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渐书修习的那一门能够改变人记忆的法术,其实并不只有消除。
还有“补充”。
这种补充不是将被消除的部分补充回来,而是根据自己与那人的意识,构建出一个全新的空间。
若是那人对自己足够信任,还可以进入到那人的意识之中,将自己的识海和他打通。
君渐书就是想用这样的方式,进入了解秦舟的内心,试图帮他把如今困扰他的问题给解决了。毕竟艳骨的问题涉及到他们两个,要一起度过,应当比一个人更容易。
而且,这种补充记忆的方法,还能将两人心中的情绪实体化。有很多时候,其实人畏惧的不是那样东西,而是畏惧本身。将影响他和师尊的东西都具体化了,说不定能有意外收获。
不过识海是人最娇嫩的部位,稍有不慎就要受到损伤,一般不会有人朝旁人打开。就算是双修道侣,想要打开识海,也要做些斟酌的。
在君渐书和秦舟之间,这个问题显然并不成立。
秦舟恨不得每时每刻都告诉君渐书,他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什么都不考虑就离开他。
而君渐书同样,恨不得用自己的神识做成牢笼,将秦舟关在里面,让他老老实实的,不要想那么多。
君渐书很顺利地进入了秦舟的识海。
当然,在进入之前,为了防止自己或是师尊迷失在补充的记忆之中,从而做出自伤的举动,君渐书将两个人分别绑了起来。
希望师尊醒来的时候,不要太怪他吧。
看着秦舟略有些不安稳的睡颜,君渐书微微勾唇。
·
秦舟好像做了个奇怪的梦。
在这场梦里,他像一个被带到秦楼楚馆拍卖的小倌。
他无措地站在展台正中,一丝也不挂。身边好几个龟公,慢慢靠近过来,好像下一秒就要将他用暴力打开,给客人们看看货物。
而那堂的客人,赫然全长着同一张脸。
是那张秦舟魂牵梦萦的脸。
秦舟一瞬间感觉到十分的恶心。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分明所有的人都是君渐书,却没有一个能让他感到放松。
就连那些龟公,上了台以后,也变成了君渐书的模样。
那样一副肌肉虬结的身体,却配上了君渐书的脸……秦舟惨不忍睹地移开视线。
他其实不怕这样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之下。
毕竟他前世从小就是生活在众人眼神之下的秦大公子,就算家教再好,也终会有些不好的举止被人放大百倍去谈论的。穿越之前,他更是在开音乐会时,不小心将琴弦弄断过,当时把教他弹琴的老师气得直吹胡子。
对于在大众面前丢人这种事情,秦舟已经不是特别害怕了。
他只怕……只怕什么呢?
分明十分心慌,秦舟却想不起自己究竟惧怕什么了。
他应该有什么应该惧怕的东西,那样东西出现了,就在他身边,但他却认不出来。
秦舟没有办法,只能先从这里闯出去再做打算。
在龟公没有来到他面前时,他飞快地从台上一跃而下。
他感受了一下身体里的灵力,果然一点也不剩了。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世界,竟然连点灵气都没有。
秦舟虽然腹诽,但还是运用着最近刚刚回想起来的体术,灵巧地下面坐着的一人的外袍扯下来,松散地披在自己身上。
这一整间屋子里的人,随着他的乱来而变得一团乱麻。
到了最后,秦舟转身一跃,轻巧地落到了二楼上。
客人和龟公们,都争先恐后地爬上楼梯,想要将他抓入自己的怀中。
秦舟朝着他们不屑地一笑。
以为批了个君渐书的壳子,就能和君渐书一样了?蠢死他们算了。
他连看这些人都不想再看一眼。
他迫切地想知道一些旁的事情。
他现在在哪里?君渐书在哪?这个世界里,究竟还有没有存在一个真正的君渐书?
即使只是想想,这个世界上没有君渐书这件事,秦舟就觉得有些接受不了。
他好像有些明白了。
这个世界存在的意义。
他依稀记得,艳骨进入入境以后,他便像是看开了一切一样。
一点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动力都没有。
他确实很需要一点外界的刺激,就算是担惊受怕也好,让他感受到他还活着。
其实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君渐书抱抱他。
只要能和徒弟抱抱,他就根本不可能舍得离开这个世界了嘛。
秦舟非常有自知之明地想着。
他一脚将秦楼二层的窗户踹开,想要跳下去。
却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挡住了。
“啧。”
秦舟非常不开心。
他不开心的后果就是,这个梦中的旁的所有人都别想开心。
他随意一瞥,瞅准了其中一个腰间带了佩剑的“君渐书”,几步点过去,躲开蜂拥而至的“君渐书”的同时,将那人腰间的佩剑抽了下来。
不看还不知道,这人的佩剑,竟然和君渐书给他的竹青剑一模一样。
这就让人有点恶心了。
这群算是什么东西,也敢戴君渐书的佩剑?
