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晋伯篇(关于王爷)1
我的名字当然不是晋伯。我只用了我原来江湖上称号中的一个尽字,因为其他的字,更血腥。
我十三岁杀第一人,他是杀我父奸我母的仇人。他干下这些事时,象所有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情况一样,并不知道八岁的我,在衣橱上的夹层里,看得一清二楚。
我没有流一滴眼泪。他走后,我爬下来,拖我父亲的尸身,走到屋后的小丘埋了。我把母亲的尸身旁堆满柴草,和我童年的家一起烧掉了.她既受辱,就不该和我父亲同葬.烧了还干净些。
我流浪找到了我父亲常提到的好友,他是武林中的黑道领袖,他收留了我,教我武艺,更重要的是,伎俩。他说,如果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要正面冲突,把阴招都使了,再用力量。伤人伤到痛处,生不如死,才是上策。
我年少不经世,没有放在心上。许多年以后,我明白他是对的,因为有人和他想得一样,轻而易举的就绕过了多少武力阻挠,一箭双雕,险险害死了我一生中最要保护的两个人。
我并不能说我只用武功杀了我的仇人,在前一天,我下毒在他家的食物里,毒死了他的母亲和妻子,他悲痛难忍,我乘机得手,杀他之前,我把他尚在襁褓中的孩子狠狠摔在地上,他只想速死,杀他真是易如反掌!我得了他的祖传宝剑,是一把青色的长剑,杀气摧动下,泛出黑芒。
我开杀后十年,杀人无数。我有时杀到厌倦,几乎杀着杀着就想睡觉。有一次,我手击在一人的天灵盖,他脑浆迸开,溅我满面,甚至到了我嘴里。我舔了舔,没味儿,吐掉,接着杀。
我终因树仇太多遭了围攻,受了重伤,跌到河里,顺水漂出十几里,爬上岸,勉强撑着长剑到了一个农户,一个农人喂了我吃的,我临走时想杀了他灭口,但终没下手。我把这当成了一个信号,也许我该告别我在江湖的杀戮生涯了。
我把长剑裹成了个棍子,沿途乞讨到了皇城,我的一位师兄是大内武师,他待我伤愈后,引见我入荐。我已娶妻生子,况重伤及身,就净了身入宫,当时先皇刚刚添了个皇儿,我就成了他的佩刀侍卫。谁也没想到,他就是日后的皇帝。我当时二十四岁,可觉得已过了大半生。
我是真的看着皇上一天一天长大,他四岁就背诵诗句,六岁习骑射,八岁写策论,十岁熟剑法,简直是天纵之才!平素机智聪颖,察言观色,言语敏捷,心机缜密。到他十二岁时,我已知道,天下非他莫属,可惜不是动乱岁月,得取太子之位,对他而言,真是过于容易。
他十四岁时,封为太子,同时,他生母皇后以三十高龄,生下一子。这就是当今皇上的九弟,他唯一的亲弟弟。那孩子不足月而出,日夜啼哭。太子竟整夜抱着那婴儿摇晃踱步,直到天亮,宫人心惧,以为太子不满他们的照应。那孩子的第一年中,太子每日习书论策,温习武功后,必去探望,遥见他先是怀抱调笑,后来居然持匙喂食,温言软语。我想他得了太子之位,这些时间,心无所念,才有此闲情,日后逐渐事情多了,就不会这么上心。
太子逐渐就手朝事,的确不能常去探望那孩子了。可是太子每每于朝廷上明争暗斗之后,就必去看他的九弟,留连后出来,脸色就欢快许多。我在外面有时瞥见,他将那孩子放在膝上,教他识字写划,竟是亲密无比。
太子登基之前,有几次险恶争斗,与敌对之派明枪暗箭,打得你死我活。他二十岁的一次,对方居然派两名刺客前来,我当时已有二十年未开杀戒,江湖上早已相信我死在那次围攻之中,太子也不曾知道我的底细。当时两名刺客一路杀将进来,侍卫纷纷倒下,竟是无人可挡。我只独自一人立在他身旁。他无意逃命,稳坐椅上,长剑在膝,手握剑柄,那气度如虹,威镇泰山!
