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小镇2
我走进诊室,才明白为何李郎中衣冠不整。这诊室乱七八糟,满地的药罐杂物,各式医书,大小家具,纷纷乱放着,让人无法下脚。唯一空的地方是半张床铺。
李郎中已坐在床边唯一的椅子上,正拿着那个香蕉在鼻子下面闻来闻去。果然是医痴。听见我们进来,半心半意地示意了一下。我背着佑生走过去,放他下来,他慢慢坐下。李郎中摆了一下手说:除去衣物。
我背向着李郎中,凑到佑生面前,看着他,使劲向上挑了挑一边的眉毛,露齿一笑,就是古装电影或传统戏剧里那些花花太岁强抢民女前的表情,他微低了头。我拿下背包,从下面掀起羊毛衫,帮他褪下来,放在一边。又拉下拉链,想脱下他的运动衫,一试才发现许多地方已和他的伤口粘在一起,我皱了眉,手拈着他的衣襟,哆哆嗦嗦就是下不了手去给他脱衣。他抬头看我,愣了一下,大概惊讶我居然没有趁火打劫,又低下头,抬手轻拿开我的手,自己把运动衫脱了下来。他那里没出一声,我这儿吸了一口冷气,脊背发麻。
李郎中余光见他脱了衣服,终于放下香蕉,扭头一看,吓了一跳,出口道:这是什么伤?我叹了一口气说:我这位小弟被歹人所获,受尽苦楚,可怜他口不能言,还望李郎中好好治疗。
他还是哑巴,何其命苦。他叹道,我又一叹。佑生一抖。
人们都说医生和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有相似之处,我深表赞同。我曾因一个简单的病症去看专家,专家三言两语把我打发了。我在门边听他说:这种病也来看专家,真是......我当时羞愧难当,恨自己怎么没病得个七死八活的,只这么个不复杂多变的病,白白地浪费了专家的宝贵时间。
佑生应该是李郎中的美梦成真了。李郎中在一开始的震惊恢复之后,就变得极其兴奋,跟吃了摇头丸似的,摇头摆尾地在那里如数家珍地对佑生的伤品头品足:这是烙伤,这是鞭伤,这是刀伤,很简单。这是钝物慢慢割的,这是磨的,这是咬的,这是扎的,这处指骨断了,这象是剪下来的,这象是缝过的,这象是硬撕开的......
我在那里听得眉头紧皱,浑身发冷,不住地颤抖,佑生抬头看我,轻轻摇了一下头,大概想告诉我他没事。直到李郎中开始满屋子地找瓶瓶罐罐地要上药,我才暖和过来。
他妈的,应该多要点东西,佑生成免费教材了啊,我还是亏了!该要五两银子。
李郎中把上身处理好,包扎了佑生的头,肩膀,胸腹,手腕,手指,就要起身,我忙说:请郎中看看下身。
他一愣:还有?转头看着佑生说:你怎么还能活着呢?
我差点一拳打到他脸上。
我走上去帮佑生躺下,他轻轻推了一下我的膝盖,我明白他希望我出去。我点点头,触了他手背一下。我转头对李郎中说:我去看一下马匹。李郎中摆摆手,自言自语着:还能有什么新......
我拔腿奔了出去。
我站在马边吁了口气。我一向认为我是个心狠手辣的主,今天怎么腿软了?是看不得那些伤呢?还是仅因为那是佑生?他究竟犯在了谁的手里?那些伤竟不是为了要他的命而是为了要他受苦的。能到这份儿上,一定有极深的仇恨。这种仇恨不外乎是为父母夫妇子女报复这样的情感纠葛。他连说话都缓慢斟酌,怎么会结下这样恨他的仇人?
隐约听佑生在屋中低低啊了一声,我急步走到开着的门前,又停下,背靠着门框。他不愿我看到,我就不进去了。耳边听着他断断续续负痛的声音,我觉得时间过得好慢,好慢。
等到李郎中说:这下好了时,我象从梦中醒来一样,定了一下神,转身进了屋子。佑生已穿好裤子运动衣,但上衣没拉上拉链。他低垂着头坐着,两手支在床沿,身子微抖。
李郎中正擦着手上的血迹,得意洋洋地说:如果不是我知道怎样从那里去除腐肉淤血......我忙打断他说:我的小弟是否可以骑马?他一皱眉说:还是不要。我刚刚除去腐旧扎结好了,若颠波震荡,一旦颠散,恐怕危及内脏。其他,幸亏他用冷水冲去了大多积垢也止住了血,倒无大妨。只是,我无法医治他的腿。筋骨已全废,早晚将毒发。多则一年半载,少则半载一年(什么意思),介时会十分危险,恐怕......看他的命吧。他去屋边一个陶盆处洗手去了。
毒发?噢,我记得哪里说过,腿部如没有血液循环就会逐渐坏死,引发败血症......我心中突然十分难过,看向佑生,见他已抬了头,也正看着我。他头上包了一圈白布,湿汗渗透。
我们相视许久。
来,见识一下你的什么大悲佛陀心脏术吧。不知什么时候,李郎中又回身坐下,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看在你好好医了佑生的份上,我教教你。
好,看我相传你佛家密传大悲佛陀心脏起搏术。在我教你具体手法前,我要告诉你这其中的奥妙,否则你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我选了一块小空地,用脚轻挪开几个小罐。在那里来回踱步,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在空中比划:我们有两组神经控制着我们的动作,一组是主动指令式的,比如,我们举手投足,我们要有意识去指导,动作才会产生。你可知?
