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番外宁王许小宝
建明五年六月,云南郡宁王府里,主子们都在午休。
侍候小主子的两名丫环坐在廊子下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议论着郡王妃此次回长安城要带去侍候的下人。
郡王妃当年嫁了郡王爷,跟着郡王爷来云南郡六年,生的哥儿都已经四岁了,这才有机会回长安城探亲。
因此宁王府里许多从未去过长安的家下仆人都对此次长安之行充满了期待。
“……姐姐是郡王妃定下来要带去长安侍候哥儿的,烦姐姐到了长安,给我买些长安城出名的胭脂香粉,也好让妹妹见识见识长安城的好东西。”
说话的这一位乃是郡王武辉的嫡子武钧房里的二等丫环嫣红。
她就是云南宁王府建立之后,郡王妃在本地采买的丫环,还未去过长安城呢。
另外一位丫环绿柳乃是郡王妃从长安城带来的小丫环,后来钧哥儿出生之后,就拨到了他房里侍候,乃是他房里的大丫环。
“其实妹妹也不必失望,钧哥儿乃是第一次回长安,说不定郡王妃怕路上侍候的人手不够,多带几个人呢。
也不一定就不带妹妹的。”
两个人背对着房门聊天,未曾瞧见房里忽冒出个小脑袋,头上还梳着个小鬏鬏,乌溜溜的大眼睛朝着两名丫环扫了一眼,便悄悄朝着门外伸出个白嫩嫩的小脚丫,竟然是光着脚丫子踩在地上。
见丫环们还在闲聊,并未听到他的动静,他整个人从才房内走出来。
左手提着袜子,右手提着一双小小的鹿皮小靴子,抬高了脚尖一步步挪远了。
小家伙悄悄从廊子另外一面溜走了,直到过了转角处,那两名丫环瞧不见他的身影了,他这才坐在了地上,将袜子跟鞋子穿了起来,抬高了脚丫子朝着王府后花园而去。
宁王府的后花园里,有一处很大的荷塘,有木桥直达荷塘中心的听雨馆。
钧哥儿一路撒开丫子跑了过来,只因正午,不当值的下人们都寻了地方去歇息,四周静悄悄的。
他的脚步声踩在木桥之上,发出轻微的哒哒声,惊动了听雨馆里闭着眼睛午休的宁王爷。
宁王爷睡觉很是警觉,许是多年军旅生涯留下的后遗症,总是不自觉的对外部的环境保护高度的警惕。
这几年过上了平静无波的生活,他才渐渐放松了下来。
听到脚步声,他闭着眼睛唇边也不由浮上个暖暖的笑意来,然后假寐。
脚步声近了,悄悄推开了听雨馆的门,靠近了他睡觉的竹床,哧溜一下就爬上床来,肉乎乎的小身子立刻压到了宁王身上,“祖父快醒来……”
见宁王还闭着眼睛,他索性将宁王爷的身体当床板一样,在上面滚来滚去,还用小胖手去捅宁王爷的鼻孔。
“小坏蛋,你不午睡跑来这里做什么?”
钧哥儿狡黠一笑,“娘亲说要回长安外祖家,我舍不得祖父,所以要多陪陪祖父。”
小家伙伸出小胖胳膊,揽着宁王的脖子,将小脸埋在宁王肩上,偷笑。
——他实在讨厌午睡,明明是可以玩的时间,偏要浪费在睡觉上面。
宁王在他肉乎乎的小屁股上拍了两下,“这次又是偷溜出来的?”
