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无贵子,其实就是当下大离皇朝,乃至整个世俗界的正是写照,有点类似于前世封建时代的门阀制度。
武道不说完全掌握在豪门世族手中,但寒门子弟要想在武道上有所成就,除了投身豪门世族外,基本没有第二个选择。
这里面除了豪门世族掌控着九成九的修炼资源外,文化底蕴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到八九岁的时候便会被家人带离学宫,开始为家庭创造营收。仅仅短短几年的功夫,怕是练字都认不全,以后即使踏入武道一途,除非有一个真心传授的师傅,否则成就也极为有限。
但毕竟还能做到最基本的识文断字,而一旦取消学宫,那就是真真正正的寒门无贵子了。
这是豪门世族希望看到的结果,他们希望能够彻底垄断武道,以此来稳固自己的地位。
这也是以叶昕嵋为首的世外宗门希望看到的,想借此机会彻底断了世俗武道崛起的底蕴,这才有了今日的裁撤学宫之举。
天下学宫一旦被裁撤,贫苦人家的孩子连最初几年读书认字的机会都没有了,将变成彻底的文盲,而且还会一代一代传下去。
再说姜异,原本已经打定主意当一根木桩子,两耳不闻窗外事,但看到举目四望,孤立无援的董成阳,还有皇宫外传来的悲天呼地的恸哭声,心神动摇了。
他想起阴山界中当为万世之师的闻达闻先生,自废武道天赋,只为为读书人开辟出一条前所未有的大道。
而且阴山界文风鼎盛,一位又一位武道天才因此大放异彩,甚至成为开山立派式武道巨擘。
反观这莽荒大陆,身为人类祖地,条件得天独厚,却因为世外宗门的一己之私,文风衰落,读书人贱如草芥。
此情此景下,姜异总感觉心中有一股气,虽然极力压制,但依旧几欲迸发而出。
“你可还有话说?”
这时,大离皇主姜镇意看向了董成阳,出声问道。
董成阳抬头茫然四顾,一身颓败绝望之气,甚至身子也再次变得佝偻。
这几年,或许是因为受到姜异影响的缘故,董成阳身上隐隐有了一丝读书人的文气加身,腰背也挺直了不少。
但在这一刻,一切都轰然崩塌,其再次变成了几年前姜异第一次见到的周身颓败之气的书匠。
董成阳这次是真的彻底陷入了绝望,举目四顾之下,没有一人肯站出来说一句话。
其心中哀伤之余,自然而然想到了毅郡王姜异,但想到对方之前的危险处境,知道对方现在近乎自身难保,但除了毅郡王,天下之大,还有谁能够依靠?
对于这位毅郡王,董成阳一直心存感激,也不想这时候牵连对方下水,因此并没有将目光看向姜异所在的地方。
“小……小民……”董成阳颤颤巍巍地开口道,但仅仅说了两个字便再也说不下去。
他真的不甘,但也知道,大势倾轧之下,天下学宫再难立足,今日之后怕是便要彻底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天下学宫没了,他们这些书匠,不,应该说是读书人的唯一的传承底蕴也没了,自此,天下再无读书人一说。
董成阳还是想试一试,颤颤巍巍地转动身子,对着四周拱手行礼一周,意思不言而喻,这是在屈身求援。
但整个广场之上,没有任何一人搭理,好的微微侧身避让,至于绝大多数人,都是冷目相对,根本无动于衷。
唯有一人,躬身肃穆还礼,正是姜异。
姜异这一举动,落在某些人眼中,都是惊诧莫名。这一礼,更是在十万人的内广场上引起轩然大波,堂堂一名大离皇族,而且还是一名实权郡王,竟然对一名地位低下的书匠行礼,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缪!
这一礼是什么意思?都到了这个地步,难不成对方还想阻挡大势不成?