李郎中点点头,有些茫然。
我接着来:而另一组,是非指令式的,比如,我们心脏的跳动和肺部的呼吸。你用不着去指使你的心脏去跳吧?
李郎中又点点头。
我一拍手,他吓一跳,我言道:这就是心脏起搏术的机巧之处!因为这第二组,非指令式的行为与你的所思所想无干,只要有氧气(不对,他还不知道什么是氧气)......空气,这些行为就能继续!也就是说,我如果在心脏刚停跳,呼吸刚刚停止时,马上把空气输入身体,这第二组的神经会以为人没死,一切正常,哪怕你神志已失!如同抛砖引玉一般,以我们外来的动作来牵引身体里的神经重新工作起来。你明白了吗?我看向李郎中,他恍然大悟状,同时叹道:的确是闻所未闻啊!(这实是我半编半忆我曾参加的一小时CPR训练所得而成的。)
那么怎么样把空气输入身体,骗过这第二组神经,让它们重新工作呢?我又看他,李郎中已经摩拳擦掌了:是啊,是啊。
我一笑:就是以正常心脏跳动的速度去挤压心脏,以正常呼吸的频率把空气打入肺部,引动两者再生。我撸起两个袖子说:我来示范。
我走到床边,说:小弟躺下。我把他慢慢扶倒,让他平躺好。李郎中也站过来。
我扭头对他说:我们的心脏位于左肋从下往上数的第三条和第四条肋骨之间,所以杀人其实也不用费那么大劲,一只金钗就能置人于死地,根本不用拿刀上下乱砍。
李郎中一哆嗦: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一瞪眼:该问的问,不该问的别问!
我转头指着佑生的胸部:取他两乳之间正中点,大概其这儿吧,用一掌按住,另一掌按在这掌之上。这正是他心口之处,我示范地按上他的胸膛,放上了才觉得不对,我的手下,佑生的心脏,如此近,隔着一层裹伤布,在我手心里跳动着。我一走神,见李郎中正紧张地看着我,我忙说:以心跳的速度,大力下按一寸半左右,30次一组,做上至少十轮吧。
他等了一会儿,说:你怎么不按哪?
我这位小弟受伤,我怕他......
那就按我吧.说者,李郎中就要脱衣服躺下.我只觉手背上一触,低头看佑生抬了右手,轻按在我手背上,我转头说:别麻烦了,看好了,我只做一两次!佑生已挪开了手,还够快的。我低头对他说:你忍一下.然后大概地按了两下,每次佑生都哼了一声,听得我手软骨酥。
李郎中说:我也来试试.我拦住他:得了,按坏了怎么办?他一愣之间我又说:虽然大力按动可更深地挤压心脏,但也不要过狠,你把肋骨按断了,人家活过来也不会太谢谢你。
他连连道:正是,正是啊。
我抬了手,这样按摩可使心脏得到平常二到四成的血液,是否心脏能凭借这少于一半的能量重新启动,实在要看那人的福份。但有此机会,聊胜于无。
我又拍了一下手:下面就是如何把空气打入肺部了。在发达的异国他乡,人们用一种象泵一样的机器,把空气压入肺部,而紧急时,我们只能用嘴了。说完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当场傻在那里,我一定是面色古怪不堪。
李郎中等了半天,终于说:如何用嘴?
我垂头丧气地说:自然是嘴对着嘴,使劲往里吹气了。
如何如何呢?李郎中眉飞色舞似的说。
我对着佑生沉痛地说:小弟呀,为兄我要冒犯一下了。为了天下苍生,你就牺牲一回吧!佑生好象抖起来,大概是给吓的。
我对李郎中说:先微抬下巴,让头后仰,然后捏住鼻孔如此。我左手食指中指轻抬起佑生的下巴,右手捏住他的鼻子,心中升起一种古怪异样的感觉,佑生反倒不抖了,平平静静地躺在那里。
我接着说:深吸气,两人口唇相覆,不留缝隙,施救者用力把气吹入另一人肺中!以呼吸的速度,2次,然后按心30次,交替行为。
李郎中两眼灼灼地看着,我叹息一声说:看好了,我做两次!我深吸了一口气,紧覆上佑生的微张的嘴唇,用力吹了进去,马上离唇,吸了一口气,又紧贴上,吹了一次。
他的嘴唇还是有些凉,真的是柔软动人.我忙放了双手,直起身说:如此这般了.我脸有点热。
李郎中若有所思地说:有些不妥......