本来小孩子都贪睡,但钧哥儿午间却不喜欢睡觉,从会走路就跟侍候他的丫环打游击战,已经不是第一次偷溜出来找宁王玩了。
武辉与许珠儿初当爹娘,对这个精力旺盛的孩子头疼不已,好几次耐心都在崩溃的边缘。
但与此同时,宁王爷的耐心却全用在了小孙子的身上,对钧哥儿几乎有求必应,于是……很快钧哥儿就变成了宁王的小尾巴。
此刻尾巴就吊在宁王爷的身上,闹着要去采荷塘里钓鱼。
宁王这几年的日子过的委实消闲,每日晨起打一趟拳,午后小睡片刻,晚饭后还要给小孙子讲故事。
中间要应付这个精力无限的小家伙的许多突发状况,似乎日子也过的非常的快。
他这大半生都处于风口浪尖,从很小的时候做长子到后来先帝落生,及止后来自请戍边,战事跌宕,多少次处在生死边缘。
后来被召回京,对朝廷贪官污吏大加屠戮,从来就没有一刻消闲过。
远离长安城之后,在云南郡他似乎终于得到了理想的平静生活。
王府中馈由儿媳操持,小两口对他十分孝顺,小孙子活泼机灵,他常常想,后半生这么过似乎也不错。
祖孙俩坐在听雨馆前,一人拿一支钓竿朝着水里下钩。
武钧的小钓竿还是宁王特制,为了配合他的力气。
“祖父,他们说你以前是大英雄?”
府里有位永禄叔叔,他一家都是娘亲的陪房。
相较于他家娘子,这位永禄叔叔的口才不是一般的厉害,也常讲故事给他听。
并且,永禄叔叔与祖父讲故事的风格截然不同。
前者讲的激情澎湃,很容易调动人的情绪,后者讲的娓娓道来,总有种处惊不变的淡定。
而钧哥儿总是很难将眼前这个被他从竹床上强拉起来随意穿着件夏凉衫子,趿拉着鞋子的祖父跟那个永禄叔叔口里风华正茂战功赫赫的英雄联系在一起。
差别太大了好嘛!
“你听谁瞎说的?
又是永禄?”
钧哥儿一脸“祖父你料事如神”的钦佩神色,还要追问不休。
“永禄叔叔说的是真的吗?”
宁王淡淡一笑,在武钧的小脑袋上摸了一把,“你觉得永禄讲的那个战场上的大英雄是祖父吗?”
钧哥儿摇头,“他肯定是弄错了。
祖父只会钓鱼看书,陪我玩儿,怎么会是大英雄呢?
还直入敌营取对方大将首级……”
宁王认真脸:“对啊所以你永禄叔叔就是在编故事,钧哥儿千万不要被他骗了!”
要到很多年以后,钧哥儿长大了,经过多方佐证,对祖父的战功赫赫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才会对那个曾经一脸天真,在祖父面前撒娇打滚的自己抱汗不已。
不过彼时,对祖父深信不疑的钧哥儿一面倒的相信了宁王的话,并且在心里对说故事小能手永禄打了个“谎话精”的标签。
于是他不但不再相信永禄说的祖父是个大英雄,对永禄口中“聪明到没朋友的外祖父”同样也抱有质疑。
“永禄叔叔还说,我外祖父可聪明了。
祖父,外祖父有钧哥儿聪明吗?”
对于这点,宁王是不会否认的。
如果说这世上当真有天才,那许相就是其中之一。
听说这些年他越发的厉害了,辅佐少帝登基,政事上少帝对他多有仰赖,偏生此人从不恃宠生娇,为官之道一如往昔。
的确很令人钦佩。
“你祖父,是少有的睿智之人。”
这个评价很高了,又是从祖父口中说出来的,钧哥儿自然万分相信。
与此同时,他对外祖母也充满了好奇。
“那我外祖母是怎样的人?
永禄叔叔说外祖母还杀过人……我上次问父亲外祖母可是身高八尺,面目黝黑,声震如雷,被父亲揍了一顿……”
已经犯了郡王爷忌讳胆敢说他养母不好的钧哥儿还当外祖母是家里的忌讳,从此之后再也没敢在大人面前提过。
并且对于娘亲的容貌到底承袭了外祖父还是外祖母充满了好奇。
既然外祖母生的丑陋,就连父亲都不让提起,那娘亲应该是继承了外祖父的容貌,不然哪有现在这般美?
宁王听到小孙子形容胡娇的话,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没想到小孙子还有杀着,“……祖父,外祖父当初怎么会同意娶那么丑的外祖母为妻呢?”
小小男子汉生来就是颜控,身边侍候的丫环也都容貌不错,他本能的觉得娶个貌若无盐的丑妻是一件悲摧的事情。
因此对于聪明绝顶的外祖父居然有这出人意料的婚姻而完全不能理解。
宁王也做出困惑的模样来,“是啊,这事儿祖父也想不明白,不如等你去了长安之后,亲口问你外祖父?”