我当时就已决定,粉身碎骨,定保他安全。却只听他低声一句:若我不测,护我九弟!我心中大震,他平时对自己的孩子都是淡淡的,几个妃子不过敷衍而已。生死关头,竟惦记着他的九弟!如此手足情义,世无可比。我道:太子不必担心,容在下报太子多年庇护之恩!说罢,我拔剑而出,一时间,宫幔飞飘,寒气骤起!二十年未临的杀意让我浑身发紧,脑海中又浮现起我那死不暝目的父亲和我那头发披散衣衫凌乱的母亲!
我飞身杀去,看到我青色怪异的长剑,两刺客的其中一人叫出了我的名字,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我不答话,几招就刺他于地上,转回身去拦截另一人,他已到了离太子十几步外的地方,我喝一声,拔身而起,从后越过他的头顶,挡到他的身前。此人剑术与我相差不多,但他失在刚刚听了我的名字,心有惊意,而我则倾全力,不惜性命!我们争斗二百余回合,各自多处负伤,他却不能再近太子一步!耳听得四外人声,他渐生退意,终于一个破绽,被我乘机刺翻在地。他一抬手,我不及阻拦,他已自戕身亡。我忙出门去看另一人,他已被制服,在这之前竟然没有勇气咬舌自尽。
我当场对他施错骨分筋之刑,要他口供。他的惨呼声响彻宫宇,众人纷纷掩耳,但太子安然处之。我知太子懂我心意,你死我活之争,不能手软心慈。那刺客终于吐露了他的名姓,我连夜带人携他去他所说家中,团团包围。他家人认出了他,但说与他早已断绝关系,多年不再往来。我当着他的面,一个个杀他的家人,到要杀他的五岁小弟时,他终于吐露了指使之人,我让人立刻呈报太子,然后,就在当院等太子回音。当时夜色已深,树影阴森,但灯火高照,死尸满地,那刺客瘫在地上,他的小弟哭泣不已。
天明时,来人报太子指令,那指使之人已被擒拿,府中搜出种种证据,太子言谕,刺杀皇家,罪不可赦,灭门抄斩,不可落下一人!我当即杀了他的小弟,他大骂不止,我毫不为意。接着杀了余下的家人,最后才杀了他,他当时已涕泗满脸,神志混乱,胡说八道了。我命彻底搜查,不可放过任何人。完事后,令将死尸堆放一辆车上,暴尸荒郊,不准埋葬。
命运重演了历史!我没想到,院中的大树中间,早被小儿们凿出一洞,为躲藏玩耍之地。那刺客八岁的弟弟躲在其内,完全看到了全家的惨死,听到了太子的口谕。八岁,正是我当初的年龄。我也不知道,其实刺客早告诉了家人,如遇险情,该去投奔之人的名字,只是他没料到他不敢自尽,没料到我如此毒辣,没料到我当夜过于迅速,无人得以脱身。他一招棋错,输了他和他家人的性命。而我也没料到,那孩子得以免于一难,还立刻得到了安排和保护。这个八岁的孩子日后终于反手一击,将种种毒辣放在了一个最无辜纯洁的人的身上,以报复令他家破人亡的皇上!他临死时说,是我当年杀他的小弟给了他这个主意。
我回到宫中,秉告了详情。太子要呈报皇上,对我加功进爵,我一概谢绝,只求继续留在太子身边。他点头微笑,从此,我们仍为太子和侍卫,相互信任,他知我对他忠心不二。
太子二十二岁登基,迅速掌握了朝廷的命脉,无人敢公开挑战他的威严。皇上登基四年,太后病逝。葬礼之后,皇上与我独在书房。他背手在窗前良久不语。我从后面看着他,只觉得无比崇敬。他身材高大魁伟,胸膛挺直,面容威严,举止从容,真是王者之风,巍然屹立。但我更佩服的是他的策略心机,雄才大略。
他忽开口道:晋侍卫(这是他习惯对我的称呼)可知我所虑之人?
