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我归有期(01)
《喜欢微微甜》
临渊鱼儿/文
2019.10.16
第一章
秋意渐浓。
晴朗的夜空上,弯月如钩,周边零零星星缀着几颗亮星。
东山影视城依然人声鼎沸,灯火通明。
木鹤换下戏服,裹着外套从化妆间出来就接到钟明玉电话,说是有事耽搁了,要晚一会儿,让她先点东西吃,背景音里还有男人暴躁的吼声:“不拍完就别想收工!”
木鹤耳朵被震得嗡嗡响,还没来得及回应,那边胡乱嗯了两声就匆匆挂断了。
她收好手机,出门刚拐了个弯,听到身后传来奶声奶气的声音:“喂,你给朕站住!”
木鹤回过头,眸中映入一道明黄身影,正是在戏中扮演幼帝的小正太浩浩,虽然站在那儿只有矮矮一截,可帝王的权威不容忽视,她恭敬地走到他跟前,缓缓蹲下,微微弯腰,算是行礼:“皇上有何吩咐?”
两人的身高一下被拉到同一水平线,小正太抬高了下巴,有模有样地背着双手,悄悄打量她。
木鹤疑惑地等了好几秒,才等来小皇帝稚嫩却故作威严的金口玉言:“虽然你没有台词,也没有几个镜头,而且还、还下毒毒死了朕……”
在戏里,她演的是被安排在小皇帝身边的细作,在最后关头,喂他吃了一碗毒粥,将他毒死后,自己也被杀了,然后两人就一起杀青,领盒饭了。
木鹤面露愧疚之色:“对不起啊,皇上。”
小正太没被打断,下巴抬得更高了:“可是,我觉得你演得比那位只会说ABCD的字母小姐好多了。”
木鹤微愣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摄影棚里,饰演护国长公主的秦栀正和摄政王激烈争吵,宫女太监们惶恐地跪了一地,监视器后,是面无表情的导演……
小正太一锤定音:“你以后一定会比她有出息的!”
木鹤收回视线,浅笑着问:“为什么对我这么有信心啊?”
“因为,因为……”小正太难得吞吞吐吐,似乎有些羞涩地避开她的目光,抿着小嘴巴嘟囔,“因为你不仅演技好,还长得比她好看呗。”
木鹤扑哧一笑,她伸出手,想去摸摸他可爱的小脸,又意识到手凉,于是上前抱了抱他,眼底忽然涌上一阵莫名的热意,声调也软了下来:“谢谢你啊。”
小家伙脸上浮现薄薄的红晕,别扭地挣了两下,就乖乖任她抱着了:“好好加油,别给朕丢脸啊。”
木鹤松开他,眸中柔光流转:“遵命,皇上。”
小家伙满意地点点头,余光瞥到妈妈正拿着奶瓶四处找他,立刻挺直腰杆:“那个,时间不早了,你跪安吧。”
说完,他自己先一溜烟儿地跑开了。
木鹤站起身,看到他被他妈妈抱了起来,小手捧着奶瓶,咕噜咕噜地喝了一大口,她蓦地失笑,刚刚那么暖心鼓励自己的人,其实还是个要喝奶的孩子呢。
夜风带着丝丝凉意袭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小腹,脚步轻快地往外走,抄近路来到附近的小吃店,点了一碗番茄牛腩面,额外要了一个煎蛋。
面吃到过半,钟明玉终于姗姗来迟,她这几天跟的是灵异片剧组,衣服换了,妆还没卸,和木鹤打过招呼后,顶着一脸吓人的厉鬼妆去点单了。
老板在影视城做了两年生意,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对着那张刷得比墙还白的脸,还有那咧到耳根后的大红唇,自然是见怪不怪了,等她点好一份麻辣烫后,他敲了敲玻璃窗上贴着的收款码,示意她先买单。
没办法,能来他这儿的客人大多是跑龙套的,油水捞不到多少且不说,有时他们吃着吃着,接到剧组电话,眨眼间就不见人影了,他的小本生意可折腾不起。
钟明玉不喜欢他这种态度,虽然她是穷,不过也不缺这碗麻辣烫的钱,她扫码付了款,凶巴巴地将手机戳到他眼皮底下去,让他睁大狗眼看清楚:“付了付了!”