董成阳却是没有任何回应,仿佛没有看见姜异的动作一样,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看见了,却装作看不见。
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怕是也知道今日大局已定,断无回旋的余地。
董成阳不由心灰意冷,仰天一声长叹,伴随着浊泪横流,颤颤巍巍打算地俯身领旨。
聚集在宫外广场上的数万书匠,这时似乎也意料了最后的结局,恸哭之声更是悲天动地,传遍了大半个大离皇都。
许多原本一直认为此事与自己无关的人,听着这地动山摇般的恸哭声,心中也产生了莫名哀伤之意。
天下学宫,这个从先祖时代就一直伴随至今的学舎,真的要不复存在了吗?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仿佛会因此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
“天下学宫没了,家中的六岁稚童以后上哪吃一顿饱餐?”一名衣衫褴褛的妇人低声呢喃道,似是在自言自语,又似是在问身边的人。
但她身边之人此时也都是一副懵懂疑惑神情,开始慢慢捉摸这其中的得失。
“坏了,刚散尽家财为我八岁的儿子寻了一门武道功法,本想等儿子再大点能够认全字了便交给他修炼,但如今没了天下学宫,他如何能看明白字间的意思?”
又一人突然想到什么,猛拍了一下大腿,脸上露出彷徨无措之色。
他这句话仿佛一道惊雷,震得众人脑海齐鸣,终于知道自己将会因此失去什么了。
“是啊,原本还想着过两年,等我家小子字认得差不多了,便将他送到世家大族去打杂,说不得就能被赐予一本基础功法,但现在岂不是一辈子都要打杂?”
“……”
一时间,大半个大离皇都议论纷纷,一种莫名的惊慌气氛开始蔓延,甚至不少开始暗中思量,以自己的能力,-能不能教导自己的孩子读书认字,结果思量来思量去,脸上都是一片灰败之色。
而一些心思透彻之人,更是因此勃然变色,一旦天下学宫没了,他们这种苦哈出身的人家,便会失去一个光耀门楣的重要途经。
甚至地位会因此变得更加低下,毕竟即使偶然有奇遇得到了一本武道功法,但不识文断字,最终只能求助他人,因此也必将仰人鼻息,甚至搞不好还会引来杀身大祸。
在这一刻,宫外广场上那数万到俯身痛苦的书匠,成了绝大多数人瞩目的焦点,他们第一次感觉到了这些书匠的重要性。
但今日之后,天下学宫,这个一向让他们当成免费幼稚园的学舎,将彻底不复存在,随之一起失去还有他们这些寒门子弟的一个最重要崛起途经。
至于那些豪门大族,受此影响却是微乎其微。
“看来都无异议,既然如此,那就……”
就在这时,宫内传来一道声音,正是大离皇主姜镇意的声音,刚刚开口说了几个字便略一停顿,这道声音让醒悟过来的一众寒门子弟心头一颤。
一种莫名的兔死狐悲之意开始笼罩心头,自此天下怕是真的要寒门无贵子了,寒门子弟想要翻身,将会难上加难……
“启奏陛下,臣有话说。”
几乎是紧跟大离皇主停顿的话音之后,一道声音在大离皇宫上空响起,声音不疾不徐,却是沉稳有度。
这道声音就像一个横空霹雳,瞬间将笼罩在寒门子弟头上的乌云驱散了不少。
“终于有人站出来了吗?”
“这是毅郡王?”