秦舟恶相心头起,一剑朝着那人的肩膀刺去。
他原本是存了更恶劣的心思,不想让这人死的那么痛快,想让他再挣扎一会儿的。
在那一剑刺到“君渐书”肩头的时候,秦舟的肩头却传来一阵刺痛。
他用手一摸,发现自己的肩上已经湿润了一片,全是黏腻的鲜血。
而那个被他刺中的“君渐书”,却餮餮朝他笑着,慢慢朝他走过来。
竹青剑还刺在他肩头,他却像是什么伤也没受一样。肩头没有血,眉宇间没有痛意。
只是可怖地笑着,不断朝他来逼近。
不能恋战。
秦舟飞速后撤,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这剑上好像有些不好的东西——如果说那人受到的伤害确实是转移到了他身上的话,就只有这种说法能够解释的通了。
一道热流,从伤口开始,慢慢往秦舟的心口流。
力气消失的很快,眼前的景象也慢慢变得模糊。
秦舟撑着竹青剑,勉强站了起来。
却只能看见,无数的君渐书,用择人而噬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
秦舟的心骤然凉了。
分明知道这些都不是真的,却总是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这就是君渐书。这里所有的恶意,都是出自君渐书。
你以为他喜欢你?他只是喜欢上你。
你看,只要你朝他露出一点尖利的爪牙,他就会毫不留情地和你翻脸,然后将你再次抓回去。
秦舟:“……”
这个声音,应该是心魔吧?
原本没听的时候,他还觉得有点难过。现在听完,反倒清醒了。
特别是那个什么“他只是喜欢上你”。君渐书喜不喜欢他,他还不知道吗?这种话,对君渐书说说,搞不好还能把人给动摇了。对他来说,就像是小拳拳捶他胸口一样,连撒娇都算不上。
不过要是君渐书也在这个世界,也不知道会不会被那话弄得自闭。
秦舟勉强睁开眼睛,想从面前的无数君渐书之中,找出真正的那一个。
从那个声音响起开始,他就感觉到了,君渐书应该就在他附近。只是因为他没有将人找出来,君渐书才不愿意认他。
不能这样……君渐书不能不认他的。
几乎是这样的想法刚一升起,秦舟的眼前就出现了别的场景。
是君渐书在魔种面前卑躬屈膝,将魔种认成他的场面。
君渐书甚至对着那个占着他身体的魔种告白了。
秦舟在心中怒骂憨批,用自己的怒意驱散了面前虚假的场景。
这一次,他感受到了一丝不解。
不是他自己,而是出自他的身体。
是艳骨。
艳骨这个憨批,不明白为什么这样还没能让他死心。
秦舟想呵呵它一脸。
是个人,看见自己被绿了,第一反应都不会是死心的好么?
秦舟实在懒得和艳骨较劲,他只想将君渐书找出来。
可是这里的“君渐书”实在太多了。
秦舟平息了一下心情,轻轻地叫:“任任——”
话音刚落,便传出此起彼伏的:“师尊?”“诶,师尊。”“师尊,我在这儿。”
秦舟的脸都黑了。
在这些“君渐书”中,原本平平无奇的一个,也阴沉了面色。
却见这些“君渐书”,不知为何在一瞬之间,尽数瘫倒了。
最后只留下了一个。
他一袭白衣,面上有着掩不住的疲惫,却仍旧朝着秦舟笑。
这些人,对他们造成了多少伤害,就会反弹到自己身上。所以君渐书不敢对他们下杀手,只敢将人迷晕了,自己却还得强撑着,去迎接秦舟。
察觉到他的一瞬,秦舟便冲了上去,将君渐书狠狠搂进怀里。
他真的怕死了。要是这个世界真如他所想的,没有君渐书,他可能会疯在这里,后悔一生。
他问君渐书:“这里是?”
君渐书于是和他说了,自己制造这一段“记忆”,想要让他在此突破艳骨化境的想法。
听完他说的话,秦舟有些不好意思:“我好像又差点惹祸了。”
“只要控制的好,就不会惹祸。”君渐书缓缓为他治疗伤口,将他扶到椅子上。
秦舟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立马弹起来,才发现凳子上固定着一个形状很眼熟的东西。
秦舟的耳尖有点红。
君渐书笑了笑,直接将那东西给拂去了。
秦舟于是安稳地坐下,继续问:“所以你的意思是,其实艳骨的化境,对应的消除内心的恐惧?说起来不对劲啊,不应该是**吗?”
君渐书无奈道:“你又不是修无情道。”
“说的也是。”秦舟笑了笑,“那这个简单。我刚才没见到你的时候,简直要吓死了。所以我最怕的是和你分开,开不开心?”