老板一点都不生气,给钱的就是大爷,他还露了笑脸,夸她厉鬼妆化得非常逼真,简直是居家旅行、止小儿夜哭必备。
钟明玉也回以一笑,白面红唇,阴森森的,看起来特别恐怖,老板手里的筷子抖了两下。
她不再理他,拉开椅子在木鹤对面坐下,别有深意地问:“和当下炙手可热的女星秦栀搭戏,感觉怎么样?”
木鹤听出这是在调侃,垂眸回想了那一幕戏,她毒死幼帝后,等在外面的长公主手执长剑冲进来,看到小侄子倒地身亡,震惊、愤怒、难以置信,还有暗藏的篡国阴谋得逞的窃喜,所有情绪叠加,到达了爆发的高潮部分,长公主咬牙切齿,面目狰狞,一剑刺穿了她胸口,接着念出台词:“ABCDEFG!”
钟明玉直接噗的一下将茶水吐了出来:“……人才啊。”
又问:“导演就没说什么?”
“说了。”
木鹤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模仿导演的港普腔调,“‘过!非常好,非常棒!秦小姐辛苦了,赶快去休息吧。
’”
其实,那部网剧就是秦栀家公司投资的,带资进组,连导演都要看她脸色。
钟明玉想想也是,秦氏的小公主,家里有的是钱,她爸爸还是东辰影视的大股东,没演技又怎样,连台词都不用记,全靠26个字母,就轻轻松松地被捧到了令人艳羡的高位。
她幽幽地叹了一声,尽管极力掩饰,说出来的话还是字字泛着酸意:“谁让人家会投胎呢?”
有些人拼爹能力之高,远远不需要用上演技,就能横行娱乐圈。
木鹤笑了笑,没说什么。
一时静默,老板把麻辣烫端上桌,钟明玉拆开筷子,吃了两口,心情复杂地看向对面,眼前的女孩子明艳动人,肌肤白皙胜雪,几乎没有一丝瑕疵,杏眸清澈,顾盼生辉,是那种让人一眼看到就觉得惊艳的长相。
在这个圈子里,可以没有演技,但一定要有美貌,而木鹤是两者兼备的,偏偏沦落到只能跑龙套的境地。
钟明玉就是在当群演那会儿和她认识的,也算是惺惺相惜,三个月前还合租住到了一起,之前就听说过,木鹤刚出道时小红过一阵,后来有人要潜她,她坚决不肯,因此得罪了人,从此就被压在底层,寂寂无名。
只要她愿意,就凭着这张脸,还怕没有好的出路吗?
“木鹤,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就一直……这样下去吗?”
钟明玉已经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答案,更加不解了,问出压在心里许久的疑惑:“你那么好的学历,为什么要进娱乐圈?”
梦想吗?
现实不是早就证明了它的荒唐与可笑。
木鹤低头看着木桌上的纹路,想起六岁那年,山城来了个剧组,她被导演临时选中去演一个牧羊的小女孩,只是简单地在山坡上把羊赶过来,又赶过去,就拿到了五十块钱。
那时,当村主任的爸爸一个月工资只有三百块。
后来,她成了山城有史以来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女生,从深山来到繁华的城市,巨大的差异让她清楚地意识到,问题的根本,不在她竭尽全力改变的个人命运,而是在于钱。
很多很多的钱。
见她沉默,钟明玉直接圈定范围:“为名,为利,哪个?”
木鹤回过神:“利吧。”
闻言,钟明玉紧绷的某根心弦悄悄地松了:“哈哈,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不过我比较贪心,两个都想要。”
她举起一次性塑料杯:“祝我们都成功!”
木鹤笑着举杯和她碰了碰,茶水入唇,已是冰凉。
夜更深了,两人吃完夜宵,回到住处,洗漱好后,各自回房睡觉。
木鹤一夜好眠,连轴转了几天,她今天打算休息,睡到中午才起床,饥肠辘辘出来找吃的,惊讶发现钟明玉也在:“你怎么没去片场?”
