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施了什么魔法,竟然能让岁月驻足。
——摘自于渺渺的日记
夜深了,四周静悄悄的,一片漆黑,仿佛整个城市的喧闹与她无关。
家里没有开灯,也没有开窗,于渺渺抱膝坐在沙发上,已经保持着这个姿势整整几小时。
眼泪好像已经流干了,为什么心还会疼呢。
昨天下午在王府井步行街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
说完那些话之后,怕自己撑不住哭出来,她几乎是落荒而逃,所幸步行街里人潮汹涌,给了她逃跑的机会。
十年前的于渺渺,大概做梦也想不到,她有一天竟然会亲口拒绝颜倦。
以前读书的时候,明明他对她笑一下,她就可以开心好多天。
她在家里窝了一整天,没看手机没看电脑,像鸵鸟一样,企图用这种幼稚又可笑的方法逃避现实。
脑子里乱糟糟的,什么念头都有,不过最清晰的只有一个。
她是不是要彻底失去他了。
心心念念地等了七年,没想到是这样的收场。
桌上安安静静放着一个空的奶茶杯,就算已经喝光了都舍不得丢。
就像那些年呼啸而过的青春和回忆,多少年过去都舍不得忘。
于渺渺头一次开始痛恨这样软弱不堪的自己。
良久,终于勉强从沙发上站起来,双腿已经彻底麻木,她一步步极艰难地走到卧室,拉开抽屉把上个月的复查单拿出来,有些可笑地又仔仔细细检查一遍。
她没有记错,病情没有任何好转。
那个原本总是安慰她说还有机会的女医生,最近已经开始转移话题,劝她以后去孤儿院领养一个小孩了。
多可笑啊。
于渺渺的人生就是一个笑话。
从卧室走出来,她想去洗把脸,刚打开浴室的灯,就被镜子里那双又红又肿的眼睛吓了一跳。
趴在窝里睡觉的糯米醒来没看见她,这会儿哼唧着一路小跑过来,围着她的腿打转。
意识终于逐渐清醒过来,于渺渺蹲下来抱了他一会儿,又放了把宠物饼干在碗里,糯米这才心满意足地凑过去进食。
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间,这个点儿自己应该还在酒店。
想起自己今天连假都没请就翘班,怕经理找,她终于想起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
心不在焉地把手机翻出来,刚打开,却发现屏幕上全都是未接来电。
颜倦的未接来电。
刚刚才平静下来的情绪又开始泛滥,于渺渺只觉得心乱如麻,一时间竟然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回电话?还是假装没看见?
正胡乱想着,手机忽然震了一下,她低头,看到了对方发过来的短信。
“渺渺,我在你家楼下。”
她看着这短短一行字,觉得手有点儿抖。
很快,第二条短信又发过来。
“我知道你等累了,放弃我了,可是我没办法放弃你。”
放弃?
颜倦,你这么聪明,那些超纲题全都对答如流,怎么会猜不到我有多喜欢你呢。
如果可以,我真的一点儿也不想放弃。
“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
最后一条消息,她反反复复看了好多遍才看懂。
握着手机的指尖一片冰凉,抖得越来越厉害,于渺渺恍惚间竟然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高中时代的一腔孤勇仿佛已经消失殆尽,她努力地找了很久,都找不回曾经那个坚定又傻气的于渺渺。
时针缓缓指向深夜十一点,万家灯火越来越微弱,于渺渺僵了很久,还是忍不住,走到阳台上,小心翼翼把窗帘拉开一条缝。
昏黄色的路灯下,映出一个影影绰绰的影子。
只是一个模糊又遥远的背影,她竟然就读出了孤独的味道。
不知道站在这里看了多久,情感终于还是走在了理智前面。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拿着钥匙匆匆下了楼。
已经说不清楚自己的想法到底是什么,她只知道,她做不到在这样的夜晚抛下颜倦一个人。
七年前做不到,七年后也做不到。
夜深了,小区里已经没有多少人还在外面,街道显得有些冷清,路灯昏黄,看不清他侧脸。
于渺渺站在玻璃门前,犹豫了很久才迈出脚步。
“颜倦。”
她开口,声音很轻。
可绿色树荫下,那个侧对着自己的身影,却瞬间回过头来。
夜空下,他的眼睛很亮,分不清是天上的星星掉进了他眼里,还是他眼里原本就藏着满天星河。
于渺渺就在这一刻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七年前。
因为他明亮清澈的眼神从没变过。
“渺渺……”
他开口,仿佛欲言又止。
她却很快回过神来,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无比僵硬的笑容来,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漫不经心:“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啊,快回酒店休息吧。”
颜倦却置若罔闻,径直朝她走过来,似乎是怕她再次转身离开,下意识伸手握住了她手腕。
手腕上传来的温热触感像电流一样袭来,于渺渺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有些狼狈地后退了几步。
他也一路跟着退,直到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下几厘米。
夜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像是温柔轻快的钢琴曲,又像是说书人醒木落下时的叹息。
空气仿佛凝固在此刻,他们面对面站着,谁也不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于渺渺终于听见颜倦的声音。
有些沙哑,有些茫然,像是个迷路的孩子。
他说:“渺渺,我这些年……过得一点都不好。”
她愣了愣。
怎么会不好呢?