我也叹息道:是啊,你们这里男女大防甚严,你来这么一下,这若是个未婚的女子,你大概就得娶了她,若是个已婚的,你有性命之忧,若是个男子,你大概少不了一场暴打。李郎中和佑生同时哆嗦了一下。(佑生:我的确该......)
李郎中问:你所说机器,倒是不该太难,我们所用风箱就可改一下......
我答道:对呀,只需注意轻重缓急,不要太强了,打穿肺叶或有多余的气跑到胃里,引出胃中浊物,呛到肺里,诸多麻烦......李郎中陷入沉思。
我双手背向身后,环看四周,不禁慨然道:日后云起若有发达之日,定建百医堂于全国各地。广搜天下医书,与所有郎中共勉。统筹收入支出。堂中设专家研究组,象李郎中这样痴迷医学研究之人,平素只需看疑难病例,余下时间可专注研发新的医疗手段和设备,惠及百姓多矣。(不过是抄袭连锁医院和专家制度罢了。)
一转身,见李郎中神色兴奋地看着我:任先生果然不同凡响,是我知遇之人哪!此乃我平生所愿!刚才我还不信先生的无比才能,深感惭愧!我日后一定听从先生的安排。
我一笑:好,就这么定了.若我成就,李郎中此处就是我第一家百医堂!他与我啪地击了一掌。
我现在只有二两银子,还得等他一会给我才拿得到,我弄不清为什么有这样的豪情,只觉得天下早晚在握,我只是在等待时机。
佑生躺在那里看着我,脸上看不出表情。
我过去扶起他,给他拉上拉链。又把羊毛衫套好。那边李郎中拿来一件长衫,我替他穿上。把他头发拿出,李郎中拿过帽子,我打开背包,找到梳子,给佑生梳理了一下,向李郎中要了根带子,把他的头发在头顶扎好,为他戴上了帽子,遮住了他大半个脸。
李郎中在那里看着说:他可是你亲弟弟?我说:不是。李郎中说:先生如此待人,日后定能泽济天下世人。我哈哈笑起来:我要是这么待天下世人,我非累死了不可!
李郎中又说:刚才我就是为先生的笑声所慑,如此明亮洒脱......今日得见先生,确是三生有幸。
我一摆手:李郎中过誉了,若引我为知己,请直呼我云起就是了。
我转身打开背包,拿出一个巧克力豆,想想,又拿出一只塑料纸裹着的巧克力棒。回过身对李郎中说:那只香蕉一定要尽快食用,拨开外皮食其中心即可。记住我说的,皮可捣碎敷伤。这是我说给你的巧克力豆,不要长留,尽快吃了。这里面是一只巧克力棒,此时天下,唯我有之。(除非又哪地震了,送来另一个幸运狗。)你用剪刀剪开外包装纸,就可以吃了,也不要留得太久,会化掉的。但这外包装纸不要扔掉,这就算我云起的云起之令了!日后不管是谁,拿了这信物来见,但凡我云起有援手之力,必不辞相助,如李郎中今日慨然助我一般!云起在此相谢了!我把东西递给他,并低头一抱拳。
李郎中拿过东西,也想抱一下拳,眼中似有泪光。他转身出去,一会就回来,手里拿了银子放在我手中说:我本当倾家相助,但又怕那样辱没了云起。这里是纹银一十二两,二两是我许诺的,十两是我借给你的,你不必推辞,日后还给我就是了。
我脱口而出:知人至此,难怪是一方良医啊!得遇李郎中,我云起何尝不是三生有幸。
要知没有人喜欢被施恩惠的感觉,所谓小惠是恩,大惠成仇也。李郎中听出我知恩必报的许诺,不愿以施恩的姿态助我,也不愿给我太多的钱让我难堪,实在是用心良苦。
我重把背包让佑生背上,然后背他出门走到马前,放下他,又从后面抱他卧伏在鞍上。李郎中奔出屋,递给我两个小瓶:这是给你小弟的,每天涂抹,可减些疼痛。我忙加感谢。接了放入背包。他站在那里,似有不舍之意。
正在此时,门口有人喊:李郎中在吗?李郎中看也不看门口,张口说:诊费十两起.门口人说:好好,快快......
我一笑道:暂且别过。李郎中说:云起走好。
我牵了马,走出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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