然快,在山路上出了车祸。
知道这个消息的曾雪仪把爷奶骂得狗血淋头,最后还把刀刃指向了他。
在医院的长廊里,曾雪仪骂他:
“你就是个扫把星!”
“好好的你为什么要过生日?
!”
“清明节生日,你爸忌日!你高兴了吗?
!”
“为什么你要在这一天出生?”
她甚至说——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们?
那天晚上,沈岁和在医院的长廊里有了从未有过的感受。
所有的恶意、恐惧都向他袭来。
而他,避无可避。
他七岁以前的生日蛋糕是曾雪仪亲手做的。
七岁以前,他每年都能收到一把父亲亲手做得弓箭。
沈立的手特别巧,他在去曾家当司机之前跟村里的木匠学过几年手艺,所以他用木头做出来的东西都栩栩如生。
沈岁和的玩具几乎都是沈立亲手做的。
但七岁之后,他什么都没了。
他再也没有正儿八经的过过生日。
因为他是清明节生的。
因为这是父亲的忌日。
甚至因为,他是丧门星。
回忆如同潮水般涌来。
沈岁和躺在床上,百无赖聊的划拉手机。
把微信页面反反复复地看了几分钟,也没看出什么新鲜劲来,最后又关掉。
从三年前开始,他每年的生日都会收到一封长信。
写在漂亮的纸上。
而在三年里,他收到过00:27,00:28,00:29的微信祝福。
因为跟江攸宁结婚的那一年,是他26岁的尾端。
而在他29岁的尾端,他又变成了一个人。
在他生日那天,江攸宁都会刻意等零点。
哪怕她假装睡着,但在零点都会醒,她会开始编辑消息,在她想要的时间点送达。
而沈岁和会假装睡着,悄悄看她。
开车去骏亚的路上,沈岁和脑子里杂乱繁复。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反正他觉得自己像只孤魂野鬼。
甚至在回忆起曾雪仪那句话的时候,他也觉得:死得不如是他。
所有人的生活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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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一如既往。
沈岁和回家换了鞋,然后在七点整的时候跟曾雪仪一起去那个阴森的房间里祭拜了沈立,两人跪在沈立的牌位前,曾雪仪给他烧了很多纸,房间里乌烟瘴气的。
正好沈岁和最近有些不舒服,闻到这个味呛得咳嗽了几声,被曾雪仪听到后立刻皱起了眉,“你是故意的吗?”
“什么?”
沈岁和问。
“给你爸烧纸你都忍不了。”
曾雪仪厉声道:“你还能做什么?”
沈岁和抿唇,强忍着咳嗽,不想跟她起冲突。
他低下头继续跪着烧纸。
曾雪仪当初买的是很大一个瓷盆,专门用来给沈立烧纸的。
听闻是她专程起了个大早去城郊的批发市场买的。
因为城里买不到。
她对沈立的事,永远上心。
烧纸的工作进行了半个小时,沈岁和膝盖都跪的有些麻了,但曾雪仪却开始诵读佛经,而在这个过程里,沈岁和也必须在旁边跪着。
而且,必须挺胸抬头挺直脊背。
这是曾雪仪的要求,以示对沈立的尊敬。
一直跪到八点,沈岁和的任务才算结束。
曾雪仪这里有两个保姆,他们从房间里出来时,饭已经做好了。
沈岁和坐在餐桌前,发现今天摆了四个碗。
没有江攸宁的时候是三个。
有了江攸宁以后是四个。
但今天,江攸宁没来。
他疑惑道:“赵姨,你拿错了吧。”
“是太太要求的。”
赵姨说:“今天有客人来。”
“哦。”
沈岁和在最东侧落座。
曾雪仪刚洗完手从卫生间出来,她坐在了沈岁和的斜对面。
“谁要来?”
沈岁和问。
曾雪仪说:“我请的客人。”
沈岁眉头微蹙,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应了声:“哦。”
隔了几分钟,门铃响了。
曾雪仪喊赵姨去开门,轻巧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阿姨,岁和哥哥。”
沈岁和刚夹了一口菜,瞬间吐了出来。
他僵硬地转过身子,果然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乔夏。
他的表情顿时变了。
椅子被他往后一拖,跟地面碰撞发出刺啦的响声。
“你到底……”他看向曾雪仪,咬牙切齿道:“想做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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