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迟拿到已经被登记为证物的白噪音耳机之后,自己先戴上听了一会儿。
这个耳机机身上只有一个数据接入口,且形状与平时的数据接线口完全不一样。雷迟听了片刻,确认白小园没有骗自己:他确实只能听到极细微的声音,像是街市之中来来往往的人声,离自己极远极远似的。
“小刘,你来一下。”
小刘跑到他身边,雷迟把耳机交给了他。
“……嗯,这是天津话,卖早点的吆喝声。”他皱眉听了几分钟,“还有水声,河边吧?海河?还有……汽车经过的声音。雷组,这个白噪音好像是在街边录制的。”
“你能听得这么清楚?”雷迟有些讶异。
“能啊。”小刘摘了耳机,翻来覆去地看,“这机子可贵了,去年刚出的M系列版本,我想买来着,可是钱不够。”
雷迟把耳机拿回来,随口问:“每个哨兵喜欢的白噪音都不同,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风声。”小刘笑道,“我的精神体是鹰嘛。”
“这跟精神体有关?”
“不一定的,准确点儿说,跟哨兵的精神世界有点关系。”小刘解释,“哨兵喜欢和渴望什么,他就会倾向于选择什么样的白噪音。”
雷迟拿着耳机,拐了几个弯,来到刑侦科的行政办公室。
“谢亮,有空吗?帮我个忙。”雷迟对办公室里的一个男孩说。
那男孩一双眼睛是暗红色的,脸部和手部都有发皱的皮肤。他起身走过来,奇道:“什么忙?”
“你戴上这耳机听听看里面是什么声音。”
半丧尸化人类的听觉和视觉都会因病毒原因而遭到损坏,谢亮听了几分钟,皱眉摇头:“听不清楚,有一点儿细微的说话声。”
雷迟:“好的,谢谢你。有空请你吃饭。”
谢亮笑骂道:“请吃饭是不是你的口头禅?听你说几百遍了从没见你真的请过。”
“我可以请啊。”雷迟说,“外卖随便点,反正我天天都加班。”
谢亮:“呸,我可是有家室的人,不和你们单身狗吃外卖。”
雷迟抓着耳机走了,又溜到证物室去找另一个半丧尸化的同事。
刑侦科里的三个半丧尸化人类他都找了一遍,每个人的答案都是一样的:耳机里确实有声音,但是完全听不清楚。
王铮说耳机能让他平静,雷迟非常好奇他到底从耳机里听到了什么。是隔绝了外界声音的寂静,还是这些遥远的、嘈杂的人声?
想再去找王铮询问,小刘却告诉他王铮刚刚晕倒,现在已经送往二六七医院了。
“好几天没正经吃过饭。”小刘说,“他连做饭都不会,想叫外卖但又没有钱。”
雷迟:“……好吧,先停一停,把我们手头得到的信息整合一下。对了,这索立耳机是哪个公司出的?”
“就索立啊。”小刘指着机身上那个硕大的H字样涂装,“它的创始人叫胡朔,很有名,现在在全国各地搞巡回演讲,推广他的白噪音商业模式,名称叫什么……挣一个亿?这个H就是他的姓氏首字母嘛。”
秦戈从门外走进来,正好听见这句话:“谁要挣一个亿?雷迟你啊?”
见他来到,雷迟十分高兴,几乎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我要是挣了一个亿肯定分你一半。秦科长,有些事情我想请教你。”
他拉着秦戈来到了走廊,神情渐渐平静下来。雷迟一旦平静,莫名其妙地显得十分严肃,就连秦戈也不得不严肃起来。
秦戈问他是否知道鹿泉事件,雷迟想到自己之前曾问过科长,于是坦白告诉秦戈:“鹿泉事件发生之后,确实是我们刑侦科的外勤组去处理的,但是档案不在我们这儿。”
他指了指上方:“科长没明说,但我查到鹿泉的调查档案全都转移到特管委,我们这儿一点儿也没有留下。”
秦戈对此并没有太大的期望,便点点头,问出了真正想要细询的问题:“当时去调查鹿泉事件的外勤支队,你知道是哪一支吗?”