怎么能运气那般好?
娶回来的老婆是出得了厅堂入得了厨房,养得了孩子打得了豺狼,简直无所不能。
天真的武钧完全不知道祖父的“险恶用心”,等跟着父母进了长安城,见到了站在门口迎接他的许相,无视了许相旁边立着的中年美妇,抛出了这个困惑他已久的问题。
许相第一次见到小外孙,喜的合不拢口,紧接着就听到了这个堪称恶意满满的问题,顿时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瞪了武小贝与许珠儿一眼:“你们这是给孩子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武小贝很冤枉,“爹爹,这孩子嘴里胡说八道,上次我都揍他了。”
只不过没见效,似乎还变本加厉了。
胡娇没想到素未谋面的外孙对她竟然是这样子的想法,站在许相旁边捧腹大笑,将小家伙从许相怀里捞过来,自己逗他:“那钧哥儿觉得外祖母这样子长的很吓人?”
妇人嘴角带着温柔笑意,简直跟娘亲的笑容一般无二。
钧哥儿傻眼了,好像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情:“你你你……你真是外祖母?”
说好的提刀杀敌呢?
这么温婉秀美,能提得动刀吗?
永禄叔叔别是唬人的吧?
!
钧哥儿对这个世界瞬间都充满了质疑。
这是钧哥儿跟着娘亲许珠儿与爹爹武小贝婚后第一次回到长安,见到了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小姨许玉儿,小舅舅许小宁,还有完全与想象之中不一样的外祖母。
外祖父倒是与他想象之中的一般无二,温和儒雅,博览群书,他的书房里全是满架的书册,听说他都读完了,钧哥儿对外祖父表示敬仰。
至于他那位年少有为的大舅舅,听说当年今上开科,他被点了榜眼郎,后来外放为官,做了个小县令,就娶了为官的本地人家的女儿,听说大舅母家姓傅,以前也算是高门大户,只是后来没落了。
在相府住了一晚,钧哥儿多次被小舅舅弄的快要哭了,又被小姨母逗乐,第二天就被父母拎到宫里见皇帝去了。
至于后来的长安城宁王府之行,也就走了个过场,他被宁王妃拉着手儿问了几句话,又赏了些东西,还问起祖父日常,钧哥儿扳着小胖手指头细数祖父平日做的事情,“……祖父早晨打拳,上午陪我读书,中午睡一会儿,下午陪我玩儿,有时候我们会钓鱼,有时候会去骑马……”总归宁王府有无数种乐子供他们祖孙俩消磨时间。
玩累了就躺在祖父怀里休息。
他讲这些的时候,武辉与许珠儿并不曾阻止他,只在旁陪坐喝茶,而宁王妃面上神情怔怔的,良久才道:“你祖父……这次怎么没来长安?”
这问题钧哥儿也问过宁王了,他也盼着祖父能陪着他一起来长安。
“祖父说长安他没什么可牵挂的,就不回来了。”
宁王妃听了这话,神情有些怔怔的。
不过钧哥儿可管不了那么多,跟着父母告辞了。
原本下个月就是武曜大婚,娶的是朝中四品官家的女儿,宁王妃也往云南捎了信。
心中似乎总还有一点期翼,宏哥儿成亲宁王不曾回来,曜哥儿是嫡子,总归不一样的吧?
宁王接到信也应该回来的吧?
但是宁王不但没回来,连只言片语也不曾捎给她,只遣了长子长媳前来参加婚礼。
宁王妃心里也不知做何滋味。
钧哥儿跟着父母从宁王府出来之后,还问起武小贝:“祖母是不是不高兴?
!”
他瞧出来了,祖母还问了祖父呢,只是祖父似乎从来不曾在他面前提起过祖母。
武小贝摸摸儿子的头,“不知道呢。
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儿。”
钧哥儿似懂非懂,但本能觉得祖父与祖母之间似乎不止隔着长安到云南郡的万水千山,还隔着些他也说不清楚的东西。
总之长安之行,让钧哥儿的小脑袋瓜子里装了好多疑问,但他这次长心眼了,不再傻乎乎问出口,而是自己默默观察,寻找答案。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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