“真的?”君渐书似笑非笑,轻轻捏了手下秦舟的伤口一下,“我觉得师尊的翅膀挺硬的,指不定哪天就飞了。”
秦舟立马疼的倒吸了一口气。
君渐书便用治愈术,将他的伤口一点点抚平。顺便也把秦舟身上中的春毒给解了,他可不想在这里和师尊来一场。
秦楼楚馆之中到处都是旁人留下的痕迹,君渐书受不了在这里要了师尊,所以最好两人谁也别情动。
秦舟不知道他的想法,只是在默默地吃味。
明明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的人,凭什么君渐书就能在这里使用法术,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不过想想,君渐书的修为比他高了不知道多少,这里还是他编造的记忆,要是君渐书再控制不了,他们两个就在这里卡到死吧。
又想到君渐书的那具“翅膀挺硬的”,秦舟略有些不好意思,叹气道:“其实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有时候挺浪的,自己的主意也敢大,说不定就把主意打到你头上了……所以你是对的,我怕的不是和你分开,而是分开之后发生什么,或是知道了什么以前错过的,让我失去你。”
说着说着,他的表情由阴转晴,瞧着君渐书,笑得眉眼弯弯:“不管怎么样,都是因为你呀。都是因为你,我才这么畏首畏尾的,你得好好补偿我。”
看他眼睛亮亮的,好像是在求表扬一样。君渐书对他这种颠倒黑白的能力实在无话可说,忍不住笑了,伸手亲亲揉了把秦舟的脑袋。
秦舟非常不服气,反手揉了回去。
他又问:“但是这个编造的记忆会变成这样,应该和你有关吧?毕竟我可没从来没怕过自己会被人当成小倌之类的。”
不过那个伤到这里的人,反而要反弹回自己身上的设定,应该是和他自己有关。毕竟他最害怕自己做的什么事,经由不知道什么过程,被君渐书以负面的反应弹到自己身上了。他超怕麻烦的,尤其是因为自己产出的麻烦。
这次轮到君渐书有点支吾了。
他微微沉默了一会儿,认真地看着秦舟:“我害怕师尊被人看轻,害怕你成为被艳骨控制的人……分明神志清醒,却因为身体而应和那些人,这是我最害怕见到的结局。在这件事上,我甚至没有师尊看得清。”
君渐书有些自嘲。
秦舟却笑:“多谢你了。”
“嗯?”
“多谢你帮我操心这些,我自己关心不到的问题。”秦舟状似烦恼道,“说起来,要是变成了你说的那种人,我也不能接受。不过我没想过那种结局,就算我被艳骨控制了,最坏也不过对你上瘾了吧?还是说,你以为自己保护不了我?不可能吧。”
他的话最终带上了笑意:“一个连和自己长得一样的人看我几眼都受不了的任任,怎么可能受得了会有人把我抢过去羞辱呢?嗯?”
君渐书先是一愣,而后眼中带了点笑意:“是这个理。”
“是这个理就好。”秦舟先是笑了,而后抱住他的身子,在他身前蹭了蹭,狠狠吸了一口,静了静心。
他又问:“这样算是能堪破化境了吗?感觉还挺简单的。”
“怎么可能。”君渐书的声音很平静,“这里只是我和师尊共通的识海,艳骨的影响很小,不然我也没有那么容易将你的欲.念压下去。等到出去了以后,师尊就得自己对付艳骨了。这次别朝我求.欢,你得将它真正收服了才行。”
君渐书想了想,终究还是道:“在师尊从秦家走后这几天,修真界已经就几处出现了魔气的突发。我怀疑魔种还有后手。师尊,我们得快些了。”
“好。”谈到魔种的事情,秦舟答应得极快。
他就知道会是这样。君渐书略有些失落,准备将这个捏造出来的记忆场景挥去。
却听秦舟笑道:“哟,伤心了?”
君渐书讶异地看着秦舟。
秦舟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狐狸:“为师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看看你,明明担心我‘移情别恋’,非要提起‘情敌’,何必呢?”
君渐书也笑:“我还以为师尊会看不起我,把拯救修真界的大事当做‘情敌’。”
“怎么会呢,傻徒弟怎么想,我这个做师父的都得包容啊。”秦舟将君渐书的头按下来,自己则凑上去,衔住他的唇珠用牙齿仔细研磨,“不过你确实不该把魔渊的事情当做情敌。”
“嗯?”
“它们配钥匙吗?它们不配。”秦舟道。
“它们不配?”君渐书的话里带了带点哭笑不得。
他倒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觉得他比整个世界的安危还要重要不知多少。不管是让从前的秦家家主,还是旁的任何人听见了,怕是都要想打师尊的腿。
可能只有他,在听见这话时,心里会不合时宜地开心了。
“嗯?它们配?”秦舟轻轻“哦”了一声,话中带笑,“它们配个几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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