“他还是站了出来……”
“……”
短暂的嗡嗡声之后,整个大离皇宫内外再次变得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包括那些伏地恸哭的书匠,此时亦是一脸振奋期待之色,隐约间他们也明白了宫门外毅郡王那躬身一礼的意思。
姜异最终还是站了出来,话语出口后,整个身心一下子轻松了不少。如果真的无动于衷的话,以后怕是会寝食难安。
有所为有所不为,不论是于公还是于私,自己都要站出来。
于私,董成阳对他有授业之恩,当执弟子礼,自然不能坐视对方孤立无援。
于公,天下学宫,乃是人类武道长久不衰之基石,如果真被裁撤了,世俗武道恐怕慢慢就变会成豪门大族的专属特权,目光短浅,人人敝帚自珍之下,武道大兴之路便会就此中断。
这正是世外宗门希望看到的,真要到那时,姜异就是在妖孽也回天乏术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世外宗门入主世俗。
为了世俗界的安宁,也为了人道长存,姜异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但不少人却因此急了,尤其一直呆在姜异身边的宁东来、姜莫等亲近之人,如果不是顾忌场所,怕是早就上前一把捂住其嘴巴了。
“隐忍啊隐忍,为何偏偏就是不听……”宁东来暗自叹息一声,这里面的猫腻他自然也察觉到了,虽然他也是既得利益阶层,但并不同意这么做。
但是面对整个既得利益阶层的群情汹涌之意,他能做的只能是缄默不言。
“你怎么就这么不安分呢?这下好了,该得罪的,不该得罪的,全得罪光了……”
翊亲王姜莫也是暗自头疼不已,尤其看到不少豪门勋贵对姜异怒目而视的样子,心中更是苦涩无比。
貌似自己这个大侄子,比他父亲还要执拗许多,但不得不感叹,也杀伐果敢许多,至少做了许多人想做跟不敢做的事。
只是这是给自己树敌啊,而且是四面树敌,以后的处境怕是会艰难异常。
“有意思,果然是个不安分的主,但是也魄力冲天。”
峄山与另外几名老军头对视了一眼,欣赏之余,也是暗自摇头苦笑,当真是勇者无畏,没见连你一向乾坤独断的皇祖父都打算选择妥协吗?
实在是既得利益阶层的力量太强大了,即使身为大离皇主也饿不得不甚至对待。
但这位毅郡王还是站了出来,苦笑感叹之余,心中也是异样恒生,目前的大离皇朝,或许真的需要这么一个人物。
再说大离皇主姜镇意,眼见自己的话语被人打断,而且还是刚刚另类“逼宫”的毅郡王,丝毫没有恼怒之意,甚至嘴角还隐隐露出一丝笑意。
“毅郡王可是有异议?但说无妨。”
看到其嘴角的这丝隐晦的笑意,众人心思各异,尤其叶昕嵋,心口起伏不停,隐隐觉得今日的布局搞不好又要失控了。
得到应允,姜异踱步而出,径直走了董成阳身边,先是对着大离皇主行了一礼,而后又转身对着董成阳再次躬身行了一礼:
“见过先生。”
原本身陷绝望之中的董成阳,见此侧身避而不受,脸上尽是苦涩之意,苦叹道:“王爷万万不可如此,小民受不起……”
姜异起身笑了笑,道:“先生何出此言?”
“何为先生?先生,师也!”
“即为吾师,为何不能受这一礼?”
姜异几句话,伴随着扩音阵法,传遍了整个皇宫内外。也直到这时,众人才真正明白了这“先生”二字的含义,心下都是各有感触。
尤其汇聚在宫门外的数万书匠,心有所感之下,都是对着姜异所处的方向遥遥行礼。
董成阳嘴角轻颤,叹息道:“王爷何必如此……”
言外之意是为何要趟这浑水,他是知道姜异目前处境的,现在公然站出来为天下学宫站台,只怕会因此得罪许多人,搞不好就会被彻底孤立。
这不是他想看到的,毕竟眼前这位毅郡王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打心底里尊敬他们书匠的权贵,他充满感激,自然不想牵连对方。
“先生可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说过的话?”
姜异不置可否,而是轻声问了一句。
董成阳自然不会忘记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因为那是他作为书匠,第一次有了尊严。但至于说过的话,却是记不清了。
董成阳默默回想着,却是毫无印象,当时也是太激动,说过什么话真的不记得了。
姜异神情肃穆,站直了身子,起声念道:“学海泛舟,书山万寻,纵是舟覆山倾,我之幸也!”
“纵然前途一路滩涂荆棘,吾愿与先生同行!”说完,再次躬身一礼。
董成阳身子一震,这话他的确说过,也是其心中一直坚守的,但今日却是要崩塌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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