我心知肚明,但稍停了一下说:圣上心中常挂念九王爷。皇上依然常去探望,只是朝事繁忙,不象以前那样频繁了。
他顿了一下,说:太后薨故......我明白他担忧九王爷的伤心,一时不知何语。
他终于说:朕想请晋侍卫为九王爷,教习武功。
我惊得当场跪倒在地:圣上重托,在下不敢。。。他竟然让我离开他去保护九王爷!我随他二十六年,我已年逾五十,本想几年后就回家养老,此时去保护九王爷,怕力不从心。
他轻叹一声:朕也不舍你离去,但太后故去,九王爷身边无人,朕亦不心安。
我明白了这事情的严重性,众人均知皇上深爱九王爷,这是他的痛处,太后一去,九王爷失了依靠,他才十二岁,必须好好保护。他让我去,实在是因为他信任我。
我忙道:在下谢圣上信任,愿为九王爷,教习武功。最好用他的原话。
他点了头说:随朕去见九王爷吧。
我随他前往以前太后所在的宫殿,九王爷常在那里。我多次随皇上去看九王爷,但从没有真的近在眼前。这就是为何当九王爷向我走来时,我呆住在那里。
他身材消瘦,却如庭前碧竹般笔直。面色白皙,眉清目朗,但让我心触动的是那种温暖如春宽容无边的气质,从他那和善的眼神,微笑的嘴角流露出来......我忽然感到悲哀,我那些血腥的往事,我也许不该把那个婴儿摔在地上,不该把我的母亲独自留在火焰腾飞的屋中......他缓缓地走过来,象带着一团光芒,我的心变得亮了。他的眼神清澈宁静,能看透我所有的往昔而不改笑颜......我的悲哀不再,知道我又一次遇到了我愿意为他舍命的人。
皇上开口说:九弟,这是晋伯,你从今向他学习武艺。皇上语气和缓,中间含着爱意。
九王爷轻声说:晋伯......那声音渗到了我心中,一辈子留在了那里。
从此,我开始教他武功。
我才明白为什么皇上偏爱这位九王爷。虽然两人为同母所生,这性格却完全不同!相比起皇上的宏图大略,手段心思,这九王爷有一颗简直象婴儿一样的心灵。平素毫无任何心机,充满信任,说什么应什么,温温和和的,让人觉得舒舒服服。我才明白为什么皇上喜欢去看他,与他相处,的确让人放松高兴。
我想教他些伎俩,可竟开不了这个口。象是对着这世间最后一片纯净的白绢,不忍涂抹上脏物。我想他是皇帝深爱的弟弟,一生能有多少艰辛?肯定会被皇上好好保护,还不是要风得风,唤雨得雨,何时用亲自动手迎敌安排诡计?也就没有多语。
平素教习武功,任何致命招数,到他手里,都毫无气力。他根本没有伤人之意,凌厉拳脚,都变成了花拳绣腿。杀气剑招,均化为优美舞蹈。我心中暗叹,自从那年护卫太子之战,我杀了当时江湖上正当盛名的那个刺客,就被称为大内高手。日后别人看了他的所谓武艺,听说是我所教,我这一世英名,也算沉于井底了。
唯有调息打坐,吐纳运气,他一学就会,突飞猛进,几乎很短时间内就趋于尽善尽美。十二三岁的少年,竟能盘膝安坐,静如岩石,心无杂念,吐吸自然,有时达半日之久!我有时在旁看着,觉得也许他来错了地方。他若是入庙为僧,定能勘破佛法,入灵虚之境。生在这热闹皇家,这样静的性子,反而觉得可惜。我又教了他一些内功心法,如何运气护住心脉,如何行气周天,活动经络。他稍加练习,就熟于心底,每日可以自然行气,不用施以意念。他的身体越来越健康,虽然消瘦,可根本不生病。内敛不惊,神定气闲,脸色渐露祥和之光,更显得与世无争,超脱逸然。
我终于稍觉宽慰,总算教了他些正经东西。这些虽然不能用于打斗,却能让他强身健体,一生无疾患之忧。我当时不会想到,这些内功运作,他遭毒手时,近十年的长习已近乎自然,时时护了他的心脉和主要经络,让他求死时不能死,饱受折磨,可也因此终于逃得了性命。
他有两个朋友,常来与他交往。一个叫程远图,比他大上七八岁,据说从他三岁时就一起玩耍。那程远图当我来时已近二十岁,可只是天天到他这里舞枪弄棒,对他吹嘘自己如何将建功立业,保国边防。王爷只坐那里微笑,我想那傻小子来这儿,和皇上与我的感觉一样,就想和王爷在一起,心里舒服欢畅。
可另一个,据说是四五年的交往,我初见就觉不舒服。那孩子真是极为英俊慑人!王爷的样子美好无限,但是一种平和之美。可那孩子却是充满了一种迸发的活力!那神色之中,顾盼凌厉,双目生辉,似内藏火焰,可薄唇紧闭,总觉有十分冷意。我很久以后才明白,那升腾不息的活力,不是少年青春,而是深入骨髓的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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