雷迟犹豫片刻,低声告知:“是狼牙。”
秦戈“嗯”了一声,面上并未显出太多波澜。两人闲扯了一会儿狼牙支队队长的精神体究竟是什么品种的狼,雷迟逮到空隙,岔开了话题:“秦戈,我这儿有一个故事想告诉你。”
秦戈奇道:“故事?你说。”
雷迟告诉秦戈的是X的故事。
从蔡明月手中逃生并被父亲和母亲带回家中的小向导,从城里回到了山中。周雪峰没有给过母子俩什么爱意,孱弱的母亲也不能保护他,甚至最后死了,还是自己孩子挖坑埋下去的。
“他母亲死后几年,周雪峰也没了。”雷迟回忆着报告上写的内容,“周雪峰是因为山顶落石砸中脑袋,意外去世的。之后X就失踪了,到目前为止,我们都还没有找到他。”
“X?这个代号不太吉利。”秦戈笑了笑,很快正色道,“你想问的是什么?”
“秦戈,你是研究‘海域’和精神的,你认为X的海域会是什么样?在这样的生活环境里生长,X的心智和人格可能是正常的吗?”
秦戈看着雷迟:“正常和不正常的界限在哪里?”
雷迟没有吭声。
秦戈:“你是不是怀疑,周雪峰的死并不是意外。”
雷迟很快给了他答案:“对。你知道我是因为什么案子而来到危机办总部的吗?”
秦戈:“当年湖北的水泥藏尸案?”
那件案子的主犯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无父无母,先后被转手拐卖12次,在他并不长的人生中,凌辱和痛苦的记忆占据了绝大部分岁月。“那是一个特别明显的反社会人格,典型得可以成为教科书案例的愉快犯。”雷迟说,“X的经历让我想到那个人。他应该很怨恨周雪峰。”
秦戈想了很久。
“精神调剂师也不是万能的。如果想对一个‘海域’作出判断,至少先决条件就是,我们必须要跟当事人面对面,谈一谈,看一看。你这样描述,我没有办法回答你的。”他告诉雷迟,“如果有调剂师能够光凭你的描述就作出判断,千万别信他,他是骗子,而且是极其自负的骗子。”
雷迟肩膀一塌:“连你也不能回答……”
“但我觉得你的怀疑很有意思。”秦戈用上课一般的口吻说,“你为什么认为周雪峰是X杀的?因为X可能会恨自己的父亲?”
雷迟一脸悉心听教的模样:“对。”
秦戈:“因为周雪峰殴打妻子和儿子,所以你认为X会怨恨施暴者?”
雷迟:“……难道不是吗?”
秦戈:“你能给我的信息太少了,我只能说,其实有例外。”
雷迟一下来了精神。
秦戈接下来说的话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一个从幼儿时期就开始承受父亲施暴的孩子,他的人格和心智发育过程与平常的婴孩是不一样的。他学会的最深刻事情,不是抚慰和爱,是笼罩在这个家庭和亲子关系中的权力有多么强势。
周雪峰在这个畸形的家庭中,是权力的绝对代表。他控制着自己的妻儿,包括他们的行动,衣食,还有生死。
而孩子会天然地依赖母亲。当他遭受伤害的时候,母亲成为本能的选择:他会向母亲靠拢,祈求母亲的庇护和爱。
但X的母亲没有给他想要的回应。当日在医院里,她在孩子和丈夫之间选择了周雪峰,秦戈并不认为她会给予忍受暴力的X以庇护。
X从未学习过怀疑和反抗周雪峰,但母亲和他是同一阵营的——两人都是弱者。
X不敢怨恨周雪峰,但他会怨恨不保护自己的母亲。
“无论是成人还是孩子,在面对艰难选择的时候,其实都会下意识地倾向更容易、更易于接受的选项。”秦戈告诉雷迟,“恨母亲是轻松的,但X不能恨自己的父亲,这会完全背离他一直以来受控的状态,会让他怀疑权力。他也害怕暴力和疼痛,所以连质疑自己的父亲都做不到。这其实是一种近似于斯德哥尔摩的症状,常常会出现在遭受长期家暴的孩子身上:他们会责备弱者,比如家庭里的女性,责备她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离开,反而牵连了自己,让自己承受更大痛苦。
“周雪峰让X知道了权力的好和痛,他从周雪峰这里学到的也是权利的好和痛。你问我他的人格和心智会怎样,我不知道,但是周雪峰教给他的事情,一定会非常深远地影响他的一生。”
说到这儿,秦戈忽然愣了一下:“等等……X,和卢青来……”
“不是同一个人。”雷迟立刻说,“查过当年出生的病历记录了,和卢青来的医疗档案比对过,两个人的血型和年龄都不符。”
秦戈松了一口气:“也对,X应该不会舍弃自己的姓氏。”
雷迟:“什么?”