“别提了。”
钟明玉垂头丧气的,“我被人替了。”
这年头龙套的竞争也很大,别人不仅愿意自降二十块钱的身价,还不要盒饭,而且收工后自愿留下来搬道具。
呵呵,干脆连脸都不要得了。
反正下午闲着无事,钟明玉就提议到郊外的般若寺去上香转转运,木鹤欣然应下。
般若寺位于半山腰,一场霜后,满山的树都悄然染了秋色,树叶或挂在树梢随风轻舞,或在地上堆积成金,在阳光照耀下,闪着金灿灿的光,格外绚丽。
她们一路赏着景,进了寺门,一个个殿虔诚地去拜。
后院某禅房。
身穿灰袍的僧人临窗端坐,口中念念有词,在他斜对面的木榻上,卧着一具修长精瘦的身体,那是一个年轻男人,闭着双目,眉心微蹙,长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榻边轻敲着。
念经声停了。
僧人看向他的手,白皙,骨节分明,没有人知道上面到底染了多少血腥和阴暗,正如他这个人,生着一张过分招摇的脸,表面看似无害,实际上危险到了极点。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你这面相,属天煞孤星,命定无妻无子,孤独终老。”
男人不以为意地轻笑道:“那又如何。”
说着,他睁开了眼,眼底并无半分笑意:“霍二。”
霍斯南懒得再提醒他,自己已经出家为僧,法号觉明,和红尘俗世无关了。
“你最近又失眠了?”
霍斯衡从榻上坐起,抬手揉了揉脖子,轻描淡写地反问:“不然你以为我是闲着没事来听你念经?”
霍斯南双手合十,微笑不语。
霍斯衡起身:“走了。”
霍斯南额上青筋浅露,似乎在隐忍着什么,等霍斯衡把门打开,阳光一涌而入,将一面斑驳的旧墙照得亮堂堂,他才出声:“有些人的血,一旦沾上,就一辈子都洗不干净了。”
霍斯衡没有回头,光芒太盛,他眯了眯眼,黑长浓密的睫毛掩住了光,以及眼底所有的情绪,他漫不经心地勾起唇角,语气淡淡:“不是说不再管俗事了?”
霍斯南一噎,无言以对,只能目送着他离去。
霍斯衡生性不喜热闹,准备从后山走,刚穿过一道半月形拱门,便听到女生的说笑声,他面无表情地拿出口罩戴上。
院中长着一棵高大的树,是般若寺的姻缘树,上面挂满了红丝带,木鹤手里也拿着一根,是她刚刚从月老那求来的。
“说来也奇怪,这寺里有求平安的、健康的、长寿的、姻缘的……就是没有求事业的。”
她偏头对着钟明玉俏皮又得意地一笑,眸中落着细细碎碎的金光:“所以我刚刚跟月老商量过了,提前跟他预支三年的桃花运,通通转换成事业运。”
钟明玉感到无语又好笑,轻咬着唇反驳:“桃花运也很好啊。”
“木鹤,你想想,现在不是入秋了吗?
如果有男朋友的话,晚上睡觉的时候……抱着,就没那么冷了。”
耳尖地捕捉到“木鹤”二字,霍斯衡停下脚步,抬眸看了过去。
年轻女孩正背对着他,小步后退着,仰头去找树上的合适位置,黑发如瀑,垂在腰间,随着她的走动,盈盈摆动,他听到她带笑的声音:“多一床棉被就能解决的事,为什么要这么麻烦?”
对木鹤来说,和陌生男人从相识到相恋,再到能睡一张床上,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
钟明玉正要说什么,不经意瞥见木鹤身后站着一个陌生男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她有些近视,看得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个子很高,身形挺拔,还戴着口罩,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
似乎连周遭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她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木鹤……”
“怎么了?”
话音刚落,木鹤的后背就撞上了障碍物,咦?
她转过身,直直地撞入一道幽深的视线中。
气温偏低,男人只是穿着单薄的黑色衬衫和长裤,漫天漫地的温暖秋光中,他是最鲜明的冷色调,清冷疏离,却宣告着强烈的存在感。
距离那么近,木鹤能清晰地看到他的眼睛是深棕色的,眉骨高,衬得眼窝很深,眼角微扬着,高挺的鼻梁被口罩遮住一部分。
这上半部分的面部轮廓让她莫名地觉得熟悉,有生之年,她只在那个男人身上见过这么一双独特又漂亮的桃花眼,再次对上他的视线,她的心不受控制地跳乱了节奏。
西南角传来钟声,一下又一下,悠远绵长,仿佛来自九天之外。
木鹤犹如置身梦境,心生恍惚之感,似乎怕他只是幻影,她眨了眨眼,上前轻揪住他的袖口:“这位先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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