他一直都是天之骄子,以前读书的时候,老师都说他以后前途无量。出国后,他考上了哈佛的研究生,所有人毕生追求的梦想,他轻轻松松就能完成……
可是他说,他这些年过得不好。
“高考过后,我母亲去世,由于打理母亲的身后事,没有注意到你的电话和短信……对不起。”
他眼里掠过一抹悲哀,顿了顿,整理好情绪道,“等我看到你的消息赶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晚了,我看见你和程立轩并肩离开,以为那个人不是我也可以。”
溶溶月色下,他的声音很淡,很平静,像是在讲述着别人的故事。
于渺渺却完全做不到冷静倾听。
他的母亲去世了……怪不得那段时间他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音讯全无。
原来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我一直都没告诉过你,我的父亲在初三那年就车祸去世了,所以母亲走后,对我的打击很大。”
他说到这里,终于藏不住声音里的涩然。
这是于渺渺第一次见到这样无助的颜倦,因为一直以来,他在她心里都是无所不能的。
原来他也会难过,也会脆弱,也会哽咽。
“父母生前最想让我出国深造,当时机票订得很匆忙,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
他垂下眼,睫毛微颤,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出国后生活稳定下来,我试着用Q/Q联系你,却始终得不到回应,后来有一天,我发现你把我拉黑了。”
“不是,我没有……”于渺渺终于忍不住开口,手足无措地解释,“我、我的号被人盗了……我没有拉黑你……”
颜倦摇摇头,像是释怀了什么,极温柔地笑了:“这些都不重要了。”
如水月光洒落下来,越发显得他身影伶仃料峭。
他开口,眉眼像融进了月色里,清冽又单薄,“哪怕是同情也好,渺渺,你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
大脑一片空白,于渺渺怔在原地,脑海里千头万绪,到了最后,剩下的却是一个最老套又可怕的念头。
颜倦是一个父母双亡的人,如果自己真的跟他在一起,如果以后都不能有孩子,那么……
她想到这种可能性,只觉得浑身发冷。
像是一个等来了病危通知书的病人,瞬间被抽走了所有不切实际的勇气。
“颜倦,你记得吗,你曾经告诉过我,人要向前看。”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听到自己的声音,清晰又残忍。
根本没办法再面对着他,于渺渺艰难地背过身,这才有力气说完剩下的半句话。
“这么多年的岁月,失去了就是失去了,不可能再回来了。”
他听了,似乎也没什么反应,还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似乎早就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像是满树梨花扑簌簌地落下,兜兜转转,最后还是零落成泥。
尽管已经过了五月,北京的夜晚却仍带着凉意。
他生涩的声音碾碎在夜风里。
“渺渺,最难熬的时候,只要想到你对我笑,对我说的那些话,我就觉得自己能撑下去。”
话音落下,颜倦抿抿唇,露出一个有些自嘲的笑容来,“这么多年,是我忘不掉,是我非你不可。”
时隔经年,记忆里那个一直闪闪发光的少年,终于卸下了所有伪装,像个会难过会脆弱的普通人一样,毫无保留地站在她面前。
于渺渺藏在袖子里的手死死掐进掌心,内心好不容易垒起的高墙,开始摇摇欲坠。
后背突然贴上一片温暖,恍惚间,她又闻到那阵干净清爽的皂香。
像一阵风,十年前吹过来,再也没离开。
他靠过来,从后面轻轻抱住她。
“高考前的那个拥抱,我现在要回来,不过分吧?”
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掉下来,于渺渺吸了吸鼻子,语气弱下来:“你别这样,你这样……”
我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下巴静静抵在她肩膀,颜倦开口,声音依然沙哑,却比月色更温柔:“你不需要现在就答应我什么,岁月还很长,我们可以慢慢来,把失去的那些都找回来。”
于渺渺咬紧了下唇,拒绝的话明明有一千句,却终究还是屈服在当下从他胸膛传来的温度里。
闭了闭眼,她脑海中浮光掠影般地想起很多片段。
高一的时候,自己每天都会计算着颜倦出去接水的时间,刻意慢他半分钟,抱着水瓶出去。
教室外走廊上不长不短的一段路,她走在他身后,偶尔偷偷抬头看他背影,幻想着下一秒他会不会回过头来看自己。
每次只要碰上不用穿校服的日子,她都会选衣服选好几个小时,头发恨不得洗两遍,生怕被他看见自己发油的刘海和起球的毛衣。
上课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的时候,回答上来了还好,回答不上来的时候,只觉得如芒在背。
明明他根本就在趴着睡觉,还是会担心被看不起。
无数个夜晚,她躺在床上回忆着今天所有与他有关的小事,一个人开心,一个人难过。
岁月这么长,可是他说过的每一句话,笑起来唇角的弧度,甚至习惯性的每一个小动作,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人的一生有几个七年?
分开的这些年里,偶尔半夜醒来,于渺渺总是会感到恐惧,担心岁月终究会把曾经的一切轰轰烈烈都归于平淡。
可是为什么,在他口中,她忽然觉得,七年的时间仿佛不值一提。
他从来都没变过,也从来都没离开过。
仍然是她记忆中那个最好的少年。
她喜欢了一整个青春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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