秦戈:“如果——我说的是如果,刚刚那些话全都是推测——如果X真的崇敬周雪峰,那他不会舍弃‘周’这个姓氏的。它是X和自己最初遇到的权力支配者之间最明显的联系,他不舍得。”
雷迟靠在墙边,久久都说不出一句话。
翌日,小刘告诉雷迟,他们已经查到生产M系列白噪音耳机公司的地址,恰好此时他们的创始人胡朔正在办公,可以前往拜访。
雷迟:“胡朔是不是你们偶像啊?”
小刘一惊:“雷组你咋知道?”
雷迟:“他好像很出名。”
小刘嘿嘿笑了:“特别厉害。他自己就是一个哨兵,跟我们年纪差不多大,白手起家,去年已经登上福布斯富豪排行榜了。”
雷迟:“所有的白手起家都是鸡汤。”
小刘:“我爱喝鸡汤。”
谈到胡朔,雷迟带着的几个年轻人果然都很多话可说,雷迟一路都在假寐,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其他人聊天。抵达胡朔公司时将近中午,胡朔正好结束会议,满面春风地大步走向雷迟,与他热情握手:“雷组长!久仰大名!”
雷迟:“久仰我什么大名?”
胡朔:“狼人协会会长雷迟啊!我们公司最近在制作一个以狼人狩猎为主题的VR游戏,到时候还需要雷会长多多关照……”
雷迟听不明白,沉着脸跟在胡朔身后走向他的办公室。开放办公区里不少年轻人正围着一台电脑叽叽喳喳讨论事情。雷迟简单告知胡朔,自己是来调查M系列白噪音耳机的。
“M系列?”胡朔满脸堆笑,“那正巧了,这是我们公司另一个合伙人主持研制的白噪音耳机,他今天正好也在这儿。”
胡朔转身往回走了几步,大声朝着办公区招呼:“周游!”
一个三十来岁的青年在人群中直起身,皱眉看向胡朔和雷迟这边:“嗯?”
※※※※※※※※※※※※※※※※※※※※
今天也是剧情章,明天继续六千字吧,跑跑感情线
---
然后今天是很难过的一天。上午刷微博得知李咏去世了。他的幸运52和非常6+1真的是从小看到大,一家人最喜欢的就是砸金蛋环节了,晚饭时候还会一边吃一边看。人生多不测,唯有长思忆。
---
谢谢花海非海、绾尘、陆刃的大兔子、皓皓不是小甜饼、冷杉、多米诺骨牌、yazalea、卷、大脸妹苓仔、鹿犹泣、用用你的脑小甜饼、Quiterie、鱼儿、小鸟星际旅行中、蓝波大人、半糖奶茶、BEEfor、二殿下阿哉的雷,么么哒
(https://www.bqduo.cc/biquge/68_68244/c43079030.html)
1秒记住笔趣阁网:www.bqduo.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qduo.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