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应她”
“赶快答应她啊!”
“再不答应她,一切就都晚了……”
心中催促的声音越来越响亮,以至于田籍感觉仿佛有人在他耳边说话。
但他很清楚,此时身边并没有旁人。
这道声音来自他内心。
或者说,来自属于原主的那部分人格记忆。
那部分人格,随着田籍神魂日益强大,早就化为纯粹的记忆碎片,翻不起浪。
可是此时在圣人之道【思无邪】的影响之下,终于被重新唤醒,意图挽回心中积郁多年的遗憾。
只要答应帮助小姜滢,两人就能和好如初。
就没有后来心生芥蒂,移情别恋,乃至于退婚、刺杀的那些破事了。
“可是,这一切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田籍自言自语,也是对原主的那部分人格记忆说道。
“我秩一【辨荣辱】【定内外】修德圆满以后,就已经作出了选择,斩断过往。”
“你们这段孽缘,我不担待。”
言罢,他果断甩开姜滢的小手,转身回房。
迈入房门的瞬间,眼前景象化作滚滚浓雾。
田籍感觉神魂一轻,仿佛卸下了某些负担。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心性考校。”
下一刻,云雾消散,田籍来到了一个新的场景。
黑夜,悬崖,火光明灭。
田籍手中牵着一根粗绳,绳的另一头,直通山崖之下,与一名罩袍女子相连。
听着山下越来越近的呼啸声,看着眼前公输五越发惶恐的脸色,田籍立即明白所处的记忆时点。
这是去年秋猎之时,他与公输五困守某处废弃烽火台,正准备救下姬绫与妇人槐的那一幕。
“这就是完全属于我自己的记忆了,无邪道果然没有那么简单。”田籍心中冷笑。
若迷瘴都只针对原主的记忆,他作为旁观者,反而很好破解。
这时候,原主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个女子曾经帮助孙智算计过你,你居然还救她,是不是有毒啊!”
“彼时彼刻,若我不救,自己也活不了。”田籍冷静回应道,“救她就是救我自己。”
“那你事后为什么不取消婚约,还坚持娶她?”原主不依不饶,“我看你就是贪恋美色,青虫上脑。用你那个世界的话来说,这是用下半身来思考!”
田籍当即失笑反问:“莫非你的意思是说,男欢女爱,只用上半身就够,下半身不用理会了?”“还是你敢保证,你喜欢姜滢的原因里面,不包括她的美貌?”
“我们不一样!”原主争辩道,“我跟滢妹是青梅竹马!”
“这不是理由。”田籍摇头道,“彼时你父是平原都名流,各世家中跟你青梅竹马的女子也不少,为何你偏偏独钟于姜滢?”
原主声音一顿,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最后只能含糊道:“反正我就是喜欢滢妹,没有任何理由,从认识她那一刻,我就喜欢她了!”
“你这话倒是说对了。”田籍道,“喜欢本就不需要理由。少年慕艾,人之本性。在恰当的时间,恰当的地点,那个人来到你面前,然后就喜欢了。一切自然而然地发生,哪里需要讲究什么深刻的大道理?”
“难不成还得先查查房产证,查查多少资产,身家是否清白,才决定是否要喜欢?好吧,她家确实有钱……但这又如何呢?”
“那一刻,我就是心动了。我若否定这点,不过是欺骗自己本心而已。”
“况且,你所说的算计,是在我们彼此认识了解之前。”
“而我们真正的相知,却是在经历过一番同生共死的战斗之后。这一点,你跟姜滢可比不了。”
说到这里,田籍已经将姬绫拉了上山,抱在怀里。
原主一时语塞。
但他很快又讥声笑道:“你光说服我并没有什么用。想必你此时已经感受到了吧?是不是很沉重?”
正如他所言,田籍抱起姬绫那一刻,忽然感觉身上多了一份沉重压力。
不是姬绫重,而是一种作用于心神层面的无形压力。
或者说,担待。
“哈哈哈,还记得你刚刚是如何对待滢妹的,啊?”原主笑声越发肆意,近乎狰狞,“怎么,轮到这个管氏毒妇,就舍不得了?你倒是继续斩断担待啊!”
田籍不为所动:“她是我愿意承受的担待。”
原主似乎早就料到田籍会这样说,笑声一顿,语气森森道:“那他们呢?”
未等田籍多想,手中姬绫不见了,场景再次变换。
废院,墙头,月色幽幽。
竟是秋猎之后,去羊角县之前,他在飞鸿馆废院刚刚找回阿桃,被突然表白的那一幕。
“泥人,能不能考虑一下我?”
阿桃的目光,温柔而坚定。
……
这之后,场景不停变换,田籍也不得不重新面对过往人生中的每一次重要抉择。
譬如在秋猎乱局,与田猛等紫龙卫故友一同出生入死;
譬如在羊角河上,背着染疫的妫鱼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譬如在高陆山中,跟墨烟彻夜长谈,与南史氏斗智斗勇;
临海、高陆、交陌、大泽、梁国、东夷……
田籍每救下一个人,身上的负担就更重一分。
到最后,随着知北楼从火海中升起,他身上的负担累积到某种极限,彻底无法动弹。
甚至连神魂之中的道心之器风兽真符,也无法感受到了。
仿佛蜕化回凡人的时候。
就在此时,一道淅淅索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随即他身体一僵,而后听到一个粗鄙的声音:“叔姜也是你这种废物可以觊觎的?”
这是……桑弘麻的声音!
田籍心中一凛,立即明白当下处境。
原来是原主被刺杀,自己夺舍重生的那一夜。
以他如今的本事,桑弘麻一个区区秩一戎者,随手就拍死了。
但问题是此时他身上的担待太多,不但寸步难行,连方技都放不出来。
“你看,你虽然贵为大能,但担待太多,到头来,跟我当初又有什么不同?”原主不放过任何嘲讽他的机会。
不过田籍理都不理,心在思绪飞转。
“按理说,越到后面的考验,越是直面我的本心,为何此时却又回到了原主记忆中?”
“莫非是让我决定是否救下原主?”
仿佛听到他内心想法,原主忽而道:“你怎么知道,现在救的是我,不是你自己?现在占据这副身体的,可是你啊!”
见田籍不为所动,他又道:“还是你以为这里是无邪道创造的幻境,所以死了也无所谓?”
“你与南史氏对抗过,应该深知圣人之道的可怕,连篡改局部历史都能做到,更何况是以假乱真?”
“这里毕竟是宗伯府,以我如今身份,他们不敢公然杀人。”田籍驳道。
“他们的确不敢杀‘灵台伯’。”原主嗤声道,“可只要圣人不说,谁知道‘灵台伯’身体里的灵魂换了谁?”
“你当初不就这样取代了我的吗?”
田籍目光微凝,默不作声。
原主见状,讥讽意味更浓:“甚至于说,你在这夜以后,经历过的人生,就一定是你真实的人生吗?”
“说不定,由始至终,你依然待在某个角落里,而你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我记忆中的片段呢?”
“究竟我为你的记忆,还是你为我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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